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萧白练

1、第 1 章

　　很多年后，当苏子舒不再是那个染着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一脸孤僻的女孩时。妈妈有一次无意中感叹：“子舒，你是真的长大了！我也不用再担心到了九泉之下会对不起你爸爸。”。
　　不过是句无心之语，却让子舒听的心猛的揪了一下。妈妈当年，真是为她操碎了心吧。如今的她，年方二十六，名牌大学毕业，优雅知性。在某银行工作，是个典型的白领。她总是一身淡蓝色的合身套装，体态婀娜笑容恬静。不乏爱慕者。 对此，妈妈总是很欣慰的，老是劝子舒赶紧找个人定下来，生个外孙给她抱。子舒对此总是淡然，每次都以缘分未到敷衍了事。唯有好友季卿斜着双美眸笑的玩味， “究竟是真的缘分未到，还是紫苏心里有什么不能忘记的人呢？ ”

　　子舒总是淡笑着的脸僵住，眼神忽然变的柔软。在她那些叛逆而狂乱的青春岁月，在她本以为注重要自己独身走过的素年锦时，因着那个少年的创入而明亮起来。

　　那时候苏子舒十六岁，读高一。因着妈妈的关系，即使是成绩奇烂，也能在升学率最高的惠宏中学实验班里吊车尾。妈妈的工作总是很忙，常常会顾不上她。有些时候子舒便会觉得万分委屈，赚钱赚钱！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即使有再多的钱也换不回爸爸的命。十六岁的苏子舒开始变的脾气暴躁，总是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把自己的头发弄的跟上了调色盘的公鸡似的。甚至在进高中的前一个星期里就因为填写学生资料的问题而和班主任大吵了一架。自己拿起包冲出了教室，翘了一下午的课去网吧玩游戏。

　　那个时候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她，因为她是典型的坏学生。孤僻冷漠的吓人，成天连个笑容都没有。而她，因为某些因素也不喜与人接近，每天总是一个人在学校里独来独往。那段时间真是孤僻的可以。她也以为她的高中生活就是这样了，没有朋友，没有快乐。每日都是单调的上课和与妈妈相互斗气。直到，沈之阡的出现。沈之阡是她们一班的班长。虽然不怎么关注班级里的事，但是却绝对不会不知道沈之阡。长相清秀俊俏，眼神干净，笑容温暖。他喜欢穿白衬衫，修长的手上指骨分明。成绩更是好的让人望尘莫及，年级第一名。

　　子舒不止一次听到班里的女生在议论班长人如何如何的完美，甚至连外班的女生经过本班窗口时，也会伸长脖子装作不经意的偷看他。所以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子舒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是怎么就突然和自己的生活扯上关联了呢。那天，阳光正好。子舒如同往日一般翘了下午第一节的课，找了位于教学楼后的草地上躺下来。闭着眼睛享受闲暇的时光。

　　也唯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把身上的刺给拔除，紧闭的眉眼和绯红的双颊让她看起来像只慵懒的猫。子舒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她身边的草地上躺下。她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正一脸柔和的看着她。草坪边上是几株高大的玉兰花树，此时正是开花时节，玉兰花盛。他就坐在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轻舞，有些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个从花树中走出的精灵。此时阳光正好，蓝天白云都在她们的头顶微笑。子舒忽然就不想再做出冷漠的样子，毕竟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有着满满心事的少女罢了。

　　“喂，是顾老师让你找我回去上课的吗？”因为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事，可每每她只要冷冷一哼那些同学就落荒而逃了。而只有他那么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不把她当作异类来看。“不是，是我自己主动要来的” 子舒愕然，脸上那一贯的100号表情终于土崩瓦解。 “前天下雨，我看到你为了救那只流浪猫，从墙上跌下来了。似乎是扭了脚，现在好点了吗？” 想到那只猫，子舒微微笑起来，原来他那天都看到了。学校后面的草地上本来就有几只流浪猫，她经常会带食物去喂她们。那天下大雨，小咪一个猫在墙头边的一颗树上瑟瑟发抖。害她为了把她弄下来跌了个大马趴。狼狈的不得了。

