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传奇》九魅

22、旧情

　　天青色的琉璃瓦在斜雨中映出错落光晕，尚笼在苍茫暗色中，两条黑影蜻蜓点水般掠过屋檐。
　　玄王府内宝妃的宫苑内，伤痕累累的丫头，身边散落着碎了的茶碗，她跪在雨中，泪水和着雨水打落在青砖上，她咬着嘴唇也不肯喊一声。
　　而此情此景却惊呆了暗处的两个黑衣人，趁着夜雨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凤倾强压心中怒火，狠狠瞪了凤栖一眼，凤栖也愧疚难当，他没想到安琴正受如此折磨。瞬间眼睛冒火，便要杀下去，凤倾一把摁住他，眸中带了锐气，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凤倾向远处投出一枚石子，果然打着伞巡逻的侍卫便朝着石子的方向去探寻了，凤栖见机纵身而下，捂住安琴的嘴，抱起她纵身至屋顶，将她交到凤倾怀中，泪痕未干的安琴看清眼前人的眉眼，强忍住没有惊呼出口，只是泪水更加肆意了，凤倾看着安琴脸上被碎茶碗割出的条条伤痕，心中异常酸涩，也险些掉下泪来。却没注意怒火中烧的凤栖已然掠下身去，闪身入了宝妃闺房。
　　凤倾心道不妙，手下用了力道揭下两块瓦，伺候的丫鬟都被点了穴，进了门的凤栖毫无江湖侠士风范，瞬时间已然用袖子甩了宝妃几个耳光，“这是替你爹教训女儿，你再如此心如蛇蝎，小爷才不管你是什么狗屁王妃，别怪小爷不客气。”罔顾宝妃的哭喊，凤栖抱臂慢悠悠向外走，丝毫不惧马上要赶来的侍卫，凤倾也无法示意凤栖，只希望他别再鲁莽，赶紧离开才好，低头却见宝妃瞬时拎起还冒着热气的茶壶，凤倾关心则乱，怕那沸水浇在已然受伤中毒的凤栖身上，手中一枚石子投过去打在她的膝窝，谁料宝妃站立不稳，太阳穴刚好磕在桌子棱角上，直接昏死过去。凤倾心中骂娘，真是走了狗屎运，宝妃是欠收拾，但不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心之举却闯了大祸，低声喝凤栖，“快走！”
　　凤栖探手宝妃鼻息，竟然已经窒息，瞬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飞身上屋檐，从凤倾怀中抱过安琴，与凤倾一起掠出已经乱作一团的玄王府，但是没想到只一会功夫，侍卫们密雨般的脚步声便出现在长街上，凤倾知道看来宝妃毙命，已然惊动了刑部，她听苏陵说过，鼎剑侯当年是因为功高盖主而自退去边境戍守，他虽然人不在天都，但兵部侍郎便是他的得意门生，刑部尚书也与他相交不浅，夜家几位王爷对他尚要给几分情面，这也正是蛇蝎心肠的宝妃却能一直在玄王府肆意横行的根本原因。
　　凤栖虽然轻功卓绝，但由于抱着安琴，追兵越发迫近，也有从各个方向新调动来的军队，安琴也意识到了问题，“少爷，你快放下我带小姐走！”凤倾冷静道，“不要说话。”她知道必须先找个藏身之处，抱着受伤的安琴硬拼，最终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凤栖示意凤倾跟着他，转了几处巷子忽而回身将安琴交到凤倾手里，凤倾猜出他心思扯住他，“不可鲁莽，先一起躲一躲，会有办法的。”凤栖望着她，在细密雨丝中眼眸湛亮，“安琴浑身是伤，不能再这么折腾了。”看到凤倾坚定摇头，他揉揉凤倾的发笑道，“我一个天下为家的江湖人，有什么可怕的，还没有人打得过二哥哥我。物归原主，后会有期。” 一群追兵即可至眼前，瞬间凤栖抬手生生将两人推进了身侧的歌舞坊，抽了凤倾腰间霜花剑，凤倾抬眼时，他已然掠出数十米，霜花剑的亮光闪烁在夜雨里，光芒合盛，将这一拨追兵引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天都长街的灯亮如白昼，盘查的官兵密布了大街小巷，霜花剑虽然引走了大批的追兵而这家灯火通明的歌舞坊却依然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侍卫们亲眼目睹黑衣人躲入了此处，此乃天都最大的歌舞坊满庭芳，出入此间的尽是豪门公子、纨绔子弟，也不乏天潢贵胄。兵部侍郎李岐赶到此处时，侍卫来报，“里面皆已搜查，并无犯人踪影”但是看着统领的神色，他犹疑片刻，“只一处。”然后附耳低语。
