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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裁决之剑 ...

  •   6
      “没关系。血检结果出来了,很正常。”名字是某种中药的人类医生对何远飞说,“他恢复得很快,基本上已经没问题了,只是要记得定期来做复检。”
      鬼才会再去他那间色素缺乏的实验室。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背上长耳朵的白老鼠,要不是碍着何远飞,他八成想把我弄上解剖台好好研究一番。
      “病人有权要求安静,现在能不能请两位出去?”我下了逐客令。
      何远飞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走吧,杜衡。”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嘴角勾起了可疑的弧度:“这样可以吗,何总?会让我觉得他才是老板哦。”
      这家伙在挑拨离间。我跟他有仇吗?
      “你再说一遍。”正牌老板一字一字淡淡说道。
      “啊呀,我是说,最好现在给他做一个比较详细的全身检查——”
      何远飞把他拖了出去。门“砰” 的一声甩上,我的枕头在床上跳了两跳。他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寻仇的?
      说起来,何远飞最近不太正常,尤其是看我的时候,眼底燃烧着一簇幽暗的火焰,冷热交加。我知道无论那种人类语言,“幽暗”跟“火焰”的意思都丝毫搭不上边,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至于“冷热交加”,我想大概是一种新型疟疾的前期症状。总而言之,感觉有点诡异。
      我很想说一句“这与我无关”,但是自从出现这种症状之后,何远飞在我身边出现的几率是以前的4.5倍。我不知道他突然哪来这么多空闲的时间来检查我在病床上干什么和药及时吃了没有,但我知道目前我单独行动的机会大大减少了,这也意味着我重获自由的日期将被无限制延迟下去。
      我必须做点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这一个月,我花了点心思搜查了他的办公室,想找到我的那份卖身契(我可不想在人类法庭上跟谁对簿公堂,那太可笑了),但我发现那里只是个幌子。我坚持相信如果人类的办公室连缴税报帐都做得滴水不漏,那只是为了应付一些来自政府的突发检查。何远飞从事的交易远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单纯,他一定有一个存放重要资料的秘密办公室,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签的那份合同也属于“重要资料”的范围之内。
      我得进一步博取何远飞的信任。我不想利用他做什么,但也不允许他利用我。我们本该是两颗运行轨道相隔几十万光年的行星,天知道是怎么撞击到一起去的。不过既然相撞了,如果有一颗注定要毁灭的话,我希望是他。
      夜幕低垂,空气又湿又闷,充满了沉甸甸的水分子,一场大雨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来。

      半夜里我被云层与地面之间的强烈电场惊醒了。每厘米超过一万伏特的电场强度令我全身的生物电都发出了剧烈警报,神经脉冲在无数亿个神经元之间极速狂奔,传递速度连我都无法控制,我的磁场完全紊乱了。
      是雷电!
      对于人类来说,它只是一些耀眼的光线和震耳欲聋的声响,可是对于我而言却是致命的武器。我的生物电流比人类活跃上万倍,这导致了与雷电电场之间的共鸣,一亿到十亿伏特的闪电电压很容易像磁铁吸引一样击中我,届时我会连自体分裂繁殖的时间都没有,我的生命将永远终结。
      以前一到雷雨天,我就躲进深深的地壳,待在安全的花岗岩层。可现在包裹着我的只有宿主的身体和一床薄薄的棉被。
      一道闪电在不远处劈下,发出轰然巨响。我可以感觉到积雨云层正缓缓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移动,像一张准备笼罩我的死亡之网。我本能地恐惧着,发出人类听觉无法接收的高频率嘶叫。
      我发疯似的跳下床,把所有的床单被褥丢进最远离窗户的角落,浑身颤抖地钻进去将自己裹成一个茧。
      “裁决之剑降临在你的头顶,落下,或等待落下。”
      宿主储存在大脑中的信息仿佛在恶毒地嘲讽着我,我狠狠捏住它,把它掐死,管它来自于莎士比亚还是基督耶稣。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肩膀上,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死亡之剑。
      “你……没事吧?”
      一个人类声音说道。
      “……我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所以没敲门就进来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敲了门我也听不到。
      “你发抖得很厉害……害怕打雷吗?”
      关你什么事,滚回去睡你的觉!想陪我烧成焦碳吗?
      那人强硬地将我脸上的被单剥开。他的脸在我逐渐散焦的瞳孔里有些模糊,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何远飞。
      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被任何生物看到,尤其是人类。
      “滚出去。”我用尽全力说道。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我。
      “滚!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半跪下来,抱住了我。动作很轻柔,但是力道很大。隔着被单我感觉到来自人类身体的热度,那不是我喜欢的温度。
      “别怕,我在你身边。”他轻声说。
      我不需要他。我只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点。
      一个只属于我的空间。
      “和我说说话好吗?”他说。我不理他。
      “要不就你听我说?”
      等待了很久没有回应,他开始自说自话。
      “以前我有两个手下,他们不仅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我的兄弟和朋友。成子头脑很好,像你,负责打理公司对外的事项;阿乾手段灵活,我让他负责一些……”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接了下去,“一些隐秘的业务。他们跟随我很多年,出生入死,我信任他们就像信任自己的双手。所以直到成子用手枪对着我的心口的时候,我都不愿意相信他背叛我的事实。我们曾经是那么知心的兄弟,就像亲生的一样……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时阿乾把他的命给了我……我亲手杀了成子之前,希望听他说一句他恨我,可是他却说,他从来就没有恨过我,这只是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一开始他就是个卧底……原来我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这种欺骗比被杀更痛苦,因为你会发现,你自以为拥有的东西、以为可以交付感情的人,原来是空,是无,连影子都没有……”
      他低沉的声音穿透轰然的雷声,像一束我完全没兴趣却得被迫接受的神经电流一样传入我的大脑。
      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希望得到我的安慰吗?对于人类之间的感情这种复杂多变、极其不稳定不可靠、甚至没有任何痕迹与规律可循的东西,如果连人类自身都不了解,我又怎么能体会?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安慰或信任。”他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但我知道这绝不可能。“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点: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会亲手杀了你,而且不会让你死得轻松,我会把在你身上尝到的每一寸痛苦,全部都还给你!”
      我当然不会背叛他,因为我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我们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甚至连细胞构成都不一样,即使这两个世界擦肩而过,我跟他也永无交集。
      况且,他也杀不了我,顶多毁掉我的宿主的身体。对此我毫不在乎,人类的身体,要多少有多少,包括他的那一个。
      雷声逐渐停了。云中电荷正缓慢而坚定地散去,我想我安全了。
      我在他的怀抱与墙壁之间,但我离他有一千万光年之远。
      我是安全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正紧抱着我靠在墙角呼呼大睡。我用脚尖把他踢醒。
      “放手!”
      他清醒时对我没心没肺地笑,因为我手臂的肌肉被他压得麻痹了,暂时不听神经指挥。我洗脸的时候不得不接受他拧好的毛巾。我倒不知道他公司的福利好到可以免费享受老板的私人生活服务。
      我跟他共进早餐的时候(虽然我很想把那盘极其愚蠢的、被摆成笑脸的培根和盘子一同扣到他脸上,但我毕竟还是忍住了),他漫不经心地对我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我现在没有好奇心,可是他可以逼我有。我不得不从善如流地问:“是什么?”
      “埃德森输给我的东西。”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打算、还是已经把我当成心腹了?
      我不知道原来我具有如此平步青云的本事。如果我是人类政客的话,晋级一定很快。
      送到眼前的机会就要抓住,况且我正一步步接近目标。
      “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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