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森林猪与猫》妖_幺

2、第二章 初识

　　猫就这样在森林的中部住了下来。

　　出生的时候，猫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幸福地在家里生活一辈子；等待着长大的时候，猫自信地以为将来他可以纵横整个西部森林；突然间失去了一切的时候……猫没有任何选择，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使尽所以方法让自己活下去！

　　那一年春天，在西边森林最美丽的时候，猫离开家，咬紧刚可以咬食的满口稚牙，向着森林深处摸索去，为了生存；那一年春天，猫遇到了猪。

　　其实在猫的眼里，猪太天真，虽然两人同年，可猪经历的实在太少！猪有着很好的打猎技巧，可若只会纸上谈兵的话又哪里打得到猎物？！猪很善良，虽然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却很会照顾人。

　　猪他，是个好人，可是他属于阳光。阳光可以融化寒冰，可以射穿黑暗，却永远无法与黑暗并存。
　　在很久以后，在共同生活了多年以后，猫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大雪小雪又一年，雪一化，春天便又到了。

　　这时，西边森林又该是开始鸟语花香了吧。
　　猫这样想着。

　　燕归蝶舞草复青，各种各样的动物都开始活动起来，白皑皑的森林从睡眠中苏醒，开始新一轮的生命。

　　猫！猫！起来啦，我找到一个獭子洞，我们去挖！

　　别吵！！！
　　猫倏地弓起背，毛发倒竖，仿佛攻击在即。

　　猪一下噤了声。他深吸一口气，吐吐舌头——忘了忘了，这家伙，早上万万不能吵他，脾气燥着呢。

　　猫和猪的生活不能说是一帆风顺的，恰恰相反，争吵斗嘴倒成了家常便饭。幸好两个小孩性子还好，吵一下，第二天也就和好了。有时猪回去东边森林看望妈妈，也会抱怨上几句。

　　妈妈～猫他……猫他……怎么这么固执啊？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脑子里总想着怎么打猎，有空的时候也不跟我玩，总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发呆，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儿子，我一直跟你说过，要学会和各种各样的人一同生活。不要总是去窥探对方，试着向对方展示一下自己吧。交流是双向的，如果你想知道猫一直都在想什么，不妨先告诉他你在想什么，怎么样呢？

　　告诉他……可是，就算我想告诉他，他也根本没兴趣！

　　一次不行的话就试着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猫是好孩子，终有一天，他会理解你的。

　　是这样吗……
　　猪歪了歪脑袋，不置可否。就现在的猪而言，猫太深奥了！

　　春天是练习打猎很好的时机，猪和猫搭档围剿猎物，倒也收获颇丰。

　　猫速度快，负责在猎物还未警觉的时候突然袭击，能够将猎物撞翻最好，不能的话也能将猎物撞向猪早已守候多时的陷阱。猪利用自身的体格优势，将被猫撞得尚找不到方向的猎物死命压制住，同时用他愈发坚实的蹄子狠狠踢向猎物的要害，不残亦废。而最后的杀手锏通常由猫来完成。按理说猫的优势在于利爪，可是这只猫儿不一样，从小的单打独斗让他的牙齿早早开始撕咬猎物——猫知道如何一齿封喉！若是遇上比他俩大很多的猎物，猫就比较麻烦了。体格偏小的猫儿对于这样的活儿是很棘手的，所以——我们的猪在这一点上便显得非常有义气了。

　　猫，你说，我们去打头熊怎么样？

　　熊？你疯了？！一头熊能抵几个我？——别拍胸脯，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猫两眼一瞪，猪刚放上胸脯的手立刻放了下来。

　　你别嫌我壮，我虽然跑不过你，可是比你能跑你总承认吧？
　　看，要比就比自己的强项，每次拿这说事儿，猫总投降！

　　哼……
　　猫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居然摆出了个可爱的鬼脸！猪一时有些失神……
　　我也就这点比不过你而已。不过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你个儿比我大。再说了——没事儿长那么大干嘛……
　　最后一句很轻很轻，轻得猪几乎听不见，可他还是听见了。
　　哈哈，你终于承认自己太瘦小了吧？我就说呢，你总是不承认。平时让你别逞强，反正我打的跟你打的都一样，你非要自己打一个才甘心，饿着了也不肯跟我说，你、你……好没良心……

　　啊？？我没良心？
　　……跟这头猪在一起果然没什么逻辑而言。猫彻底放弃了。
　　说吧，你想怎么打？

　　第二天，石头森林里动物们奔走相告——大事件！大事件啦！猪和猫干掉了一只熊！还是两个孩子的猪和猫干掉了一只成年的熊！！

　　动物们争先恐后地赶去事发现场欲一睹大熊倒地以及两位小猎手的真容。可是，那里除了被破坏的花花草草以及残根断枝、碎叶乱土，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些无法说话的植物们，在无声地细述着当晚惨烈的战斗。

