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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只见那个小荀子有气无力站起身,走过来,“二位有何贵干?”我给小彭使个眼色,他一点头,我俩立刻上前,一人一手钩住他脖子,迅速往楼梯间一拽,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彭已堵上楼梯间的门。
      “二位不是寻仇来的吧?”荀记者苦笑,却并不害怕,“虽然写花边,可扪心自问我还是有一定职业操守的。”
      我将报纸在他面前抖了抖,“这篇报道是你写的?”他很爽快,“正是,你喜欢?”小彭一把揪住他道:“少耍花腔。”我连忙推推小彭,让他放手。
      荀记者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指着报纸:“你的意思,那个神秘男子跟你们有关系?”“没错,是他爸。”他说,“找你要点线索。”
      他也严肃了一些,想了想,说:“报道绝对真实,我挖到的,也是我采访的,本来原稿挺长,可气被主编砍了一大截。二位看这样如何,咱们互换信息,我完成我的报道,你们找你们的人。”
      小彭望着我,我说:“行。你先讲。”他一耸肩,说道:“大概十天前,我忽然听别人说,城南有条街上,晚上总有个奇怪的男人在跑步。
      “一开始我也没把这当回事,可是两天之后,又听到类似的传言,但这一次不是在城南了,而是在某条环城公路。有个常在这路上跑运输的司机说,接连三个晚上,他开车路过这里,都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公路边奔跑,模样应当是上班族,穿西装。
      “他觉得奇怪,路上除他之外一辆车都没有,那男的不像在追什么东西,他想着,一踩油门也就过去了。第一天如此,第二第三天还是如此,司机越想越古怪,本打算第四天停下车问的,可第四天那男的已经不在了。”
      他继续道:“这事儿我依然没在意,直到五天后,有个女的报警,说走夜路的时候有个男人从她身后跑了过去,把她吓个半死。”
      我皱眉,“这次是在什么地方?”
      他道:“问的好,这次是在郊区,离公路远得很了。”小彭不由惊呼,“我、我爸这是在干什么?”
      “老实说,”他道,“我也想知道。所以后来我跑去采访,呵,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不少东西。你们等等。”他推开小彭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叠稿子,我接过一看,原来是新闻原稿。
      翻着稿子,一行一行看下去,同时,心中的迷惑也在一点点累积。
      城郊、高速公路、小街小巷、24小时便利店门口……竟都曾有老彭的身影,并且目击者的描述惊人相似,老彭在这些地方奔跑而过,速度极快,看上去是在拼命地跑,有时会连续出现好几天。人们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看到他,很明显他正城市里穿梭。这还仅仅是有目击的,天晓得老彭到底去过多少地方。
      “简直像个都市幽灵。”荀记者冷不丁道,“你朋友是练马拉松的?”据我所知,老彭身体并不算好,他也不太可能有马拉松的兴致。“最近一次目击事件什么时候?”我问。荀记者答:“发稿前八小时。”
      “地点?”
