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琉璃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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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傍晚，我与玉桁抵达南京城。南京城不比汴京繁华，却也热闹。才入城便有名童子迎上，满脸笑意作揖道，“这位可是太尉府上的尹相公？”
我与玉桁相视一眼，暗自惊讶竟是认得我的。童子将我们带到玄武湖边。杨柳青青，水面如镜，一眼望去看不到头。靠岸停着一叶扁舟。
童子，“敝阁四面临水，不便之处还请二位担待。”玉桁也客套了几句，轻巧一跨上舟，四周水波纹丝不动。童子唏嘘，“公子好俊的轻功。”一跃上舟，湖面起了极小的几丝涟漪。玉桁看在眼里，朝我伸手道，“宝弟莫要跌着。”
小舟荡至湖心，却见水面下躁动。探头一看，是许多黑甲小虫在水中窜来窜去，星星点点，虽不密集，却数量极多。我看着可恶，手指水面道，“什么劳什子，恁般倒胃口。”
玉桁顺着瞥了一眼，立刻厌恶地皱眉，望向别处。童子道，“尹相公小心了。这些甲虫名叫龙虱，这个季节尤其凶悍。前几日一个百姓掉入水里，捞上来的时候……”
我，“怎么？被咬坏了？”
童子摆手，“这般晦气的事，不说也罢。只是不要将它们捏死了。这些甲虫一旦见尸便是要发疯的。谁也奈何不得它们。”
我愈发觉着它们面目可恶。探手到水面狠狠一弹，几只龙虱被吓得乱窜。心生无趣，用脚踢踢坐在对面的玉桁，朝他嘿嘿一笑。玉桁显然是有心事，望着水面出神。
很快，前方烟波浩渺，莲叶田田。绿油油偌大的一片望不到边。
我凑到玉桁边上，运足目力张望，叹道，“真有莲花！”
童子笑道，“从此处起方圆百里，都是莲舫阁的地方。”
舟荡入莲花丛不久，周围起了稀薄水雾。愈行，水雾愈浓，浮在了水面上头。水雾缭绕中隐约现出一座阁楼，白墙红瓦，飞檐翘角。阳光透射水雾，周围清风阵阵，莲叶摇弋生姿，衬着那座阁楼，真个像是远离一切俗尘的清净地。
玉桁喃喃，“莲花纹瓦当，倒像是前朝的建筑。”
我莫名，“瓦当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看，”玉桁指向屋顶，“檐端那片圆形的便是。莲花纹并不多见。”
童子笑道，“公子好眼色。少阁主当家后便叫匠人翻修，将黑瓦全揭了去，着人从西域购来了这些绛红琉璃瓦，瓦当也是阁主特地关照的呢。”
舟驶近，绕过眼前阁楼，豁然开朗。我哇地叹了一声，一时震惊了。阁楼竟不止一座，放眼望去阁楼林立，一栋栋立在河面水雾里，以石质回廊和桥连成错落的一片，形成了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水上庭院。琉璃瓦片流光溢彩，直迷人眼。
我傻看了半日，唏嘘，“乖乖隆地洞，不晓得的还以为来了河神的宫殿来着。小儿，这里统共多少阁楼？”
童子道，“回尹相公，前年统计的数是一百零七座，今年年头里又有过翻修，兴许多了一两座。尹相公若是想知道，等上岸了，小的去府里问上一问。”
我赶紧道，“不不不，我随口问问。”用肘子捅捅玉桁，悄声道，“不得了！桃花兄，我来给你算笔账。你看看，算他一百座阁楼，每座顶上少说也有五千片瓦。每片瓦算它……”一咬牙，“算它一百文吧！一百幢楼有它……五十万片瓦，娘啊！光瓦片就要五千万文！”
玉桁，“宝弟……”
我，“五万两银子！五万两啊！五万两该有多沉！砸都能把我砸死！”
玉桁，“宝弟……”
我，“桃花兄，我两年才存下三两纹银跟宝似的藏在我橱子里！那邱辰星盖个房光瓦片就用去五万两，我的王母娘娘！人跟人怎就差得一个天一个地呢！”
玉桁，“宝弟你错了。一片琉璃瓦，少说也要三两银子。”
我，“……”
童子笑道，“尹相公是个有趣的人。”
玉桁一笑，折扇往我额上轻轻一敲，“回神。”
我摸摸鼻子，唉地叹了口气，“不算了！自找不痛快。”
舟靠岸，又有个仙童迎上。道是仙童一点也不为过。年不过十二，身长不过五尺，从氤氲水汽里远远走来，身正腰直，步履轻盈，好似踩着一朵云似的翩翩驾到。
仙童呵呵笑道，“尹相公，不知二位驾到，有失迎迓。这位是？”
我想起玉桁与那兰剑清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怕他身份有些尴尬处，便指着玉桁道，“这是我义兄，陶华。”
仙童笑，“尹相公的义兄自然也是欢迎。老朽菊笙。二位请。”
自称老朽？我觉着这仙童有意思，接口道，“那是那是，这就去坐。你自称老朽老朽的，难不成是阁主他爹？”
玉桁恼，“口无遮拦。”
我朝玉桁眨眨眼。得罪他怕甚，又不靠他吃饭。
菊笙公子道，“老朽今年七十有二，实当老朽二字。”
我看他细皮嫩肉一张脸，嘿笑道，“菊笙公子，牛皮吹得太响叻。”
菊笙笑，“老朽略通医术，这许多年勤于修炼，虚有其表。”
