《親愛的小孩》林初四

2、～_～Ｖｏｌ．１～_～

　　西云学院。

　　夏天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校园里整齐的柏树间往来穿梭。
　　金色的阳光，透过郁绿茂密的树叶，点点洒落。
　　空气的流动，细微到仿佛凝滞了一般，有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通往宿舍区的大道上，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孩，独自走着。
　　像是被这份凝滞所感染，拖着笨重行李箱的女孩，愈走愈缓慢。
　　脚下那条通往宿舍区的大道，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她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
　　烟色的长卷发，随着她猝然停步的动作，微微一震。浅石板灰色的中短裙，轻盈得无风也能飘舞。
　　琥珀般晶莹澄澈的一双大眼睛，在疏落的人群中细细地寻找。
　　然后又如前几次一般，失望地垂下。

　　“明明说好在这附近见面的，人呢？”江时冉低下头来，撅起嘴，向上吹一口气。
　　额上均匀的短发，就被她吹得飘起。

　　时冉是西云学院的大一新生。
　　为了帮助他们这些新生们更好地适应新的环境，学校照例为他们安排了直属的学长和学姐。
　　她的直属学长叫师凌翃。她是在电话里和学长约好了的。就在宿舍区附近见面。
　　她没有忘记问学长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可是学长说，他特征明显，一旦出现，她一定会第一眼就认出他。
　　他似乎没有告诉她所谓的特征到底是什么。况且这里这么大，要找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谈何容易？
　　真是……这样吃亏的人是她又不是学长……学长真狡猾！

　　一阵张扬的笑声，拍着翅膀掠过。
　　时冉抬起头——

　　几个穿着运动短装的男孩，相互勾着肩膀，说笑着从她身边经过。
　　那些男孩都很高。相近的麦色皮肤上，攀附着大大小小的汗珠，像是刚刚经过剧烈运动。
　　汗水与汗水随着他们亲密的动作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有种比汗臭味更浓的味道——叫兄弟。

　　时冉的目光，却更多地被男孩间最“矮”的一个所占据。

　　他坐在一辆深灰色的轮椅上，被男孩们推着走。怀中，抱着一颗篮球。
　　他侧身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嘴角，有夸张的弧度。他在笑。
　　白色的T－shirt，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特别宽大。他很瘦。
　　他的双腿，很不听话地向两边叉开，随着轮椅微微的颠簸，被动地摇晃。似乎毫无知觉。

　　一抹酸涩，在时冉突然收紧的呼吸中蹭了蹭，然后飞远。
　　就像她每个清晨，往白土司上抹草莓果酱的动作。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面向那一群男孩渐远的背影。

　　然后他忽然回过头来，笑着，对她说：
　　“Hi，美女！”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

　　他在阳光下向她微笑。
　　那笑容仿佛也在阳光中浸染过一般，闪耀出金黄色的光泽。
　　她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他弦月般弯起的眼睛，就是光源。太阳，也不过是影射了他的光芒，才这般明亮。
　　所以她只是看他一眼，双目，就被灼得生疼。

　　● ○ ● ○ ● ○

　　风。
　　软软地，开始吹动。

　　时冉干脆赌气地坐在行李箱上，一步也不愿再动。
　　好想有个人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地帮她把行李扛回宿舍。
　　那个人是谁都没关系。宝贝一样把她捧在手心的爸爸，说她像花儿一样美丽的男朋友，或者，那个说话不算数没有责任心到现在还不出现的学长都可以……
　　她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坐到第二天早上。虽然离正式上课还有很多天的时间。

　　软软的风里，突然多了种软软的香味。
　　很淡很淡，却让人无法，轻易忽略。

　　时冉吸了吸鼻子，然后抬了抬沉重的脑袋上沉重的眼皮。

　　一个男孩，坐在轮椅上，用双手拨动着轮子，迎面而来。
　　干净的白色T－shirt，在浓浓的夕光下泛起微红。
　　套着牛仔裤的双腿，不听话地叉开着，让看的人心里，也不听话地开始难过，
　　脚上的运动鞋是Nike的。草绿色。看起来很舒服。可惜，穿着他的双脚，却是不能运动的。