　　沈之阡看着子舒羞恼的脸，唇角高高扬起。清俊的脸上有着两个可爱的酒涡，好看的眉眼里泛起轻浅的笑意。就好像是南国三月的杏花春雨，又好像是大雨初晴挂满彩虹的天空。竟让子舒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以至于在后来很多年头里，当苏子舒一想起沈之阡。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就是在那一刹那对他动了心吧。尽管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这一切于她而言可能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亲爱的你要相信。在爱情里，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只是一个温暖的眼神，就足以让我们为之义无反顾。

　　那时候的沈之阡起身拍拍身上的青草，冲苏子舒伸出手。“走吧，回去上课了”。他却不知，那么短的时间里，那个在他眼中其实算可爱的少女，莫名的就把自己的心弄丢了。那天放学回家之后，子舒去了趟理发店，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剪成齐耳的短发，并且染回了黑色。她只是觉得他那样的人，会比较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竟然在家。而她的新发型竟然把妈
　　给吓了一跳。继而轻轻问“舒舒，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没有回答。没有像往日那样用尖酸的语气和妈妈说话。说了一句我饿了。 “好，好，马上开饭！”妈妈的声音竟然有点哽咽。转过身去的时候，她似乎有看到妈妈在偷偷的抹眼泪。不忍多看，是错觉吧。她匆匆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子舒的妈妈其实很美，三十好几的人了，看起来就像还没到三十岁。皮肤光滑细嫩，娇艳如花。身上自有一股娴雅温柔的气质。小时候的子舒最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出门。因为不管是走到哪，俊男美女加上可爱娇憨的子舒。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可是…自从爸爸过世之后，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夸妈妈漂亮！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斯文其实满脑肥肠来和妈妈谈生意的叔叔们，总是让子舒恶心到吃不下饭。她知道妈妈一个人经营着一个超市非常辛苦，她也知道妈妈有多爱她，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像以前一样和她相处。

　　第二天，苏子舒到教室的时候，毫不意外是同学们的焦点，就连顾老师上课时都频频看向她。只有沈之阡，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翻出以前发下来就没动过的书，她拿起笔板板正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第一次竟然觉得，或许换种方式生活也不错。从那以后，众人眼中的苏子舒浑似变了个人似的。不逃课，不迟到。不再是乱七八糟的衣服。每天白底蓝群。面容清泠。第二个月的月考成绩更是跌破了众人的眼镜，甩倒班级倒数第一，一下子冲进了班级前三十名。把顾老师高兴的跟过节似的，自以为是自己爱的教育成功了。每每总是拿她当激励学生的榜样。苏子舒对此不悲不喜。仍旧乖乖上完课准时回家。只是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看沈之阡，希望他会有笑容在脸上浮现。可是沈之阡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他只是在用心的做着笔记。

　　其实，自从那个下午之后，她们也曾说过话，沈之阡成绩好经常会帮同学讲题目。因而大家看到班长大人经常坐在子舒旁边讲题，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只当是优生帮助差生罢了。偶尔，他们也会聊功课之外的话题，大多都是他说，她安静的听。子舒心想，他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我不需要离你太近，只要能在旁边看着，做朋友也好。某一日男生宿舍夜聊话题是讨论班里算的上美女的女生。一个平日里挺正经的男生突然就冒出一句“其实我觉得苏子舒张的就蛮漂亮的。” 哪知从不参与此话题的沈之阡竟然接了一句“她本来就很漂亮”。 短暂的安静后男生们开始起哄玩笑，一个个吵着说原来沈之阡竟然暗恋苏子舒。

　　第二天班里的同学都传遍了。唯有两位主角如不动明王。沈之阡是觉得无聊不想理睬，而子舒则是压根的不相信。她清楚他看自己的眼神，只是对待朋友的温和，绝对没有任何复杂的情愫。子舒心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两个人，倘若一粘上感情就会变的如八点档的电视剧一样混乱不堪的话，那她情愿他们一直这样。她清楚她的骄傲是不会让她对他坦露自己的心迹的。被拒绝太难看，而她不想他们回不到现在的状态。她对自己说，我只是喜欢他的笑容而已！

