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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和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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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逐渐被细雨模糊成一片,反照出里面的人白皙的面庞,甚至包括破坏整体美感的张牙舞爪的淤青。
“赵叔,麻烦您开回去,我想接一个同学。”
下着小雨,街道上净是来回穿行的车辆,偶尔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穿过,泊油路面浮着一层亮亮的水光,流转着幻彩般的霓虹,在车轮碾压下忽聚忽散。一辆银色的宝马转了个弯,从来路返回,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学驶去——部分初三的学生还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三三两两的人影在灯光下晃动着。
或许因为教学楼处太明亮,才凸显得路灯稀少的东面墙根下,黑暗地仿佛另一个世界。记得他离开的时候,还能接着微光,看清乔磊小花猫似的脏污脸上怨愤又无奈的细微表情。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容地把他抛在身后,与当初练习长跑的情景相仿,唯一不同的是,后面的人不再傻傻的、执着的、不服输地追赶。
他认识的乔磊,可以不自觉地展现自身的光芒,总在各种不经意间耀花别人的眼。他整个人充满了初春草木般的新鲜而蓬勃的生气,和循规蹈矩的学习,单调无聊的生活,天花乱坠的传闻格格不入,他就是他,和他在一起,卸去所有的负担和心事,只要顺从本能,安心地掉进全是信任感的单纯眸子里,从沉浸到沉溺。
在事发地几十米处,车灯晃过一抹瘦削的影子,扶着墙面,弯着身子,很痛苦的样子。季辰泽连忙下车,快步上前抓住了那人的胳膊,“乔磊。”
乔磊正被造反的胃折腾得要死要活,没吐几口酸水,竟碰上去而复返的罪魁祸首,心里一热,冷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暖意,但嘴上却依旧硬得很:“你回来做什么?”
“我估计你一个人回不去。”季辰泽据实以告。
乔磊本就是驴脾气,最受不了被人看轻,逞强地捂着肚子挺起身板说道,“我很好。”
如果他的脸不是那么苍白,手臂不是那么僵冷,声线不是那么颤抖,季辰泽或许会相信几分。“这次打架虽然是你挑起的,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有责任。你若是这么回家了,发烧生病不说,这打架落下的外伤怎么交代?”一边说着,一边揽着他的肩膀,将湿淋淋的倒霉鬼塞进去。
“我……”乔磊稍微想象了一下回家的后果,考试阴云笼罩,外加屡教不改地打架斗殴,这罪名大的,显然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冷吗?”安稳地坐在后座上,季辰泽问道。
车里开着空调,但乔磊头晕胃痛,憋闷空间内恐怕会有随时大白兔的危险,刚上车便将车窗开了一条缝。
乔磊连忙说:“不冷。”算了吧,他宁愿冷一点,也不想再在季辰泽面前丑态毕露地丢脸了。他的校服落在器材室里,只穿着黑色的短袖上衣,又脏又皱又破,活像刚从垃圾堆里拣出来的。
瞟了他一眼,季辰泽脱下校服盖在他身上,“反正我的衣服也脏了,你披着吧,到我家可以换新的。”
“你家?”
“对啊。我那里有药。”季辰泽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我家里没人。”
看到对方似乎不大乐意继续说话,乔磊开始闷头思索起来。假如上午公布的成绩不是这么差,或许他就不会贸然和季辰泽翻脸了,或许他在理智之光召唤下,能认清姐姐和优等生的交往属于强强联合、相辅相成的典型范例,堪称一段花季雨季中青梅竹马的恋曲佳话。他这个做弟弟的,非但没有祝福姐姐姐夫,竟然醋意大发的小三似的暴力干涉,简直天理不容了!
