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骨》白噪声

1、章1·青山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暑意本来就已逐渐消退，再加之身处远山小径，道旁翠竹掩映古木参天，溪水潺潺虫鸟啾啁，不禁让焦想感到十分的清凉。
　　只是……这清凉的有些过分了。
　　他们已经沿着这条小径走了几个小时，不但没有半个人影，甚至连有人类生活的痕迹都极为稀少。就说这条小路，开始还稀稀拉拉地铺着砖石，越往后走就越原始，现在就根本变成了盖满落叶的羊肠小径。与其说是路，在焦想看来更像是野兽踩出来的兽道。
　　焦想终于忍不住，冲着前面的人，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方染？”
　　那个背影很快就停下来了。
　　“现在是我。”方染微微回头，平静地说道。
　　焦想有些尴尬：“是你就太好了。我还担心是嘉明……呃，这条路确实是通到你表哥家没错？”
　　话说到一半，焦想就微妙地将他担心的事情顺口带过。那也不算什么真正的担心，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方染也不太在意，只是疲惫地点点头：“应该是吧？我也很久没来过了……但是你也看到了，从山脚过来，根本没有别的岔路。”
　　焦想拽了拽身上背着的背包，紧走几步赶到方染身边：“嗯，我想也是。”
　　于是他们继续上路，又走了几十分钟之后他们发现一条小溪，边坐下来喝水、休息。
　　焦想小心地把他的背包放在地上，就像在呵护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方染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然后将水壶递给他。
　　那背包里装着的，是一些衣物，以及其他旅行常备用品。
　　还有一坛骨灰。

　　方染注意到焦想又开始看着他的背包发呆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要我叫季嘉明出来吗？”
　　焦想一惊，猛地抬头对上了方染的眼睛。他随即低下头去，再次看了一眼那深色的背包，然后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方染耸了耸肩，不再说话。他甚至刻意走远了一点，留焦想一个人坐在水边。他想，也许焦想也不太希望自己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
　　自从那天以来，焦想的情绪就一直十分低落。
　　自己所爱之人是半个世纪前的死者复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又马上要面对爱人再次死亡的现实。
　　而现在……这个可以将人再次逼疯的现状是，他们要再一次地复活季嘉明。
　　这是方染强烈坚持的。
　　他相信既然保住了季嘉明的魂魄，那么就还有希望。虽然他的尸骨已经被医院直接火化了——因为无法找到家属，但好歹他们也用了点手段把骨灰“借”了出来。
　　“我的表哥……我以前提过的，他对各种法术都很精通，我们可以去拜托他。”方染这样对焦想说。
　　但是焦想却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一切。
　　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再次令季嘉明复活。或者复活之后还是像以前那样，必须把他禁锢在某一个地方，这是焦想所不希望的。而且，也不知道会对方染有什么影响——毕竟现在的季嘉明是在他的身体里。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焦想也说不出“先等等、让我们考虑清楚”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方染，而当季嘉明的人格出来的时候，他更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季嘉明。
　　最开始的几天，方染和季嘉明似乎是商量好了，有意地让季嘉明的人格经常浮上来。季嘉明还与往常一样，用亲亲密密的语气和焦想说话，对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温和又乖巧地注视他。
　　但这也太……古怪了。
　　或许本来是好意，但方染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不会笑得好像条傻乎乎的小狗，更不会总是那样坦然地与自己对视。
　　这一切都让焦想感到尴尬而且不知所措。
　　当然随后，方染他们也发现了这其中让人哭笑不得的部分，所以现在季嘉明已经不常出现了，据方染说，大部分时间嘉明都在沉沉地睡着。这又让焦想觉得有些寂寞。
　　唯一的办法就是像方染的提议那样，尽快让季嘉明重生。
　　所以他们现在，站在这条山间小路上，正要去找方染的表哥，叶青山。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攀上半山腰，转过山崖边的小路，就看到一大片平整宽阔的地方，一片白墙黛瓦的房屋坐落其上。旁边绿树环绕，宛如与世隔绝的小小桃源。
　　方染和焦想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走过去，绕到房子正面，青竹篱笆围成的小院门口，一个男人坐在一把小板凳上，一直望着前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叶青山？”方染站在篱笆旁边叫他。
　　那个男人霍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有些慌张地猛转过身。
　　方染不由退了一步：“…表哥？”
　　叶青山先是忍不住咧嘴笑了开来，随后又露出一脸的莫名，他看看刚才自己一直望着的方向，又回头看向方染和焦想：“你们怎么不从大路上来？”
　　方染一愣，不明所以地迎着主人走过去，随即才看清，小院正面的方向，门口就是一条还算平坦的水泥路，院门边甚至还停了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吉普车。他瞬间觉得有些脱力。
　　“我说要去接你吧，你还不让……”
　　方染脸色有些难看：“我怎么知道这里新修了路……”他带着歉意地回头又对焦想说，“不好意思，事先没问清楚。”
　　焦想看看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叶青山，觉得关于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的畅想突然就破灭了。叶青山身穿T恤加印花短裤和一双趿拉板儿，完全就是个不修边幅的都市青年。头发倒是挺长，还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
　　叶青山发现焦想在打量自己，便也随便看了他一眼，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小染你看你还是这么毛躁，怎么就不知道提前问我一句？从后面上来累坏了吧，快进屋歇歇。”
　　方染脸上有点挂不住，别别扭扭地小声反驳“我什么时候毛躁了”一面招呼着焦想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