　　时光似流水行进，苏子舒的成绩也跟着突飞猛进，期末考试竟考了年级第二，人人皆愕然，子舒却知，自己只是想与他并肩而已。这样才不会枉费自己每一个晚上的挑灯夜读，和书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习题薄。沈之阡竟和子舒开玩笑，“早知道我就不辅导你了，竟让我自己也有危机感了。哎，当初若是顾老师和阿姨没有拜托我帮忙…” “我妈妈竟然找过你，什么时候？” 子舒打断他的话，声音急切。 “就是我那天找你回教室之后，你竟然不知道？阿姨说你既然没骂我肯定就不讨厌我。所以阿姨拜托我帮你”。

　　子舒什么话都没有说，拿起包就跑回家。原来竟是这样的，原来，这才是他对她比对别人更关注的理由吗？可是，她的骄傲，又怎么接受！ 子舒一直等到很晚，妈妈才回来。她不顾一切的开始喊“你去找过沈之阡？你求他帮我，谁让你这么做的？” 妈妈看着她的样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面容开始变的灰败。“是，我有找过你同学拜托帮你，我也有让顾铃平时多关照你，可是你不想想，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以前那样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和你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她看到一向很要强的妈妈竟然开始哭，眼泪一滴滴落下。“你爸爸当时就是因为得了癌症没凑起钱担误手术死的！我能怎么办？我怕你以后也会出什么事只能拼命挣钱，你却开始怪我，我一个女人家我能怎么办？要是失去你我还怎么活？”

　　“妈！” 子舒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抱住妈妈。嘴里小声的说“可是我讨厌那些叔叔！他们看你的眼神不对。” “你以为我喜欢？！可是我一个人撑起一个超市，没有他们的帮忙怎么可能？又怎么供你上学吃饭？” “那他们，会占你便宜吗？” 苏妈看着子舒，抹抹脸擦掉眼泪开始冷哼，“放心，能占到你妈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你那点心思我会不懂？不就怕我会对不起你爸。子舒，你爸，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男人。”

　　还能再说什么呢？当语言也变成了多余的东西，子舒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母女俩终于把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以前她不懂事对妈妈那些莫名的讨厌和憎恨也跟着消融。她有时候想，其实也是要感谢沈之阡的。是他提供了一个促成她们母女合好的契机。后来子舒常常想，如果颜若没有出现，那么她和他，还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呢？

　　那时候已是高一下学期，临床文理科分班。班里却突然转来一个同学，就是颜若。所有见过颜若的人都只有一个感慨。美人！一个年方十六岁的女生便已经可以美的让人惊艳。冰肌雪肤，眉黛轻颦。和电视上那些艳光四射的女明星相比也丝毫不逊色。颜若的到来使的男生纷纷吹口哨，子舒却下意识把目光移向沈之阡。发现他如平常一样在安静的做题。只是唇角泛起隐隐的笑意。

　　过了两个多星期就是文理分班。沈之阡毫不意外选了理科。而子舒深知自己的物理和化学烂的可以，而且自己本就偏文。子舒被分在三班。而沈之阡则在七班。如此，相见的机会也不多了。偶尔会在走廊遇到，也只是彼此笑笑，打个招呼再聊下近况。似乎就是这样，渐行渐远。不久后就听见有人说七班的大美女狂追沈之阡。而沈也在大美人的热烈攻势下缴械投降。金童玉女的组合本就是世人眼中的美景。苏子舒却不信，她心中的琼兰玉树般的少年会是那么浮浅的人。

　　直到那么一天校园的玉兰树下看到他们。他牵着她的手，笑容里满是欢喜。于是子舒转身飞快跑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下午，她想。沈之阡是真的很喜欢那个颜若了。而她现在的伤心难过都是自己该受的。暗恋本就是很伤神的事，不会因为她是苏子舒。所以一切就不一样。她爱的少年，她祝福他，只要他能幸福就好。

　　后来升入高三，学习更加的忙碌。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在校园里遇见沈之阡。偶尔听人提前，沈之阡和颜若在一起后经常逃课。有时候甚至一星期都不来学校。惊变发生的某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七班的体育后，颜若从单杠上摔下来开始大出血。送到校医室后被诊断为流产。事情惊动了整个学校。颜若和沈之阡的父母都被请到了学校。颜父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扇了沈之阡好几个耳光。后来的结果便是：双双退学。就这样，那个在她的世界中隆重登场的白衣少年，最后只剩下一个灰色的影子。