自己犯了错,季辰泽还不计前嫌地回来接他,凭这样为别人着想的伟大精神,要么他本来就是个大好人,要么他头脑不正常。后者成立与否,不用看他高高在上的成绩和傲人的奖项,只要看他一眼,仅凭最肤浅的外貌,就能判定他必定百里挑一、冰雪聪明。
不管怎么讲,乔磊错了,季辰泽是对的。当然,以后数次的实践证明,季辰泽永远是对的,即使他错了,也能在乔磊心中掰成对的。乔磊想道歉,结果对着暗光里近乎冰山美人的季辰泽,张张嘴,什么实质性的都说不出来,反倒有些想吐。
季辰泽表面平静,内心却像浇了滚油一般,煎了个外焦里嫩。刚决心放弃的禁忌苹果自动跳下枝头,乖乖的团成团半靠着他的肩膀,时不时认真地看他几眼,也许是灯光问题,肤色瞧着也没有平时那么黑,有点红扑扑的苹果色,无声地叫喊道:吃我吧吃我吧,我很好吃……
自制力再强,他也只是十四岁的孩子,无论他要多么高价的东西,远在国外的父母都能买给他。而唯有这一样,他买不来,偏偏最想要。
车里的光线很暗,司机赵叔不会发觉有什么不对,而这个乔磊,无疑是特别好骗的类型。季辰泽低下头,缓缓接近乔磊的脸颊,火热的,细嫩的,肖想已久的鲜活□□。
乔磊微闭着眼睛,睫毛细密,嘴巴微微噘着,宛如等待吸吮的花瓣。
正在关键时刻,乔磊突然睁开双眼推了季辰泽一把,弯下背,一股脑地吐在人家好心好意脱下的校服上。
季辰泽被一掌碰到了痛处,外加目睹不幸而反胃的场面,压下了刚刚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看车已经进了所在的住宅区,索性让司机停车,将包着秽物的校服扔进垃圾桶。
乔磊跟着下车,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见季辰泽反身回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校服我会赔给你的……”
“不是你的错。我当时没注意,出手重了,”季辰泽搀起乔磊,“能走不?咱们不走车库,从外面进去好了,透透气。”
乔磊点点头。雨停了,风沾染了深秋的凄冷,季辰泽的肩膀比他的高出一点,身上散发出徐徐的热气,从手臂处扩散。这个人看上去冷冷的,但他多次感受过,那种从心、从身体传导出的温度。语言会说谎。可感觉不会。季辰泽对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和其他人无关,和乔蓓无关,单纯地对他好。他和季辰泽之间,自始至终没有乔蓓,季辰泽可以名正言顺地喜欢姐姐,可这不应当是接近自己的理由。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猛然听说他和乔蓓的事,心里才会那么愤怒,好像珍藏的东西被贬得一文不值,单纯的感情被玷污破坏一样。
电梯门缓缓合上,细长的手指摁下23楼。
“季辰泽!”乔磊低着头,再不说他就闷死了。
“嗯?”
“你喜欢姐姐。”
“没有人不喜欢她。”季辰泽看着不断上窜的数字。
“在你的心里,我只是她的弟弟,对吗?”乔磊总算强迫自己问了出来。
季辰泽幽幽地说:“你是乔磊,乔蓓是你的姐姐,我最先认识的是你。”
“哦,这我就放心了。”乔磊笑笑,就凭季辰泽的条件,哪里用得着拐弯抹角地追女孩?他想太多啦。
电梯门开启,季辰泽打开门,换拖鞋走进屋,乔磊走在后面,左瞧瞧右看看,感叹道:“你们家好大,平时就你一人住?”许崇他们提过,季辰泽的父母不在他身边,他从十岁开始自己过。
虽然实现了梦想中的自由,但一定很寂寞。
季辰泽点头,“有钟点工做饭打扫。”他径直向电话走去,随口问道,“你家电话多少?”
乔磊报了一串数字,窘迫的揉揉鼻子,“你可别告诉他们今天的事……我忏悔……唉,千不该万不该……”
没等乔磊说完,季辰泽已经开了腔,“伯母好,我是季辰泽,乔磊的同学。”
“不不,他很乖的。”季辰泽瞟了后者一眼,乔磊红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生病了,发烧,我带他去医院输液拿药,没事了已经。”
“现在他在我家休息,我家离那家医院比较近。今晚就住这里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
“真的不麻烦,晚上打车不方便,乔磊也不适合吹风,他回去对身体不大好。”
“嗯。伯母晚安。”
季辰泽不疾不徐地落下电话,转身对乔磊道:“安全了,上药,吃饭。”
乔磊看着谎话连篇,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季辰泽,恨不得颓败地撞墙:“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孩儿他爸,磊磊生病,今晚呆在季辰泽家里……就是那个一转来就考年级第一的同学,品学兼优,听班主任多次夸起他呢。”乔妈妈盛了满满一碗饭,桌上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乔爸爸凝重地点点头,“小子那么没有长进,是应该多和优秀的孩子相处,你不用担心,兔崽子身体好得很,一定病得不厉害,受点潜移默化的教育也好。”转头对低头扒饭的乔蓓道,“蓓蓓给老爸争气,来,多吃点鸡块。”
乔蓓拨了勺菠萝鸡块,酸酸甜甜地化在嘴里,所有减肥的念头不攻自破,鼓着腮帮子咀嚼之余不由得暗想:磊磊,亏得发榜后的晚饭你缺席,饭桌的气压多么正常!老妈的脸色多么红润,老爸的眉头多么舒展!
从下午时乔磊气势汹汹的模样判断,显然不是找季辰泽进行单纯的散步,不过季辰泽和乔磊有交情,以他的风度,肯定不屑与白痴弟弟动手吧。而且乔磊的身体看起来瘦,实际上壮得像牛,淋淋雨权当免费洗澡,生病的事大概也是帮助乔磊逃避家法的借口。
乔蓓放下姐姐心肠,思绪回到了前天的赛场——白衣飞扬,霸气外露,季辰泽投篮的样子真是帅到遭天谴……当然她不会想到,YY里的极品美男正紧张地盯着沸腾的锅,倒了半袋子面条,撒了一勺精盐,然后用锅盖盖住了汹涌的白汽。
“我饿了。”乔磊出现在厨房门口。确切的说,方才在客厅看电视的过程中,他被咕咕直叫的胃和阴疼不止的外伤折磨,险些重演片中经脉尽断而死的悲情炮灰。
季辰泽只需貌似无意地偏过脸,橘色的灯光照亮脸上创口贴遮不住的彩头,就令乔磊倒退三步,理亏得不敢看他的眼,“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脸……嗯,你慢慢来,慢,慢,地做。”
吃过季辰泽做的清水煮挂面,乔磊总算在清汤寡水中找到了一丝自信,这个承蒙天宠的大少爷,也不是样样都行,起码做饭就不如他!
