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和》乌衣巷

1、长闲日和

　　她总是喜欢穿着纯棉的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要不就是软软地抱着小熊□□的靠垫，娇娇地说，我们去京都看樱花吧。
　　他微笑。只是那么看着她，看着她像一只小猪一样挪移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就像看着一朵微笑的花。
　　其实那只是偶尔的闲暇时光。

　　她与他都是朝九暮五的一族，而他更是正在最艰难的上升期。所以他很忙，她是知道的。就像他一向知道着，她想去京都一样。
　　她想去日本，想去青森感受那些朴实，想去富良野看薰衣草田，想去看成片温暖的向日葵花，想去东京看那有似巴比伦的铁塔……她最想去的还是那故时往事缱绻的平安京，尤其是那些温暖而美好的樱花儿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她觊觎已久。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认真的笑笑，以为然。却给不了承诺。
　　她惯常的还是失望。很多时候，明明知道他没有时间不会答应，明明知道他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但是……总还是期许着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的。哪怕只是让她欢喜片刻也好。

　　青春纯正马蹄轻的时候，他与她都还只是穷学生。他们嘻笑，去电影院边吃苞米花边看电影边冷的哆嗦。他们温暖，总是有时间依偎着温暖在一起。晚上总是有一段时光他们耳鬓厮磨着手拉着手散步，华灯未上时，夕阳将他和她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到夜了，拉长的影子变成路灯的杰作。
　　彼时多么温暖，几乎永远不会厌倦似的。

　　然而黄花依旧，恍如昨日辰光。
　　她与他没有变。她与他却又变了。
　　他依旧是昨日的那个他。
　　她依旧是昨日的那个她。
　　他渐渐成熟了，沉默了。
　　而她依旧故是，却也渐臻沉默。
　　很奇怪的一个现象，但是的确如此。她独自在家等着加班的他回来的时候，夜阑人静却是冰凉如水，却是多么寂寞。
　　连案头盛开着芬芳的鲜花似乎也吐出寂寞的芬芳来。

　　不能这样了。她想。
　　与其守着一个寂寞的影子，与其一直看着他来去匆匆的忙碌背影，就这么下去，还不如变通一下呢。所以她晚上特意等他回来。
　　她要的，他其实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东西，他想给的更多。所以他无止无尽地忙碌了下去。

　　她说，我们休假去看樱花吧？
　　他回来只是抬了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发，便合上了疲惫的眼含糊地“嗯”了声，便沉沉睡去。
　　只留下等了一地空气的她。
　　就那么呆呆在床上坐着，看着月光一点一点地从窗棂里斜进来，斜进来。
　　正是春光好时候。京都的樱花也该开的很茂盛了吧？

　　还在念书的时候的她，指着书上的几句对他说，“你看，你看，芭蕉说樱花说的多么好，琵琶湖古来就是京畿地方的一道景致。便是芭蕉也舍不得那个景致，便说道，‘樱花落四方，琵琶湖面花波漾，堂前好风光。’光想着便是很漂亮……你想想看，湖的四周都是累累的花朵花瓣，不仅是落了下来，花瓣还能悄悄的飘到水里，也许还有一些柔软的柳条，你说，合该是如何的景致？”
　　他莞尔。任她小孩子气的摇晃着他的手，说道，“你说，以后我们工作了，你就带我去那儿看樱花好不好？”
　　她期盼的眼那么巴巴地看过去，自然那时他颔首。
　　于是她便心心念念起来。

　　她与他工作的第一年，都还是公司的实习生，一身狼狈的摸爬滚打，赚的钱连日常生活都紧巴巴的，自然谈不上出国。
　　她与他工作的第二年，都成为了正式员工，却是资历最浅的。于是每逢什么假期，自然是留守值班的那一个。谁的小事都得帮着跑腿。
　　她与他工作的第三年，生活渐渐好了起来。他微笑，说，我们租个好一点的房子，我们不要委屈自己在几平米的房间里了吧。她颔首。于是依旧努力赚钱。
　　她与他工作的第四年，他学了车，买了车。于是积蓄几乎都砸在上面了。
　　她与他工作的第五年，他说，我们租房子还不如按揭贷款买房子呢，每个月也就换那么多，但是多少年下来房子产权便是我们自己的了，不好么？她没有反对。便这么一路路走了下来。他忙着养车供房，忙着赚钱。而他在公司里的位置也因为自己的勤勉渐渐地高了。
　　于是应酬便开始多了起来……其实也不过另一种加班的开始。

　　或者说，对她，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会跟她一起在天气晴好的晚上，路过操场的时候抬头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七颗八颗九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她一直相信着连着九天看着天空数到九颗星星，幸福便能长久，就像某种幸福咒语一样。他们念书的那个城市有着最澄静而晴朗的天空，于是她数，他便也陪着他数。她笑，他也笑。

　　但是现在他连笑声都沉默了。因为他在外欢笑够了，回来便褪了那张笑脸。
　　只这样，她其实对他无从苛责，却又很无力。
　　真就只是这样子了么？
　　下班回来的时候路过旅行社在派发传单，上面一张开的层层叠叠的樱花照片吸引住了她。

　　他陪不了她。
　　但是她现在自己可以做到，为什么不自己完成自己的夙愿？
　　就像柜台里那枚式样简单却又有点复古的白金戒指，现在她自己买的起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与她共享她现在的欢喜，那么何妨划着自己的卡，自己买下来自己流恋了很久的心爱事物？
　　不因了什么谁买给谁的幸福假相，自己喜欢，自己买的起，买下来又何妨？

　　“四方落花风吹入，零落烟波海亦香”。念着芭蕉的词句，她微笑着，上了去往京都的飞机，打包行李的时候他正酣睡，她告别的时候他睡的迷迷糊糊挥了挥手，可能只是以为她要跟姐妹淘出去吧？连她的话都没听了。
　　她在飞机上不知道为什么如释重负，没有伤心，却只是微笑，感觉一种解脱。
　　看自己梦萦的樱花去了。久久的看，却不是不回去的。

　　不知道他醒来会是何种反应。
　　不知道他看见她的留言，第一反应打手机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机铃声在床头响起会是何等反应。
　　不知道，当他发现她不是休几天假而是请了三个月的假期，会是怎样？
　　又或者。当她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当他喝不到她日日泡给他的咖啡，估计会想念她的手艺的吧？她微笑，她已经把他喜欢喝的咖啡做法写在咖啡壶旁边了。不知道他看见了，会不会也过来京都享受一下春暖花开的樱花儿呢？

　　2006.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