　　有那么一段时间，子舒疯狂的想去寻找沈之阡。她想她只要看一眼就好。可是这也只是奢望而已。她没有他家的地址，没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于他，了解的真是少的可怜。

　　从此后茫茫人海，也不知哪年才能够遇见。后来就是高考，她去外地读大学。大学生活缤纷多彩。因着承袭自妈妈的娇好容貌，和身上特有的清泠气质。追求她的男生没有一个营也有一个队。也曾试着接触过一两个男生，却总是觉得没有那份心动的感觉。所以大学四年毕业。她回到家里，开始在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工作。一直单身到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单身的原因是太挑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年校园里的玉兰开的放肆，繁华如雨。那个在花树下对她清浅一笑的少年。此生不知还有没有可能再见。

　　二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年，苏子舒看着妈妈鬓边隐隐的白发。暗暗决定找个男朋友定下来。有幸得到子舒青睐的男子叫穆歌。在那一堆油腔滑掉或是二世祖的追求者中。颜歌是唯一一个凭借自身实力做到某知名公司的副总经理一职的人。标准的青年才俊。子舒和颜歌去看电影。是今年新上映的一部泰国电影，《初恋这件小事》据说很好看。电影一开场，当那个又黑又丑的小水和阿霞一出场时。观众席里一阵暴笑。子舒却从头到尾都看的很认真。电影变美后的小水向阿亮学长表白，她说她变成现在这样好都是因为他。

　　看到这里子舒开始默默流泪，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所以就想让自己变的更加的美好。那么的努力也只是为了拥有可以在他面前并肩而立的资本。这样的小水，又何尝不是当年的她？那个傻傻的默默喜欢着沈之阡的傻姑娘。穆歌很绅士的递来面纸。她擦干眼泪。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如果当初表白了。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现在这个陪她看电影的人，会不会是他？

　　命运有时候真的是很玄妙的东西。苏子舒再次见到沈之阡，是在公司的年终酒会上。那时候子舒已经和穆歌定了婚。他似乎是刚进公司的小职员，虽然仍旧英俊，却再没有了以前的那股骄傲。她看到他时，满眼的不可思议。子舒觉得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对着那个人，甚至都忘了手该怎么放。彼时，她是公司的高层，他只是一个小职员。子舒走到沈之阡的面前，舞会已经开始。她微笑：可以和我跳个舞吗？” 沈之阡满脸的受宠若惊。当那双梦想了多少遍的大手环上她的腰时，她圆满了。

　　“沈之阡，你可还记得我？我是苏子舒”。沈之阡微怔，细细的打量她的眉眼，果然是那个在记忆里都已经变的有些模糊的安静女孩。子舒看见沈之阡眼里璀亮的惊喜，然，却不是那种看见她的愉悦。而似乎是对着自己极渴望的东西。那眼神近乎贪婪。 “原来是子舒，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沈之阡的笑容突然就让子舒觉得很不舒服。“班长大人，当年你和颜若可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怎样？现在你们的孩子也该蛮大了吧。” 子舒试探的问。谁知沈之阡竟把眉目一皱，冷冷一哼。“那个贱女人，我当年是因为她才退了学。可是她后来竟然嫌我没有钱就和别人跑了。真是天生的下贱！”

　　子舒突然觉得心冷，这样的沈之阡虽然容貌依旧，却让他觉得恶心。即使最后分开了，可他和颜若，他们毕竟是相爱过的吧？他又怎么能够在外人面前那么肆无忌惮的侮辱她呢？沈之阡还在陆续说着什么，好像是当年他暗恋过子舒之类的话。然后子舒却再也听不下去。她才发觉，原来沈之阡的眼睛已经变的浑浊不堪，再没有少年时代的清明。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他看她的目光和那些想依靠她上位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都是把她当成了一架可以功成名就的青云梯。音乐声停，子舒毫不犹豫的推开沈之阡翩然离场。她给穆歌打电话“穆歌，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吧”。静了一分钟后，她才听到那边传来他不可抑制的跟孩子一样的笑声。挂下电话，苏子舒开始微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滑落。她终于愿意相信，她爱的，那个白衣翩翩骄傲清明的少年，早已在时光的夹缝里与她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