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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饱受病痛与残毒的折磨,所以她从捡了我开始,训练我的忍受力和抵御毒素的方式,就是品尝冷、饿、毒、痛的滋味,也让我认清山里哪些草木和动物可以延长残喘的生命。我小时候冻饿惯了,不明白训练与被迫的区别,可在往后行走江湖时,却屡屡成了救命符。
      我想念她……

      府衙的客房比小客栈的房间大许多,也舒适许多。
      阿风还是无法入睡,但整整五个时辰打坐精神很好,气血也通畅。只是衙门里的气息毕竟污浊了些,她不能像在山林中一样尽情吐纳、汲取自然之气。
      为免麻烦,阿风没有亮出软剑,只在院子里练拳脚,也算使得虎虎生风。旁的人都带了眼睛在看,她快速的身形很符合从一位侠女剑下逃生的事实。
      冯骏匆匆赶去另一个集镇,“花狼”再次作案,还杀了试图反抗的姑娘。而且仿佛专门与此地官府作对似的,将捕头们耍得团团转。按阿风的脸形画的图形已经广贴在各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难不成他不出门找吃的寻喝的、不曾被人见过脸?
      知府也急了,他的任上出了如此凶恶的大案,考绩不保。他下令将通缉图形张贴到每个村落、每个路口,包括邻近地方也都贴了,还是寻不到。
      或者凶手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阿风也开始在城里晃。小城不大,集子上除了外地来的稠布商、干货商,连米盐都是本地口音的人,像她这样讲文绉绉官话的年轻人不多见,这里会讲的人都赶考作官去了。
      小小的饭馆里,贩夫走卒挤在旧木桌边扒饭吸面,争着桌上白罐子里少少的猪油;蒸笼里新做好的白馒头一掀盖子,即引来街上闻香而来的小孩与流浪汉,眼巴巴的瞅着流口水。只有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卖着什物,见不到年轻的女子。
      也所以像秦少雄那样居然对她的拳法翘大拇指、自叹弗如的人,在当地是很有名望的侠客;甄家姑娘的中下姿色,也被捧成了武林第几美女。她决定明天就到大地方去。
      阿风不想和群臭男人同桌吃饭,只包了几个大又香的白馒头走开。她被宠坏了,宁愿简单到住在树上边,也不愿与肮脏庸俗的人轧堆。
      几个屠夫打扮的人,放肆的敞着短衫、勾肩搭背迎面而来。阿风站到点心摊位前让路,即使她可以把几个莽夫轻易打倒,但她不想无端惹事。不经意的回首,一名屠夫的脸进入视线。很眼熟……
      阿风突然明白,这是那个屡屡犯案的“花狼”,因为再如何打扮,他散发出的邪恶气息是无法掩藏的,而且正因为他是本地屠夫,官差们都把眼光放在外来的可疑人身上,不曾想过怀疑身边的人。她折回了衙门。
      满头大汗、惭愧非常的差役跑回来说,嫌犯跑了。冯骏去据说犯人的老家追捕,阿风问明白是某个口快的捕快泄露给邻人,知府大怒把他和通风报信的人一块拿下狱,另外派人加强府衙的保卫。一群挺喜欢窝里斗的江湖侠士也闻讯赶来。真的是小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
      阿风随后弄明白,知府加派护卫的目的不是为了怕犯人来找她的麻烦,是因为本地有贵客驾到。
      “是哪里来的‘贵客’?”
      “嘘……”仆役叫她噤声,差点令她以为是奉旨的钦差大人驾临。“你小声点,不要出去。是平阳候的世子。”
      她学过写世家和官职的称谓,但像这样的候爷世子大多只有个不痛不痒的散职,自己的权力与钱财很少,只能挥霍着父辈的给奉维持奢华生活。她没兴趣,一个平头百姓也没办法自个儿去拍贵族的马屁。
      不过远远的,在那个三分相貌七分打扮的年轻世子身边,阿风觉察出一股不同旁人的气,沉稳、内敛、安全,和窝在师父怀里感受到的很相似。她又看清楚些,没见过,脸形很模糊,只能分辨出端正的轮廓,好奇怪。大概她在山里久了,越来越不会认人,竟然又变回仅凭气息认主人的野兽状态。
      她想了想,摇摇头,继续努力将几张脸印进记忆中去。但在别人的眼光里,一个百姓热切的想见识高人一等的贵族。