　　李岐神色微变，继而径直朝内走去，“事关重大，生命攸关，必须抓住凶手。”李岐绕过粉雕玉饰的走廊，晋王精于琴棋音律，擅作曲让别人歌舞，他知道这家最大的歌舞坊事实上幕后真正的主人是便是权倾朝堂的晋王。
　　走廊的光是微弱朦胧的暖光，室内的光亮破窗而出，屋内的影子便清晰可见的映在细纹婆娑的纱窗上，一人身形风流清雅，有美在怀，女子浓密的长发遮住了脸,含笑侧颊映出的窗影风情潋滟，低眉螓首，手中握着精致的刀，有果皮剥落，晋王此人对人温和，脸上似乎天生就有骨子里的三分清笑，但唯有在眠花卧柳时最不喜被人打扰，虽然宝妃是晋王表妹，此情此景下，李岐还是犹疑了一下。
　　那如水破冰的温雅清音悠悠传来，如醉了酒的琥珀，如玉暖怀，“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那女子似是轻轻一笑，而后低音道，“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晋王闻此似乎非常动情，浓情蜜意全都浸入那好听的声音里，“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他抚着女子长发将她拢入怀中，低吟里带了丝轻佻意味，“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莫说女子，就连李岐都听的耳根发痒，迟钝中才反应过来这诗句的意思，届时芙蓉帐暖卧鸳鸯，他更没机会了，于是大着胆子道，“下官李岐，斗胆冒犯王爷。”
　　晋王果然被扰了兴致，淡淡道，“何事？”
　　“生死攸关，下官要面见王爷。”
　　晋王推门而出，光影下映出他倜傥英姿，李岐简要汇报了情况，晋王的从容温良的脸色也少有的变得凝重，“搜查要继续，但是不得太过扰民。”他略为思索，“尤其先不要惊动太后。也不要惊扰侯爷，他远在边关，不得让他挂心，等他回都再议。”
　　他吩咐道“你先去执行任务，本王过会要到玄王府看望表妹。”李岐犹疑道，“侯爷千金如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不通知侯爷怕是不妥吧。”
　　晋王掠过李岐，他是鼎剑侯的得意门生，这消息挡是挡不住的，“也好，不过不要让他太过忧心，本王会找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你且去吧。”
　　李岐应了差，脸上却露出迟疑了，晋王掠过他脸色，淡笑道，“早闻兵部侍郎谨慎周全，本王自然会全力配合。”继而转身推门，李岐没想到晋王居然看透了他心底深处略有的犹疑，想要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小气，而他猜破他心思居然也不愠不恼，就这么大方从容的让他进他寻欢的地方。李岐反倒有些放不开了，“谢王爷体恤下官。”
　　随晋王入内，李岐只看到一女子斜依屏风，他本以为晋王所宠的必是极为美丽的女子，谁料这女子容貌平平，长发自然散落肩头，大概是刚才与晋王要一同卧榻歇息了，只一双眼睛澈如秋水，看了他一眼，便低眉顺目站立一旁，“小女子见过大人。”
　　晋王举步探手便将那女子揽在自己身侧，抚着女子发丝柔声道，“李大人查案，不必害怕。”
　　李岐更是不敢造次了，再说晋王请他进来查，必然是光明磊落的，只到处扫了一遍，“打扰王爷清休，下官告辞了。”