　　猪妈妈不但温柔，更是当家高手。那么大一头熊，不但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弄回来了，而且不出半天已经剥皮分装，让猪他们吃上一星期都没问题。这是一个多么具有纪念意义的夜晚，这是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回忆，猪妈妈的儿子和他的小朋友一起打到了远超出他们能力的猎物——这便是合作的结果。如果有心的话，默契也会将占斗力大大提高的。这本该是多么欢天喜地的一件事，可是……

　　猪妈妈看着床上的“病人”，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猫焦急地在树枝间飞梭。地下，猪正拼命逃离大熊的追赶——两个孩子还是低估了熊的能力，这头熊不但能跑，而且还非常能跑。这与他们原先设想的差太多了！大熊虽然高大，但动作并不缓慢，相反还非常迅速。

　　他俩原先商量好了。猫埋伏在树上，猪则在树下引着熊到处跑。猪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认为相同体格的没多少能比他更会跑，而熊显然看上去比他慢的概率要大很多。猫也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认为凭速度的话自己不会比熊差。可问题就在于他们选错猎物了——这是一只非常有经验的成年大熊，耐力与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设想范围。

　　熊并没有被猪拖垮，相反死死追着猪不肯放，认定了猪就是他的猎物！而猫则遇到了以前所没有遇到过的强大对手，他无法准确地从后方一跃而上熊的颈部然后咬住熊的喉咙或是咬掉熊的耳朵或是抓瞎熊的眼睛让熊不知所措，他只能不断地在树枝间跳跃却瞄不准目标！这跟设定的完全不一样；这样下去猪很危险！

　　猫终于出击了——却是逼不得已。

　　熊在追猪的同时余光瞥到一道身影从左后方袭来，于是一扭头，猫便失了手。他眼见扑不到熊的脖子，于是奋力向前一跃，总算是勾到了熊的左上臂，利爪瞬间收缩，死死抠进熊的皮肉。熊虽说是皮厚，却也被抓得顿时肌肉紧缩，烦躁不已，可还丝毫不理会臂上这只瘦小的猫，依然不易不饶地追着猪，一心要把他的猎物追到手。

　　哪能让你如此嚣张！
　　猫的倔劲上来了。
　　你才是我们的猎物！！

　　他一张口，狠狠咬进熊的肩膀！猫体形虽小，可是那股子狠劲却不比狼差！上下齿一用力，甩头，摆身，同时本已刺进熊臂的利爪更是往死里掐！

　　黄昏时分的石头森林其实很漂亮，满眼的绿色披上金纱，恍若仙境。然而就在今天，这仙境的上空，回响起一头成年大熊愤怒的咆哮——

　　仍然挂在熊臂上的猫双目如炬，发着骇人的光，瘦小的身材却叼着一张带着一大块肉的熊皮——生猛新鲜，鲜血馋人。利爪刺进的地方不断有鲜血渗出。猫匍匐在熊臂，咬着他的战利品仰头看熊——这块肉，总是我的了！！

　　熊抓狂了。

　　他不再追猪。他愤怒地咆哮，愤怒地摇晃，愤怒地甩着双臂想要把这只该死的小畜生扔下去！他要摔死他，他要踩死他，他要碾碎他！熊愤怒。可是，甩臂对猫显然没有丝毫的作用。猫趁着空档把肉扔给猪，等待着下一个机会向熊发起攻击。虽说这样，熊臂强力的晃动还是让猫渐渐开始力不从心。危机来自于熊的灵光一现。

　　我刚才想干嘛？不是想碾死这只小畜生吗？好，看你松不松口！
　　熊突然向最近的一棵树撞去，去势之快之猛让猫措手不及！

　　猫！！快松手！！！
　　眼见得猫小小的生命就要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猪冲了过去。

　　如果这一冲，猪不是用尽全力；如果这一冲，没有达到效果——猪就要永远失去他的猫儿了。

　　猪真的用尽了全力。这一下冲撞，恐怕在猪以后的一生中，都不会再出现了吧。如果说鸡蛋撞石头碎的只是鸡蛋，那么猪不想做一般的鸡蛋，猪要做一只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让石头裂缝的鸡蛋！他不要，他不要失去他的猫！

　　猫没有死，猫在最后一刻松手了。那一刻，熊没有撞向树，而是倒向了另一边。松手的那一刹那，猫被熊狠狠摔了出去，直飞出去几十米之远！巨大的冲力使得猫不住翻滚，无法停下来。当他好不容易用还在颤抖的四肢站起身时，他的爪子上又多出了几丝肉块，同时他看到了令他无法动弹的一幕。

　　猪在和熊单打独斗！那只胆小的、天真的、善良的、谨慎的猪，在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搏命一撞后，竟然在和那只巨大的愤怒到极点的熊单打独斗！他不要命了吗！

　　熊先是被猫咬下了一块肉，再是死活甩不掉那只该死的小畜生，眼见可以碾死他了却被猪撞得眼冒金星，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去？！原本可是他猎物的猪啊！！