　　他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她努力地睁大眼，想看清他的脸。
　　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一道夺目的光线。
　　映得黄昏衰老的夕阳，都重新变得年轻起来。

　　算了。
　　时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眼睛看太阳看得太久的话，就会流泪。再久一点，也许还会失明。
　　何况，是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源呢？
　　她还不想变成盲人。

　　“学妹！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
　　他握住皮轮的双手向后一退，轮椅听话地在她面前停下。
　　轻松的声音，像温柔的小溪，阳光下静静地流淌。
　　“没关系。”时冉条件反射地回答。
　　听到道歉，当然要说没关系。这她知道。她一直都是那么有礼貌的孩子啊。

　　可是下一秒，她惯性般的笑容，就蓦地僵住。
　　她想起那声响亮的“Hi，美女！”
　　这个笑容璀璨的男孩，真的就是她的直属学长吗？
　　师凌翃？
　　他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她啊……
　　而且，他既然认出了她，为什么要现在才出现呢？他明知道她在等他……

　　“我就是师凌翃。你是江时冉学妹没有错吧？很高兴见到你！”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微笑。可是她不懂，为什么声音，也能够微笑。
　　他向她伸出了右手。
　　她却看着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放在轮椅左侧的皮轮上，手指轻轻地收紧。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红色丝线，绕了几圈，扎成一个简单好看的结。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有点透明。的手指特别修长漂亮。也许，是因为有白皙的皮肤作背景的关系。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手。所以没有回答他。
　　也没有满足他与她握手表示友好的意图。

　　他有些迟钝地收回手。展开，平放在毫无知觉的右腿膝盖上。表情，突然有点尴尬。
　　“啊，是这样的，刚才我已经看到你了，可是，你长得太脱俗了，所以，我没敢跟你打招呼。但现在，带着行李在等人的好象也只有你了，所以……让你等太久了，抱歉。”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什么叫“太脱俗了”？他这样形容她，是在夸她吗？还是在嫌她丑？
　　时冉微微地皱了皱眉。

　　“遇上我，你很不幸啊。我连路都不能走，上楼梯还要人背，当然更不可能像别人的学长那样帮学妹搬东西了。早知道会分配到你这样弱弱的小女生，我就接受学校的建议，不参加这次活动了。”见时冉仍旧没有反应，凌翃只好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会是她。早知道这个女孩就是江时冉，他就不会那样失礼地对她喊出那句“Hi，美女！”了。
　　可是他真的觉得她很漂亮。尤其她瞪着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发愣的样子。
　　她很讨厌他吗？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很失望吗？也许吧。所以她总是不愿意开口，和他说话。
　　有什么关系呢？他早就习惯这样的情形了。像他这样的人，被嫌弃是再正常不过的。特别是被女孩子。
　　再看看面前的时冉呆怔的表情，凌翃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笑容，变得有点苦涩。
　　“这样吧，你不喜欢我的话，我帮你换个学长……”他说话的声音，明显地低了几分。

　　天边火红的云霞，渐渐消褪。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却因心情的沮丧，敛起了阳光般耀眼的光芒。
　　她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有着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特有的深刻轮廓。
　　他的眼睛是微笑着的，淡淡的眉毛柔柔地弯着。鼻梁窄而挺拔，鼻尖因有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而不显生硬。微微勾起的唇角，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和，轻轻地飘散。
　　真的，很好看呢。
　　时冉呆呆的看着。
　　等等。
　　——她好像听见他说，要给她换个学长？