      吃过免钱的丰盛晚饭,阿风一边打嗝,一边将义父和师父塞给她的防身武器一一检视。最后才抽出软剑,精钢制的剑身泛着冰冷的蓝光,是柄极锋利的兵刃,尤其是好钢口又有好韧性,炼制十分的困难。她对银钱没多大概念,只知道是师父从前代库房里找到的,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好麻烦,如果真有人要对她不利,她其实不大需要剑来耍出不纯熟的剑法。
      放下床帏,盘腿坐在黑暗的床上,这次的调息不再是放松精神。她预感到有事,但又不确定时间,只能保持的警觉,这回的对手强了不少。渐渐有趣了起来。
      房间的窗只是墙上的几条缝,楼上还有阁楼放置杂物。从楼板传来的脚步声停下,终于跳到门前。抽刀、插入大咧咧的门缝,往下剁了两下,门闩就断成两半。
      阿风手按在腰间软剑的开关上,又放下。来袭的人善用刀而且力气很大,但脚步发沉、呼吸滞重,到底是平常人。
      “来人啊!有刺客!”应该是叫刺客吧?阿风难得大喊。
      蒙面人慌了神,屠刀狠狠刺向掀开的白色帐帘,却扑了空。他从月光下进入没有一丝亮光的阴暗屋子,看过去都是暗色,只能见到白影子晃动,结果被横空的一脚踢进床被里。而护卫捕快差役们都被惊动。怪他运气不好,没事前打听清楚,贸贸然闯入府衙。
      “吼……”蒙面人本来就是来杀死告密的外来女人,眼见逃不走,也要找个人质,就凶狠的冲来。这回他看得仔细,一个小个子站在靠近门口位置,却不想想对方为什么不趁机跑到门外。
      阿风避开短刀,一手顺势抓住他粗大的腕子往旁推去,膝盖用了九分的内力顶向他的肚子。闷闷的一声,近两百斤的人体飞到角落,砰的一记巨响,木桌被砸坏了。
      火把和朴刀长剑涌入不大的屋子里,“冯捕头,这大概是花狼吧。麻烦您把他抓起来。”
      屠夫呻吟着想爬起,光亮下上半边脸痛苦的扭曲着,这一顶可以将两掌合住的树顶断,不要说是人的肚腹。
      立刻,立功心切的捕快冲上前,拳打脚踢外带刺了几刀,才用锁链锁住,像抓只野兽般的押起。
      “姑娘没有受伤吧?”
      阿风摇头。她宁愿一掌毙了这只野兽,也不愿见到它被人虐待至死。
      这时身边来了那股沉稳的气息,她讶然回头,才看清楚眼前站定的人,一身灰色的袍服,居然不跟其他人那样匆忙套上后的凌乱,有些像师爷的样子,但眼里精光内敛,若非那气息,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靠近。这分明是个练家子,而且可能比她的“武功”高上许多。他是那个什么世子的跟班……
      “姑娘勇气可嘉,身手也很好。”
      他低沉的声音在近旁,耳朵能感到热气。阿风皱紧眉头,她是怎么了?隔了会才想起要回答,“你问我吗?”
      小猫般无辜的娇嫩嗓子令他一震,如果他没记错,这不是印象中那个可男可女的平民的音质——只得先定定神,“在下上官淳……”
      犯人被拖过门边的时候,狂性大发,拉也拉不住的一头往阿风撞来,是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害了他,他死也要弄个垫背的。
      上官淳见了,伸出右手,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扯住锁链的前端,将个发狂的巨狼活生生钉在原地,只能喘着气、拼命想从勒紧脖子的枷锁里挣脱,可见桎梏的力量之大。“这畜生!”上官淳冷喝,左手成刀,只听见噗一声,卸了他健壮右臂,狼立即废了一爪。
      痛苦的犯人给带走,阿风佩服道,“你的时机和力道掌握得太好了,如果是我。可能就扭打成一团了。”而且绝对讨不了好,得用到兵刃。
      上官淳肯定她说的是真心话,看来是个为了出门受过防身训练的女子。这样单纯清澈的眼神,不会作假。
      候府的世子也拾掇停当,英俊潇洒的看热闹。众人口中的风流人品,在阿风看来,只有义父的一半,师父的三分,连庄里的几员重要下属也比他强。她早被一群美丽出色的人养刁了胃口,其他都成了清粥小菜。