　　臂肩上的疼痛狠狠刺激着熊，极度的愤怒倒使熊乱了章法，全是没有规律的横冲直撞。

　　精疲力尽的猪不住躲闪，动作愈渐慢下来。如此下去，被威力十足的熊掌掴到是迟早的事。熊掌是什么？熊掌可是森林里最恐怖的敌人之一啊！猪是常听妈妈这样教诲的。可是……

　　没有办法了，猫，我……撑不下去了……
　　猪在逃到一颗树后仿佛在真空中般大口地喘气。
　　自己……果然是太天真的了吧，即使有猫在，怎么可能打得过熊呢？这下，不但自己成了别人的猎物，还连累了猫……
　　他看到熊从旁边扑了过来，巨大的熊掌高高举起。
　　对不起，猫，对不起……
　　猪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猪感到自己仍然在思考。
　　咦？去了黄泉路原来还能思考吗？
　　猪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这个石头森林仿佛成了一个梦境，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抬起头，高举的熊掌不在了，眼前多出一座“小山”。“小山”上，“王者”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的新“领地”。只是一瞬间，猪看到他的嘴角咧了一下——

　　是笑么？猫他……刚才笑了吗？
　　猪眨眨眼，定睛看去——

　　这是一座有“山泉”的“小山”，只不过，自“山顶”而下的“山泉”，是红色的；猫便站在那“山”的顶端，傲视他的猎物。猫的右眼受伤了，闭着的伤眼边，血迹已干；而那未受伤的左眼里，则满是自信与傲气！猫的双唇紧闭着，嘴角边，是“山泉”的痕迹，红色的“山泉”。便是这一齿封喉，生生将两人从黄泉路上拖了回来！！

　　无所谓谁救了谁；无所谓谁因谁而得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生死关头，没有人逃走，没有人为了自己而舍弃对方。

　　如果自己尽了全力的话，对方就不会死吧。
　　两个孩子这样想着。

　　因为这样，他们活下来了。他们，胜利了。

　　三只眼睛对视着。

　　夕阳早已经落进了山的另一边，猫背着光的余晕，在本就显得不真实的森林里，仿佛要消失一般。猫开始摇晃，猪很想上前抱住他，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可是他站不起来，浑身的疼痛使得猪甚至无法思考。

　　猫其实早已体力透支了，在他咬下那块熊肉，在他被熊甩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到达了极限。所有的力量来自于那头笨猪！他为什么不跑呢？好不容易把熊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他却不跑，非要回来……回来……救自己……救这个本跟他毫无关系的猫，还傻乎乎地用身体去撞……那可是熊啊！世界上哪有像他这么笨的猪啊！对了，猪本来就是很笨的……笨……笨得要死的傻猪……笨猪……猪啊！

　　猫终于笑了，这一次，猪没有看错，猫在倒下前，真的笑了，他看见那只傻猪冲了上来。

　　那奇奇怪怪的姿势……呜……真好笑……
　　这是猫失去思考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猪全身骨折，猫伤了一只眼睛和右前爪。对仅仅只是两个孩子的猪和猫而言，这个代价实在不算太大，可是……可是……

　　你们两个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
　　虽然对着伤者应该更温柔些，可猪妈妈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两个孩子太任性了！怎么单枪匹马地就跑去跟熊打了呢？虽然结果是很出人意料的，也充分证实了孩子们的实力，可是……

　　这是打猎还是战斗呢？孩子们，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想总打小猎物，我想打大的，猪没办法，只好跟我一起去。对不起阿姨，差点害死猪，真的很对不起！

　　猫！……
　　猪张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明明是……

　　孩子，谢谢你救了猪。

　　阿、阿姨！是猪……猪他……救……

　　首先要表扬你们。
　　猪妈妈笑了笑，重新恢复到了原来那个温柔的猪妈妈。
　　实在干了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知道么？你们成了整个森林的传奇。

　　两个小家伙红着脸低下了头。被人表扬会脸红的，不是单纯又是什么呢？

　　变强大是一件好事。
　　猪妈妈继续说着。
　　可是在变强大的同时也要学会一件事——变得越强大，越要学会保护自己！变得强大不单只是为了打猎，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保护别人！因为如果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身边的人会担心，也会伤心。孩子……
　　猪妈妈直直看向猫。
　　我很担心。要知道……

　　我差点失去了你们。

　　我差点失去了你们——

　　猪妈妈这样说着。

　　猫没有听错，猪妈妈说的是“你们”；猪妈妈对着猫说——

　　“你们”。

　　猫，眼睛……还痛吗？

　　傻愣愣的猪蹄子小心翼翼摸上来，灼热得，

　　仿佛到了夏天。

　　猫闭上眼。

　　心底里，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有什么东西发芽了。

　　猫想，

　　自己似乎……也许……

　　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