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女子（清宫）》夜鸢

42、第三十七章

　　飞一留下来后每日陪我一早去菜市场买菜，随我进出听香阁，帮我洗菜刷碗装盘子，小环有时候调笑说飞一简直就是我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每次听到小环这样说，我总是柔和的笑着回头看飞一。他面目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眼神清澈见底，冰凉温软，总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偶尔会低声的唤我姐姐。
　　没人知道那句姐姐在我心底的风量。我对自己说，当时当日，我没有护得住琉璃，今时今日，便是拼死我也会护住飞一。我把所有未来得及给琉璃的疼爱全补给了飞一，这个孩子，他与我素昧平生，我却在见他第一次面的时候就把他当成了亲人。

　　那日，我与飞一正在准备给胤祥的吃的，忙里忙活中，小环跑进来，“小姐，太子复位了。”

　　我一愣，拿着刀的手抖动，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飞一从身后上来拉起我的手帮我吸允伤口。我呆呆的魂不守舍的回了屋子，拿起每日给胤禵写字的纸写信，抬起笔却不知写什么，终究放下。

　　清圣祖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为皇太子废而复立祭告黄帝陵祭文。那一日我在琉璃的墓前为她擦拭墓碑，一遍又一遍。飞一一直站在我身后，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形成靡丽的色彩，而我的脸上表情平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墓碑，无喜也无悲，神色安静。

　　七日后，胤禵从边疆返回，先入宫受了“大将军王”的称号，直接去了八阿哥府，一直到深夜未归。我坐在院内的亭子里靠着柱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孤单单的发呆，飞一笔直的站在我身后，他一身黑衣就似融入了夜色，动也不动，守在那里。

　　一直到第二日的深夜，胤禵终于归家，他一脸的疲惫和落寞，缓步走来紧紧地抱住我，而后抱起我进屋。他在我的唇上狠狠吻了一下，久久不放开，竟带着点悲情的意味，震得我的心不停颤抖。蓦然，他拉起我的手，十个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骨头都要断了，而我只是温柔怜悯的看着他，那一夜胤禵似乎要把我生生地撕成两半，疯狂地冲撞着，纠缠着……

　　一场饕宴。

　　胤禵终是疲惫的在我身边睡去，我拥着他却无睡意，眼神迷茫的看向窗外，月亮一点点地爬上床格，那么明亮，那么孤寂……

　　我爬起身来，披上外衣，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胤禵，推开门向外走去，却看见飞一就笔直的站在卧室门外，他黑色的眼睛映进月光，明亮的、阴暗的看我，我愣住。他见我愣住，抬手轻轻地帮我掠起耳边滑下的头发，而后又帮我拉了拉外衣，转身离去。黑色的身影那么快得融进了夜色，再也看不见。我呆立了许久，拽紧了外衣，却不知为何觉得更冷了。

　　胤禵这次回来，我和他心里都有事，有时竟没什么话说，只是彼此依靠着呆在一起，可是只是这样也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偶尔胤禵会轻轻吻我的额头，轻轻的、虔诚一般，我乖乖的靠在他怀里依赖着他，那一刻我们需要彼此这样温暖。

　　世俗的尘埃，所谓的幸福，不过是在生活更悲惨的时候有个人这样给你依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一个月后，胤禵又要前去战场了，走前他轻轻地拥抱我，“好好照顾自己。”

　　“嗯。”

　　“你二哥一起都好，战功显赫，我会照顾好他，不让他有事，你不用担心。”

　　“嗯。”

　　“我爱你。”

　　“嗯。”

　　“不许再抄诗词糊弄我。”

　　我微笑，软软的道，“好。”

　　胤禵离去。

　　胤禵离去后，飞一归来。仍是帮我洗菜洗碗装盘，仍是常常沉默的站在我身后，他的眼神仍是清澈透亮，可是我却分明感到不同。

　　那日，他帮我装盘出去的时候我唤住他，他回身迷惑的看我，微微皱眉。我叹气，“飞一，我是你姐姐，而且我已经有了胤禵。”

　　他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姐姐，你想赶我走吗？”

　　我愣住。他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离去，我慌忙忙得拉住他，“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赶你走呢，这里是你家啊。”

　　他语气落寞，“这里是我家？！”

　　“是啊，”我拉住他的手，“这里是你家，我是你姐姐，没人会赶你走，我更不会的。飞一，我当你是亲弟弟一般啊。”

　　他直直的看我，那样的目光我极不自在，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答道，“我知道，我不走。”

　　我看着他微笑。他也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飞一笑，那么淡，可是那么眩。

　　胤禵走后三个月，我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招来大夫看，说是有喜了。小环开心的拥抱我大叫，“小姐你有喜了！谢天谢地你终于有喜了。”

　　而我只是淡淡的笑，“谢天、谢地、吗？”

　　那一夜，我不能眠，披着披风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不自觉的摸着肚子发呆。

　　“飞一。”

　　“嗯？”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看着我愣住。

　　我苦笑，“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不能。我的孩子不能出生在皇家，他阿玛已够不幸，生来就出生在皇室。他额娘也已够不幸，被牵扯到这皇室。可是我最起码还可以选择让他不要出生在这里。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这里没有幸福的人。”

　　飞一蹲下来看我的眼睛，“姐姐，你不会后悔吗？”

　　我苦笑，笑到落泪，“会的，会后悔的，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能让他生在皇家，我不能要他。飞一，去给我找堕胎药来吧。”

　　他拉起我的手，贴上他的脸，低低的叹息，“姐姐……”

　　我的泪汹涌而下。

　　那一日，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痛彻心肺，却不能怨天尤人。十三日后，胤禵从边疆赶回来，我愣住，他拉起我的手急切的兴奋的问，“琳琅，你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我的泪汹涌而下，拼命地摇头。胤禵愣住，抱我进房。

　　“乖，怎么了？小环给我送信只说你有喜了，我就连夜赶了回来。到底怎么了？是孩子出什么事了吗？”

　　我摇头，抽噎，“孩子被我拿掉了。”

　　他的身体一僵，生硬着声音问我，“为什么？！”

　　我落泪，“胤禵，对不起，我能要你的孩子，我不要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皇室，我不要他自一出生就注定一生悲苦，我不要他生来就没有希望，我不能要他。”

　　“谁告诉你他会一生孤苦的？！我会疼他会照顾他会把最好的给他……。琳琅，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我笑，“是啊，我好狠心，我注定不得好死，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要他出生在这里，你看看你们兄弟十几人有哪个是幸福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万劫不复，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孩子丢到这种地方，我宁愿他不曾来到这个世上。”

　　胤禵愣住，而后抱紧我，叹了口气，“琳琅，我舍不得啊，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拼命的哭泣，仿佛流尽了一世的泪。

　　他轻轻地哄我，“琳琅不哭，等八哥继位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漫游天下，要好多好多自己的小孩子。琳琅，我会陪你一生一世，我们总有机会离开这里，总会有自己的小孩子的，我们的孩子很乖，会明白我们的无奈不会怪我们的，琳琅乖，琳琅不哭，乖……”

　　那一夜，我在他怀里哭着睡去，梦里梦到一个好漂亮的小孩子对我挥手，叫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