我半信半疑。再看这眉眼这笑容，倒真与老者有几分相似。
“尹相公，老朽想提醒相公一句，相公被人种了蛊。”
我立时想起前几日射了邱辰星一脸的玩意儿，顿觉有希望，拉着那菊笙的衣袖道，“小老儿你果真懂行！你能帮我解了么？”
菊笙，“里边请。”
我们仨拾阶而上，入了主楼，先被带入副厅。探头一张，各色江湖人士都已先行入座。这些人我自然是一个都不认得。落座，立刻有童子上茶。
玉桁颇有风度地闻了一闻，扬眉道，“好茶。”
一旁侍立的童子笑道，“公子喝的这是荷叶茶，摘了今年新生的嫩叶风干，用迦南香熏了七七四十九日。”
玉桁沉吟，“荷叶清火，沉香暖中。邱阁主是个有心人。”
我是很久后才从玉桁这里知晓，沉香这劳什子价比黄金，每年进贡给朝廷，都是论两来记的。这邱辰星竟将沉香熏那不值钱的荷叶给客人喝，真个叫穷得只剩钱了。
菊笙在我们身侧坐了，不知为何很多江湖人都往我们这儿看。我不自在，悄声问，“小老儿，他们看我们做甚？”
菊笙甚亲切，脸上一直笑。道，“他们中不少与老朽是老相识。”将我上下细看了一边，仔细看了我指甲，又把了把脉，竟摸摸下巴，呵呵笑出声。
“咳……这蛊虫灭得？”
“呵呵呵呵……”
“灭不得？”
“呵呵呵呵呵……”
“你他娘的……！”我刚想开骂，被玉桁一把拉住，“别闹。菊笙公子是好心提醒你，蛊也并非人人都可取的。”
小老儿又要开口。我暗自决定，他若再“呵呵”我便将他踹下凳子去，他却道，“相公中蛊时是否觉得浑身麻痒，难以动弹？”
我赶紧点头，小老儿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悠然道，“相公被种的并非凶蛊。此蛊迷惑人七情六欲，情了时，蛊虫自然消失。”
我心想那暗器盒里的东西果然都不是要命的，仍不耐道，“那还能是甚好东西？帮我取取呗？自然消失要等到何时。”
小老儿笑得慈眉善目，“那要看相公你的心境。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皱眉，“心境很糟。”何况上哪儿去找这系铃人？
小老儿，“呵呵呵呵……”
我，“……那坏处呢？”
小老儿摇头，“老朽不通蛊术，只凭管中窥豹，略见一斑。月圆之夜，此蛊能叫人雌伏在心上人身下。”
我，“……春`药？！……等等，雌伏？！”
玉桁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一时江湖人都往我这边看过来。
小老儿，“呵呵呵呵……”
我忙拽住那菊笙，“等等小老儿，你别他娘的信口雌黄。照你这么说，月亮一圆我还得给自个媳妇儿翘屁股不成？”
玉桁咬牙切齿，“小点声！”
便在此时，又有个小童子过来，道，“尹相公，阁主有请。”
我，“那鬼煞？！”心中顿时千百般的不乐意。
菊笙起身道，“尹相公且去罢。客没有到齐，老朽暂不能相陪了。”
我，“唉你慢着……！”伸手没拽住，待要追时胳膊被那童子软软地挡住，一顿的功夫那小老儿便走了。
我心中不爽，屁股刚离凳子，又坐了回去，“给你们阁主传个话，”一翘二郎腿，指尖磕了磕桌面，“就说尹宝绪有请。”
那童子面露尴尬，退下了。我看看玉桁，他面有询问之色，我也未多言。心里只想着那人听了童子的转述该是觉得受了折辱，一想我心里就爽。
不一会儿，那童子又折回来了，道，“阁主道不过是请喝个茶罢了，尹相公不必紧张。”
我，“转告他，紧张你大爷。”
那童子脚步踟蹰，“尹相公，阁主现在有所不便……”
我不以为然地挠挠额角。玉桁看不过去，道，“你为难个孩子做甚。”
我，“你怎知他不是七十有二了？你看那菊笙公子……”
回头一看，你大爷，那童子的表情都快哭了，大约是十分怕邱辰星的。
得了，女人跟孩子是最不能惹的。我笑嘻嘻在那张嫩脸上拧了一下，便起身跟着他走了。
这阁楼里的回廊与桥都是石质，想来是木质易腐烂的缘故。跟着那童子走上回廊，他便回头道，“尹相公千万跟紧了，莲舫阁里到处都是机关，一个不好……”
不远处突然传来“啊啊啊！！！”杀猪般的惨叫。
童子看看我，我惊疑地点头，“懂了……走吧！”
在回廊中一路穿行，这会儿子天已黑了，雾将那月亮也挡了，周围景物几不可辨。我们经过不少房间，门窗紧闭，都没点灯。这阁子外头新，里子很旧。常年居于水上，湿气阴重。说不上哪里，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那童子步子快，头也不回地走在我前头。雾太浓，稍离远些便看不到他了，遂我也加快脚步跟上。穿过几道回廊，正当我觉得这路怎也走不完的时候，不远处，右首隐隐现出一点摇曳的黄光，如一撮火苗在雾中战栗。周围全暗，这撮幽暗的黄光便惹了眼。我不由多看了几眼，隐隐看到那黄光上方有张苍白的老人脸，脸上的阴影深重，将我吓了一大跳。
再回头看前方，我心中一沉。刚才还走在我前头的童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琉璃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