　　“哔——”凌翃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到唇边，用力地吹出声响。
　　然后向远处的几个男孩招手示意。
　　他用的是左手。手腕上红色的丝线，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轻飘飘地晃动。
　　她想对他说的“不用了”被他抢先一步的行动硬生生地哽在喉间，进不得，出不得。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叫他过来。”他淡淡地笑着对她说。语气，也像他的微笑一样，淡淡地。
　　然后他将轮椅转了个方向，用双手推着，向背离她的方向驶去。
　　“喂，我——”她想叫住他，告诉他真的不用了，她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他又想起什么般地退回来，说：
　　“其实我本来就不是你的直属学长。我逗你玩的。开个玩笑，别生气。你真正的直属学长是那位帅哥——”他指向那个从男孩们中间向他们小跑过来的高个子男生，“我哥们。”
　　“哦。”她黯然。

　　原来是这样啊。他并不是她的直属学长，他只是在跟她开玩笑而已。
　　好可惜。
　　那向他解释，也就不必了吧？

　　她目送着他和他的轮椅渐渐远离，心底仿佛被扯开了一个小小的洞，有什么，正缓缓地流失。

　　● ○ ● ○ ● ○

　　浅浅的夜。
　　天空的颜色，是浅浅的黑。浅黄色的星星，慵懒地闪烁着。近于圆形的月亮，是更浅的黄色。
　　校园里的路灯，不紧不慢地亮起，又不紧不慢地晕染出一圈一圈的昏黄。
　　在这个慵懒的夜里，连树的影子，都显得特别淡而瘦长。

　　几近无人的道路上。
　　一男一女肩并着肩，静静地走着。被灯光拖得长长的影子，也显得有些慵懒。
　　男生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穿一件月白色的运动背心，和一条深蓝色宽松的短裤，露出修长的双臂和小腿。
　　月光很淡，灯光很弱。但仍旧看得出，他的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他长着一双天生冷漠的眼睛，钻石般释放出凌厉的光。漂亮的鼻子，与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极尽相似之处。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双唇总是紧紧地抿着，有种王子般的矜贵。
　　女生长得并不矮。偏瘦的身形，就让她看起来更加高挑。但尽管如此，相比起身边的高个子男生，她还是差了大大的一截。她穿的是一件无袖V领上衣，一条浅石板灰色的中短裙，长长的烟色卷发自然地披散在脑后，便衬得她窄窄的肩膀，更加瘦弱。
　　夜色清浅。她雪白的肤色还是很显眼。一双琥珀般晶莹明亮的大眼睛轻轻一闪，就有灵动的光芒，跳跃闪烁。

　　这个学长，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虽然他话不多，看起来也冷冷的，但他从出现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毫无怨言地帮她做这做那。
　　他不但左手一箱，右手一袋地帮她把所有的行李都搬回了宿舍，还主动地替她将尚没有人入住的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跟着她一起从黄昏忙到夜里8点，还细心地告诉她食堂里的饭菜早就凉了，他可以带她到学校外面的一家餐馆，价廉菜美。
　　他坚持不让她掏钱，说初次见面，稍稍招待一下学妹也是应该的。他很负责地送她回去，并好心地提醒她一个人在宿舍里要小心防狼防盗。
　　真是比她家的管家还周到。
　　偷偷地侧过脸去，看看走在身边的李正臣学长专注地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看的样子，时冉微微地抿了抿嘴，想笑。
　　突然很想问问关于那个假冒的学长的事。正好正臣学长是个不太擅长讲话的人，帮他找个话题，应该不会错吧？
　　这样想着，时冉干脆将整张脸都转向身边的学长：
　　“学长，我——”

　　“嗯？”
　　李正臣抬起头来，转向时冉，与她正好望向他的双眼对视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转开。
　　“那个……师凌翃学长……他……”
　　他是叫师凌翃没错吧？该不会连名字也是骗她的吧？真无聊！这种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奇怪的是，她竟然到现在才想起来要生气。而且，她都已经开口准备要问问关于他的事，为什么又突然想不起来，她想问的是什么？

　　“哦，你说他——”
　　听到自己哥们的名字，李正臣不由自主地微笑了。像是那名字本身就是一件可以让他感觉到快乐的事物。
　　然后，是一抹略带惋惜的神色。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请你不要怪他没有尽到一个直属学长应尽的责任。他自己本身行动就不方便，照顾学妹的事就更做不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我都可以代劳。但如果是学习上的问题，你还是去找他比较合适。还有——他这个人最神奇的地方，就是能用自己的乐观去感染每一个人。”
　　虽然那乐观可能不是真的。

