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表]归还艳阳》衍溪

1、Vol.1

　　＊ ＊ ＊
　　葵月。童实野市综合病院晴朗的午后。
　　远离了禁锢自由的白色墙壁与刺鼻的药水味，小花园里的夏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零零碎碎地洒下来。
　　五瓣树叶凑成的大叶片宛若墨色的花朵，是被时光拉长的幻觉。
　　少年转了几下轮椅的轮子，金色的光线浸入他的眼中，两片幽深的绛紫中烟雾缭绕。
　　太过刺眼。少年半眯起眼睛，用苍白的手背遮挡住阳光，却还是留下了一丝罅隙。
　　渴望却不可即。少年明白自己是无法触摸到那样的温暖与希望的。

　　“呐，你不能走路么？”
　　一张陌生的笑脸突然闯入少年的视线中，少年放下遮挡住大半视线的手，大片大片白色的天光如潮水般涌来，洋洋洒洒地打在出现在少年眼前的面庞上，稚嫩的轮廓被柔化，温暖一阵一阵。
　　很白净的一张脸，大大的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面积的三分之二，瞳仁与少年是一样的绛紫色，却有着少年未曾触及的温情。
　　少年红了红脸，扭过头看向一旁的纯白栀子花，装作没听见男孩的问话。
　　“呐呐，我在跟你说话呢。”
　　男孩显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仍旧兴致盎然地盯着少年看，嘴角保持着好看的弧度。
　　少年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把头别过来，抬起眼皮又看了男孩一眼。
　　依旧是那样美好得让人心疼的笑容，干净的面庞上游离着浅金色的阳光，即使是站着也没有比少年高出多少的娇小身材，说是精灵过于亵渎，说是天使又过于遥远。
　　就像是夏日明媚的暖阳。
　　“啊。什么事。”
　　少年淡淡地应道。

　　“你终于理我了呢，太好了。”男孩的眉眼弯起来，脸庞上泛起两片浅浅的红晕，“我还以为医院是很讨厌的地方，爷爷说这里的墙壁很高，坐在病房里面都看不到阳光，我很困扰呢。”说着男孩回头望了望身后流泻下来的阳光，“幸好有这么好的地方。我偷偷告诉你喔，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看着你呢。”
　　“看得到阳光和看不到阳光，对于我来说区别不大。”少年低下头，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我说啊，我一直在看着你呢。”男孩对于少年无视了自己最想要强调的一句话感到有些懊恼，把声调提高了些许，“一直想要跟你说说话啊。”
　　自己一直都被这家伙注视着么。少年瞥了男孩一眼，不知作何回应。
　　“嘛嘛，既然你不太爱说话，就听我说吧。”男孩自说自话，故作老沉地拍了拍胸脯，“爷爷跟我说你好像不能走路的样子……真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我注意到你一直低着头……”
　　“……走。”
　　少年皱了皱眉，冷冷吐出一个字。
　　“嗯？你说什么？”
　　“让你走。”
　　少年的眼中升腾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看着男孩的眼睛有些发红。
　　“啊？我……我说错什么了吗……”男孩错愕地问道，两条细眉难过地撇下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是真的想要跟你说说话的，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男孩真诚到让人难以拒绝的道歉让少年冷硬的心柔软了一些，少年终于不再说什么，继续低着头，看地上繁盛的夏草在风中泛起绿潮。
　　“其实我似乎也得了很严重的病……医生说动了手术以后我会生活得很辛苦。”男孩说着自己的不幸，语调却格外轻松，“但是啊，我一点都不难过。我觉得只要活着，一切都是好的。”
　　“活着就是好的？”少年轻哼了一声，“你太天真了。像我这样的人，就算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是没有希望的。”
　　“那是因为你不愿意抬头看啊。”男孩在少年面前蹲下来，托着下巴对着少年笑。
　　“抬头？那里有什么？”少年蹙眉。
　　“你自己看啊，不要用手挡住。”男孩笑得更加灿烂，干脆整个人趴在少年盖着毛毯的腿上，像只小猫一样蹭了几下，一脸满足。
　　少年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腿上传来的体温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有一瞬想要伸手去碰的念头，来自光的久远的温柔。

　　少年抬起头，视线穿过层层树荫到达天空中央。温暖耀眼的光线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忍不住想要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手却突然被男孩牢牢地握住。
　　少年只好眯起眼睛看着上空，蔚蓝如水晶的天空上几丝流云轻轻飘过，中央橙色的光源华彩熠熠。少年觉得自己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太阳，而已么。”
　　少年这样说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来。
　　“嗯。那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
　　男孩站起身来，紧握着少年的手说。
　　“我才不相信什么上帝。”少年否认道。
　　“怎么这样……”男孩苦笑，“真是没办法。”
　　少年的双腿突然有了反应，就像是熄灭已久的□□突然被点亮。
　　想站起来，很想站起来，到达离那轮艳阳更加近的地方。
　　站起来……
　　少年的双腿动了动，像是一股电流猛地窜过。
　　男孩微笑着，把少年的手臂向上拖。金色的光线涌进他温暖的眼中。
　　“既然不相信上帝，那么，就当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男孩拉着少年的双手，笑得像个天使。

　　“站起来了呢。那么，再见了。”
　　男孩的身影突然有些恍惚，白色的病号服渐渐消失在了树丛中。

　　——喂，你这家伙，说一直都在注视着我，却没有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的笑容那么温暖又离我那么近。
　　为什么在后来的时光里要留给我比时光更加漫长的记忆。

　　牵你的手时我看到了光芒万丈的世界，天使在对我微笑。
　　烟雾缭绕。时光在幻觉里被拉长。仿佛有水波在荡漾。
　　有风在轻唱。我淡淡地笑，眼睛舍不得闭上。
　　我早就知道，我在千年前就已与你相识。

　　脸庞上游离着希望的浅金色，那些温暖，一阵一阵。

　　初次见面就送我那么珍贵的礼物，真是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礼呢。
　　等等，我一定会重新找到你。
　　把艳阳归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