      “记稿子里了,你自己看。”
      我问:“稿子能带走吗?”他看了看我,“用完给送回来就成。”
      之后办完登报,走出报社,小彭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他先回家等着。
      把他送回家,我也回到家里,还没歇口气,就立即拿出了那份新闻原稿。对着稿子,我又找来了笔和地图册,按时间顺序,开始在目击地点标注记号。
      一共十多个地点,集中在城南。
      意料之中的,最先几个地点正是在A公司的写字楼附近,接着,这些地点开始逐渐远离写字楼,呈发散状,自偏僻的街道向城郊曼延。到了八小时前这一次,他已经在郊区的绕城高速了。
      老彭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真是马拉松?我一头雾水。
      但现身时间,无一例外全是晚上。
      那么若想找到老彭,不如依照规律,今晚就在高速公路附近蹲点守侯,到时候逮住他一切真相大白。我打定注意,便电话联系了小彭,把大致情况向他说明,并嘱咐他趁现在好好睡一觉,晚上去熬夜。
      放下电话,我也眯了一会儿,当小彭的门铃声将我叫醒时,天色已黑,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出门把寻人启事贴完了。我们稍作收拾,驱车前往城郊的那段高速公路。
      公路上基本没有车。我们的车灯照向前方,照不到尽头,天和地连成一体,蓝黑色,四周是平地,没有人家,空旷,有种异世的感觉。在路边停下,我从后备箱取出手电,小彭一个,我自己一个,分头行动。
      “顺着公路走。”我说,看了看表,“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但愿能碰上老彭。
      然而就在突然间,我抬头,发现小彭怔怔的站住了,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身后,表情十分怪异。
      我忙转身,就看见身后不远,一点橘红色的亮光,忽闪忽闪,正朝这里飘来。我皱眉,举起手电,手电的强光正好打在一张脸上,原来是个人。这人立即抬手遮眼,喊道:“喂!别照别照,刺眼!”听着很耳熟,我才想起,这人正是报社的那个家伙。
      移开手电,我问:“你来做什么。”
      荀记者嘴里叼着烟,笑道:“那份稿子,也不止你一个人研究过吧?”他一摊手,“我早在这儿等着了,没恶意,只想来帮忙出力。”我斜眼,他才道:“顺便看看有没新闻可挖。”
      我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也不做赶他走的打算,于是说:“你和小彭一起。小彭能应付吗?”小彭点头,姓荀的耸耸肩,答应了。
      他们朝来时的路走,我则继续往前,相反方向搜索。我走在路边,手电的光照着笔直的公路,走不到尽头一样。气温渐低,周围凉飕飕的,没有丁点响动,好像时间都停止了,世界就剩我一人,那感觉实在奇怪。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离停车地很远了。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心想:老彭,你快出来,快点出来吧,你儿子在找你,我也在找你,你还有那么多工作没完成呢,你还要赚钱,还要看着儿子成家立业……
      想着想着,就在刹那间,突然的,我听到了一串脚步声,并非我自己的,而是除我之外的第二种脚步声。
      这脚步声正从我身后响起,原本以为是小彭他们,但是当我回过头,我感到心脏瞬间收缩——有一个黑影在我身后的公路上奔跑,而这身影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是老彭!
      手电灯光照在他身上,他居然还穿着西装,那套西装我认得,他的衣服不多,总弄得非常整洁。
      但此刻,老彭在奔跑,领带和衣摆左右摇荡,头发蓬乱。他越跑越近,面色苍白,大口喘气,可他还在跑,强光打在脸上竟丝毫没有反应。
      我一阵惊喜,高喊:“老彭!”完全没料到这么快便能碰上他。
      但老彭似乎没听到喊声,继续跑着,直到经过我身边,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确实有些愣了,定在原地,眼睁睁瞧他跑过去,忘了动作。
      紧接着我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去追。“老彭,停下!”我在后面大喊,他跑得极快,我甚至无法想象老彭这样的中年人,竟能跑得如此之快,我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老彭的皮鞋在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身子佝偻,脚下仿佛随时要倒,可他的速度丝毫未减。我追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感到难以置信。空旷的公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飞奔,手电的光上下摇动。
      猛地,我一咬牙,加速。老彭必定是出事了,他没有这个体力奔跑,都快一公里了!