　　什么？什么叫“不要怪他没有尽到一个直属学长应尽的责任”？什么叫“代劳”？
　　难道她真正的直属学长还是师凌翃？那他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
　　时冉深深地皱起眉。

　　“学长，请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我的直属学长？”
　　时冉停下脚步，转过身整个人朝向李正臣，一脸非知道不可的神情。
　　“师凌翃啊。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李正臣亦被她的表现弄得疑惑不已。

　　师凌翃？！
　　他用一句话，就骗了她两次？！
　　真是大骗子大坏蛋！超级可恶！

　　“他在哪里？”
　　时冉咬着嘴唇，琥珀色的眼睛，腾起旁人无法理解的怒意。
　　“呃，什么？”
　　李正臣一脸茫然地望着时冉，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她看起来突然就变得那么生气。
　　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师凌翃！他在哪里！我要见他！马上！”
　　完全忘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任劳任怨，绝对无辜的好好学长，时冉冲着他大声地喊。

　　● ○ ● ○ ● ○

　　夜，仿佛浓了些。
　　天空的浅黑色，渐渐过渡到深黑。
　　漫天的星辰，终于开始全力地释放体内蕴藏的光芒。

　　男生宿舍楼下。
　　一辆深灰色的轮椅，静静地停放着。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一个黑影，从宿舍楼的楼道中出来，走到轮椅前，然后180度调转了个方向，慢慢地低下身。

　　“好了。”师凌翃松开死死地勾住背着他的男生脖子的双手，向后撑稳轮椅的椅座。
　　听到他的话，托住他双腿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开。凌翃借助双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子向后一送，坐到轮椅上，然后调整好自己的坐姿，再把软软地垂在地上的两条腿搬到踏板上放好。
　　“谢谢，老E，又麻烦你了。”
　　凌翃一边平稳自己的呼吸，一边抱歉地微笑着向背他下来的人致谢。
　　“少跟我来这套，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不过兄弟，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用力地掐我的脖子？都快被你拧断了……”
　　被唤作老E的男孩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拿抱怨的目光瞅着凌翃。
　　“啊，不好意思，习惯了。”
　　凌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因为双腿感觉不到托住他们的手，所以被别人背着的时候，他总是很没安全感地勾紧他们的脖子。
　　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因为他们不可能懂，那种身体悬空的感觉。

　　“你先回宿舍吧，上去的时候正臣会帮我，不用麻烦你了。”凌翃笑着对老E说。
　　“好，有事叫我。”
　　老E点点头，踩着一双拖鞋“啪啪啪”地跑上楼。

　　奔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很自由，像飞一样？
　　他的名字叫凌翃，为什么，却根本无法飞翔？
　　其实他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他只希望能够站起来再走几步路。
　　——不是套着支具，靠别人用双手挪动他毫无知觉的双腿的那种。
　　他知道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也永远无法实现了。一辈子。
　　他多么想告诉那些健康的人，珍惜双腿还能走路的每一秒钟。
　　可是他们能听懂吗？
　　在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之前，他也不懂。
　　用力地捏了捏自己愈来愈瘦得厉害的大腿，然后握紧身体两侧的皮轮，凌翃将轮椅转了个角度，朝向自己所住的宿舍楼。
　　七层高的宿舍楼，亮着灯的窗口，少得可怜。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敢在这里住下。但即使是住在最低的2楼，他还是不得不天天麻烦同宿舍的兄弟们将他背上背下。
　　他们真是他的好兄弟。总是抢着要睡在他的邻床，好随时关照他。就像那是一件很美的差事。
　　可是他不想一直这样麻烦他们下去。也许，到了正式开学，他会搬到校外，找间有电梯的公寓住下。或者，搬回家。