“你会做番茄炒蛋?”季辰泽大义凛然地一拍桌子,在乔磊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大手一挥两碗面条——他自己面前纹丝未动的一碗,以及乔磊手里吞了一半的一碗——倒回汤锅,随后锅里的汤面实现了最后一次跨越,飞流直下三千尺地进入了垃圾桶。
“喂喂,我还没吃饱……”乔磊那个恨哪,为什么要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会一门手艺?为什么?
季辰泽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地坐好,一边跳台一边点菜,“番茄炒蛋,凉拌苦瓜,米饭,水不要放太多,我不喜欢吃太软的饭。”
乔磊欲哭无泪。他要吃饭,他要养伤,可眼前的少爷,怎么一点这方面的需求都没有?他不是也喷了一身的云南白药,贴小广告似的在身上贴了无数胶条吗……
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沙发上的人瞧上去远不像平时那么强势,卸去坚硬锐利的保护外壳,少年的眉目精致而柔美,让他联想到千与千寻里酷似女孩的小男主。乔磊长叹一口气,指挥着酸软的老胳膊老腿,径直杀向厨房。
锅碗瓢盆发出了或清脆或刺耳的嘶鸣,抽油烟机打开,轰隆隆的声响掩盖了惨烈的呼救。季辰泽眯着眼睛笑了笑,从桌子下面抽出一袋零食,怡然自得地塞牙缝。等他松鼠一般干掉了数十个松子仁,厨房终于传来兴奋的叫喊,“开饭了!!”
待季辰泽淡定的把零食塞到一旁,坚果壳熟练地扔进垃圾桶,穿着围裙的乔磊端着电饭煲、两盘菜、两双新筷子,烫得跳脚地上饭上菜。
围裙是粉红色的小熊装,围在一个大男生的腰上,用容欣的话说,简直……卡哇伊……鉴于季辰泽不会采用如此脑残的句式,但他的大脑中,也在瞬间浮现了“这样穿很性感”的bt字样。秀色可餐这句话不假,季辰泽瞟一眼乔磊,吃一口饭,勉强凑合的饭菜都变得很佳肴。赞扬还未出口,咔嚓,季辰泽眉头一皱,吐出了一块鸡蛋壳。
乔磊自从上菜便忐忑的很,季辰泽每看他一眼,便含着某种特定的指责:比如西红柿没去皮,苦瓜的条切厚了,放的盐太多,米还是夹生饭。
“……鸡蛋皮补钙。”
“那下次不用放鸡蛋皮了,不好消化。”
“还有下次?”
“你的手艺不错,需要发扬下去。”
“……”
“今天下午我和乔蓓谈起了你的学习(乔磊竖起耳朵)。为了拯救无可救药的你(乔磊举手示意此为病句被无视),我决定无私奉献地对你进行一对一辅导,考虑到基础太差,不能好高骛远,就先把阶段性目标定成年纪前300好了。相对的,晚饭由你负责,从七点半学到十点钟,如果你愿意回家的话,可以让赵叔送你。”
“我不同意。”乔磊摇得头都快断了。季辰泽典型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和他做个朋友就好,伺候大少爷的近距离体力活他可干不来。
“反对无效。”
“你这是即兴报复!我姐,还有爸妈不会答应的!我可是乔家的亲亲儿子,不回家吃饭成何体统?”
季辰泽富于怜悯地看了乔磊一眼,后者猛地一哆嗦,但见未来姐夫瞅也不瞅地拨打自家号码,拿起话筒说了几句,直说得乔磊面如死灰心神俱灭。他似乎能够想象到父母得知他被管教的兴奋神情,不由得撒一把辛酸泪。
吃晚饭,季辰泽主动洗碗,或者说,负责把碗放进洗碗机里周游一圈,再整整齐齐地码到柜子里。乔磊翘了两节自习一节体活,作业一点儿没写,而且连书包都落在教室没拿出来,只得忍辱负重地借季辰泽的书和练习册,将现成答案原原本本地抄在作业本上。
同坐书房内的季辰泽,上了一小时网,打了一小时游戏,洗了一小时澡,便凉凉快快地擦着头发上了床。乔磊抄完作业之时,正赶上人家洗完澡,索性花十分钟冲凉,然后打着哈欠推了推玉体横陈的季辰泽,“我睡哪儿啊?”
季辰泽翻了个身,眼睛明亮,一点不像困的样子,“睡我这儿呗,书房没有床,那边卧室的床没铺。”
哈欠连天的乔磊手脚并用地爬上季辰泽的床,爬过季辰泽的长腿,爬到自己的位置,揽着被子睡死过去。季辰泽为他的大大咧咧而惊愕良久。当然,如果他知道乔磊的私人床曾无数次收容娇滴滴的大姑娘乔蓓,就不会对此感到丝毫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