      * * *

      花狼归案,被判极刑后上报。而阿风还是决定离开,除了通缉悬赏的给报信人的三十两银子,还有知府高兴之下送的两大锭银子。几斤重的金属块背在身上,也是小小的负担。于是她去购了些干粮熏肉、伤药小刀什么,花掉一点。
      留恋的,最多也就是那个始终记不大清长相细节,但气息十分吸引她的人。如果他当自己的床垫,一定能睡得很香。可惜了!
      最好笑的是秦少雄和几个充其量只能称为剑士的人,拼命邀她去做客。“秦少侠,”她刻意强调那个伟大的称呼,“您还是把时间用在教教令未婚妻不要滥伤无辜的上头。她是没有碰上厉害的,不然连你也要受到牵累。”说实话,如果她有了闪失,从来不管什么规矩的师父会把这个小镇变成血海,然后义父会彻底的变为伤春诗人。
      秦少雄尴尬的看一眼死缠着那个什么世子不放的“未婚妻”,“甄姑娘,呃,是我父母为我订下的……”这男装姑娘不但勇敢而且武艺高强,一张不施脂粉的脸蛋越看越顺眼,他有些心动。
      阿风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连她也打不过的人,实在是不值一提。她要回去收拾行李。

      “那天没来得及问姑娘的芳名?”
      救星到了,是叫上官淳吧?“我叫阿风,大风的风。”这是她母亲取的名,就那样唤她。至于姓什么,她还没决定好。
      上官淳显然一楞,官方说她是“顾氏”,没想到她本人居然如此介绍自己,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还是离群索居惯了不懂应酬?“世子想请姑娘参加庆功宴。”年少的世子曾于悝的心思他明白,收集各式的好手是那位年轻人的嗜好、也是职责。
      阿风一贯的皱眉,没想到来了回平地城镇,就生出这么多是非。真麻烦!“多谢邀请,不过我今天就要走了。”
      上官淳呆了呆,原本以为她也是对他们一行很有兴趣,经常见她往自己这边注视,难道看走眼了?“姑娘为何一定非得今天走?是往哪里办事?”
      阿风没想过令这个人为难,在他身边很安心。至于要去哪里嘛,“我要赶着进京。”她也没有目的,只想去大点的地方见识一番。
      “这感情好,我等正要回京。姑娘可以同行,也安全稳当些。”
      不行!阿风摇头,太显眼,师父的眼线马上就会跟着,然后——跟了一堆人出门玩什么啊!
      上官淳这回确定这位女子不同寻常,居然拒绝候府的邀请,难道她不知道对方的权势有多大?正要继续劝解,阿风的回答堵住他的口,“我不习惯与男子同行,更不用说根本不认得你们。”她老大不客气,不懂进退也不在乎得罪权贵。他很好奇,但也不愿深究,因为他自己也不怎么看重。反正她要上京,那条路上还会找不到机会?

      官道两旁都是农家、店铺,少有山,也没有荒地空林子。阿风渐渐沾了太多人的气息,变得无法分辨善恶,而陌生的人群总是让她恐慌。于是她干脆不投宿、不上饭馆,只在树林、破落庙宇和山坳里休息吃点心,连鱼也得用钓竿在湖泊里钓,一路上过得很是辛苦,几乎想回头。回庄里、据说义父要给她定亲,而母亲就是嫁了“定亲”的人才一步步走向死亡;若是回南方的山林,却总有不甘,她都没有见识过外头的世界,现在就轻言放弃不是她阿风的做法。
      就继续流浪吧!