      当我终于追到老彭身旁时,我看到,老彭的脸色何止苍白,简直可说是尸白,他显得异常疲惫,气如牛喘,眼神涣散,只是望着前方,毫无目的可言,机械地奔跑。
      “老彭,停下!”我大叫,叫完这一声,我竟岔气了。老彭聋了一般,没转头,呼哧呼哧跑着。“老彭,是我!是我!”我忍疼又叫,老彭依然没理,我伸手想抓他,但他跑得太快,抓不到。
      “老彭!你儿子也来了!你他妈的快给我停下!”最后一次喊叫,肺都要炸了。
      就在这时,老彭突然怔了一下,终于有了反应,他没慢下脚步,但他缓缓扭过了头来,面对着我。
      “是……是……是你!?”他颤动着发白的嘴唇,一双眼紧紧盯着我,总算是看到我了。
      “是!快停下!”我喊,体力渐渐不支。
      “啊……你……”他的神情古怪,乞求般地看着我,“你救……救命,救救……我!”气喘不已,他已说不出完整句子。
      我喊道,“老彭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这时,只见老彭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使劲地伸着,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跟着扭动过来,对着我。那场面让我惊呆了,老彭的腿在奔跑,可他的身子是侧着的,和双腿成九十度。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那样奔跑,就像那两条腿根本不是他的,而是被其他什么东西控制着。
      老彭以这种怪异的姿势侧身奔跑,面对着我,伸手:“求你……救我,我……我心口疼!”他想抓住我,他想停下来!一瞬间我感觉,老彭已经不是老彭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伸手,也努力够他的胳膊,但那两条不听他自己使唤的腿,速度竟越来越快。
      我意识到,抓不住他了,我的眼神一定流露出绝望,老彭也察觉到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照顾……我……儿子。”扭过身,再不看我,径直向前跑去。
      “嘭”一声,我跌倒在地上,喘气,肺已经吃不消了。努力仰起头,我看到老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我始终没能抓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身子往回走,得把这事告诉小彭,或许开车还能追上他。当我终于回到车边时,小彭和荀记者竟早已站在那儿了。
      难以开口,我道:“小彭,你……”
      “哥。”他忽然打断我,眼眶红红的,神情悲痛,抹了把眼睛,他哽咽道:“刚才警察打电话来,他们说……他们说,我爸的尸体找到了。”
      瞬间,我仿佛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脑袋里轰的一下,“什么,你爸的尸体?”老彭死了!?
      小彭点点头,“是在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那个修路的工地,我们昨天还去过的……我爸的尸体在一个路基的深沟里被发现,就在刚刚……警察叫我快点过去认……哥,我、我……”说到这儿,他泣不成声,荀记者在旁轻拍他的背。
      “不可能。”我喃喃道,“不可能,我刚才还看到老彭,就在刚才,和他在路上跑,他就在我前面。”
      小彭满脸泪痕,诧异地望着我。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两上车,我们马上就赶过去。
      车上,小彭一直在呜咽,“怎么会这样呢,我们昨天才去过,那个工地,我们昨天才去过,那个修路的工地,就在那个公司门口……我怎么会知道,我爸就躺在那里呀……我怎么会没发现……”
      我木然地开着车。如果老彭早就死在了工地,那我刚刚看到的又是什么,是老彭吗?我不知道。
      老彭的尸体在当晚被几个民工发现,他跌落在深深的沟里,太深,又有木板垃圾盖着,气味重过了垃圾飘上来,才被察觉。他脖子折了,致命伤,肋骨和腿也断了,死得很惨,好在是瞬间死亡,没多少痛苦。验尸的结果,死亡时间约是一个月前,意外失足。
      很久,小彭都沉浸在悲痛里。
      有次我去看他,他对我说,那天晚上,他爸本不该出去的,但是那个A公司的经理有东西落在保安室了,要他立刻去取,一小时后准时送到经理家。为了拉成这单生意,老彭大冷天从被窝里爬起来,为了赶时间,他冒险从黑乎乎的工地中间穿过去,没想到掉进了深沟。
      “他怎么这么拼命呢。”小彭伤心地说,“我有工作啊,我能养他,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呢……”我想安慰他,却一直没把那天晚上遇到“老彭”的事告诉他,全当我们找错了人吧。
      后来,我接到过几个电话,你还记得小彭贴出的寻人启事吧,留的是我的号码。
      几星期后,我接到电话,那人说他夜里外出,见过一个奔跑的男子,很像我们要找的人。几个月后,我又接到电话,内容差不多,只不过这次远了,已不在这个城市。
      陆续有些电话,只知道“老彭”越跑越远,逐渐的,再也没有了消息。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依旧在某处奔跑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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