　　不是说好只能想快乐的事吗？怎么又突然伤感起来？没有人看着就不记得要保持微笑了，真是不自觉……
　　凌翃自责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李正臣那家伙搞什么鬼？明明知道他会在10点左右就躺到床上，还这么晚打电话叫他出来，害他手忙脚乱地穿了半天裤子，骑着人家的背赶到楼下，自己倒是迟迟不出现。
　　不会是耍他的吧？李正臣那小子！把一个这么漂亮的学妹让给他，他还恩将仇报……
　　虽然他本来也不是很情愿地做这么慷慨大方的事。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漂亮学妹不甩他……
　　想起时冉那双琥珀般晶莹明亮的大眼睛，凌翃的眼里，多了几分不甘的味道。

　　“师凌翃——”
　　身后直击他后颈的女生，分明夹带着几分怒意。
　　凌翃的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地想逃——前提是他站得起来。
　　是不是被他欺骗过感情的怨妇来复仇了？
　　凌翃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不可能。他自从7年前受伤瘫痪后，就再也没有成功地将哪个女孩追到手过。

　　于是他大起胆子，扭转身体的上半部分——

　　有星星闪烁的漆黑夜空下。
　　穿着浅石板灰色中短裙的女孩，正快步走向他。
　　而且越走越快，像是马上就要飞起来。
　　她把自己的双唇含进口中，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在路灯的昏黄下晶莹闪耀。
　　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黯然失色。
　　看得他一阵呆怔。

　　他是什么时候练就这种心想事成的功力的？才刚刚想念起她那双晶莹美丽的大眼睛，她就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不要这么凶地望着他。

　　“你——”时冉走到凌翃面前，很不客气地指着他，“你才是我的直属学长对不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说你不是？你不喜欢我可以直接告诉我啊，不用这么麻烦！”

　　闪烁的星空下。
　　她愤怒地望着他，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涨得通红。

　　“是，我是。但……”凌翃苦笑。
　　是她对他的话不理不睬，是她表现出讨厌他的样子，所以他才自以为善解人意地为他换了个学长。
　　骗她说她的直属学长不是他，也是因为怕她觉得伤害了他，心里过意不去啊。
　　他为她想得这么细致，她却还反过来指责他，说是他不喜欢她？
　　这个小丫头，真是让他里外不是人啊……
　　可是换个角度想，她会这样误会他，会这样愤怒地指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并不讨厌他，并没有嫌弃他的残疾？

　　他仰起头来，望向她仍旧红红的脸。
　　心中的温暖，流向他朝她宽容微笑的眼睛，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温柔到足以融化她对他所有的误解。

　　她愣愣地看着他。
　　前一秒的怒气，被他温和的表情抛向云端，踪影无觅。
　　她感觉到他的周身，都在散发着柔柔的光。
　　而他在那一片柔和的光芒中，愈加显得遥远和高贵。
　　望着他，像望着一场华丽的梦境。
　　想伸手去触摸，又怕将自己惊醒。
　　所以，只是贪婪地看着。

　　“我想，你是误会了。”凌翃微笑着。唇边弯起的弧度，盛满阳光般的和煦。
　　“哦。”时冉低下头来，在他的笑容中突然有种做错了事般的茫然无措。
　　“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了——”他向她伸出右手。就像她没有给他回应的那次一样。“我是你的直属学长，师凌翃。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嗯。”她握住他的手，一抹羞涩，将她的脸颊染成淡淡的粉红。
　　“最好是我能做的。”他小声地补充。
　　她微微地怔了怔，然后看着他，开心地笑起来。
　　孩子般地单纯可爱。

　　这小子可真行……
　　作为被两个人完全遗忘的角色，李正臣立在一株圆柏树的暗影下，一边欣慰，一边失落。

　　这小子终于走桃花运了……
　　躲在2楼宿舍的窗台边，老E等人颇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眼，笑着滚成一团。

　　可怜的小伙子，总算还是有点能耐……
　　保安叔叔从生管室中探出头来，美美地想起当年的初恋女主角。

　　偌大的空地，在两张笑脸的光芒照耀下，恍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