　　晋王优雅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李岐便退了出去，直到所有的人脚步声都已经湮没在夜色中，凤倾才敢出声，“王爷大恩，铭记于心。”她侧身要离开与晋王如此暧昧的姿势，晋王却并没有松手，目光笼着凤倾的脸色，眸光如碧潭春水，映出零星的桃色来，清凌凌的全都散在凤倾的脸上，“你还是不肯认了我么，阿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情此景不可能是坦诚相见的时候，默然片刻，凤倾以手扶额，“王爷可能也有所耳闻，凤倾，是真的失忆了。”
　　晋王唇畔挑起魅人的弧度，他似乎天生有一种叫人沉溺的魅惑，俊逸的脸低下来，强迫凤倾与他眸光相对，低哑的声音里真情动容，“那你为何还记得那首诗。彼年，亦如此情此景，你我长夜促膝，共吟此诗。”
　　是啊，她刚才竟然本能的去接他的诗，她对他残留的记忆大概是真正的凤倾身体所带的烙印。凤栖将她抛入此处时，官兵紧随而至，是晋王的手将她拉入此处，晋王救她大概是念着凤倾的旧情，但是晋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居然还是瞒下李岐却让凤倾感到意外，毕竟宝妃是他的表妹，鼎剑侯是他的舅舅。他将李岐带入此间的时候，她袖内的手都已经扣了暗器，他在知道了被害的人居然是宝妃之后，即便不会亲手逮捕她，也会将她送交刑部，再退一步想，即便他念着凤倾的旧情，对表妹并没有什么感情，从而掩护她，他该怎么向他舅舅鼎剑侯交代，怎么向他母亲燕太妃交代。
　　他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对此前的凤倾用情确深，一个是凤倾有大的利用价值，但不管哪一种可能，凤倾知道自己都不应该与这个人有太多的牵扯，不然只会越来越麻烦，她不是那个凤倾，注定不能去延续她的一切。可此时，望着床帏之内昏睡的安琴，丫头伤痕累累该如何，凤栖不知所踪被逮捕又如何。
　　凤倾继续撑住额头，似在努力回想，晋王就那么一直研判着她，她长睫下掩不住的清光灵动，好半天她才抬眼，她握上晋王的手，然后拿开，清明眼底现出微微痛色，“可是凤倾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只是看见王爷……”她微微一顿，尴尬道，“头很痛。”她最不想利用此前身体主人的感情来骗人，可此时又不是是非分明坦白的时机，希望她拿捏的这个尺度最终不会造成太多麻烦，或者不必要的伤害。
　　晋王并没有阻止她离开，反而放松似地轻轻一笑，那笑里仿佛藏了经年的情意，痛，证明她的记忆里还有他，昔日林中她替苏陵喝酒，那样潇洒漠然，他还真以为她已经完全忘掉，他宠溺地笑笑，“不着急，总会想起来的。”
　　凤倾眼中依然是迷茫的神色，微微摇头。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那些欢喜的日子在我心中还犹在昨日，至于受到的伤害，本王如今既然出使回来了，便会一一补偿，抚平那些伤痕，忘记的事，本王也愿与你细数流年，点点滴滴的来记起，本王一定会要回那个完完全全属于本王的凤倾。”
　　凤倾心思辗转，晋王对凤倾深情的真假她并不在意，她现在燃眉之急是，如何护得凤栖和安琴周全。
　　晋王望却似乎看出了她的燃眉之急，慢条斯理道，“阿倾想要怎样的结果。”
　　凤倾知道向人求助便要受制于人，但思量片刻还是果断作出决定，“请王爷护凤栖和安琴周全。”
　　晋王噙着那绵长的暖笑，“那你呢？”他近前一步，“为何总也不肯抬头看我？”
　　凤倾揉了揉额角，表示还是有些头痛，温吞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探到她眼底，那久违凤目中因他而起的波澜，晋王眼底动容，伸手将凤倾的手握在了掌心，低唤一声，“阿倾——”，凤倾有一瞬恍惚置身于一直以来困扰她的梦境之中，那样的容颜，那样的声音，他轻声低叹，“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