      上官淳听到回报很是惊讶;更惊讶的是跟着阿风的人,不得好好的吃、好好的睡,着实辛苦至极。
      “听上去有什么难言之隐?” 曾于悝很乐意为有苦衷的人提供帮助,前提是为自己和父亲效力。
      “世子,那位姑娘恐怕不是身份遭遇上不寻常,而是,大约是身体上出了毛病。”如果他没有搞错,她的呼吸于作息都不太正常,很可能有什么病症,那样年轻的女孩,真是可惜了。但上官淳也没那个闲功夫为每个可怜的男女伤神,世上悲惨的太多,而那个叫阿风的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武功修为已属不凡,相必是颇有来历。大风的风……
      “先生,那个女孩好象对你很有兴趣嘛!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至少弄个身份什么。”送他个心仪的姑娘好长久的留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讨好这个生性略嫌淡薄的师傅。
      “世子!”曾于悝最爱看他懊恼或是失色,当了不起的功劳一样,毕竟他才刚及冠,还存着孩子气。就不晓得这份纯真多久后会变得老练狡猾,那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就陪着、看着,做个称职的“先生”,直到卸下担子的那一天。

      大湖面积甚广,周围的农人一般既种果树茶树、又打渔,日子大多过得去,至少比之阿风一路行来见到的穷苦人富足,有酒有肉有瓜果,女人们即使晒得略黑些,但有着光滑健康的肌肤,也很精神。
      她就在水边,表演了手铁叉来叉鱼的本事,被渔人们当成知己,还灌了几碗当地自酿的米酒。薄醺之下,她和衣躺在甲板上,仰头望着明亮的星河,旁的人早已七横八竖歪在几条毗连的木帆船上睡着了。她贴紧轻轻晃动的木板,哗哗的水波刷过岸边的石礁,月光下看去奇形怪状;隐隐的、渔女软语娇笑那么的小心翼翼,该不是和情郎幽会吧,透着股子甜蜜。
      合上眼,告诉自己,休息一下也好,不是睡。
      然后,直到天亮,大家清醒以后做早饭的声响惊醒了阿风,她始终沉睡。

      闷沉的中午,阿风满足的嚼着船娘替她做的窝皮儿,在传统的菜陷里加了去骨鱼泥和味道独特的野菜,让人食指大动。食欲不大的她居然吃下三大碗,抚着肚皮躺在被阳光晒热的甲板上打盹。来到这里以后,她连续睡了两晚,结果大白天的反而瞌睡。
      不过一两银子就让渔家捧为上宾,真是美好的日子啊!
      空气中有什么在流动,阿风敏感的惊醒,鱼儿反常的往水面翻腾。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要下雨了吧!”有人嘀咕。渔市已经结实,大家纷纷回岸上的家或是船屋,有风呼呼的吹来,大伙把船往岛屿上的码头靠。
      就在阿风面前,一艘船突然被水柱冲上空中,重心不稳的又掉如湖中,而水柱继续往上、往上,越来越多的水卷起青色的旋涡,飞向云层间。
      所有人惊呆了。“水龙!”有老人大呼,“百年不遇的水龙啊!”
      “快救人!”众家渔人纷纷跳下水,把落水的船翻转过来,将人拉出水面。幸好这一家五口人都没死。
      水旋涡不断上行,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千斤万斤的水又回来了!
      这次是大块大块毫无章法的从云端下落,带来巨大的速度和冲力。来不及逃到岸上安全地带的人,连同船一起打落水。
      阿风只觉得背上像被巨石压紧一般,如果不是船篷挡住、早压断了脊梁骨。但她也随着船倾倒水中。
      一切毫无预警。
      阿风谈不上有什么水性,但练武之人的闭气能耐总比一般的旱鸭子好上不少。从船里挣脱,从几丈深接近湖底的地方往上浮。前面有亮光,而她快撑不住了、狠狠喝了几口冰冷的湖水。就要死得如此莫名其妙?一股本能的不服使阿风脑袋一热,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不大记得,只知道神智完全清醒后是在条大船上,旁人一脸敬畏。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乘风破浪”的在水面跳出来,踩着水像仙人一样飞上大船。
      阿风苦笑,每次使出全力时,她都意识不大明白,可能是太集中意念于运气。当然,师父肯定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说明他教徒有方,一身轻功绝技她都学到家;而义父教他的剑法怎么苦练也耍不会,好好一套独门剑招成了软趴趴的舞蹈,弄不好他会给气得吐血……
      编了个龙神附体之类的荒谬理由,阿风把身上剩下的几十两银子都留下,当作收留她的一家人的抚恤,毕竟一起落水,她没救起任何一人,女主人和最小的儿子都死了。虽然没有人怪她,因为水性最好的人也没活下,可她就是有种见死不救的负疚感。唯一的办法就是火速离开这些盲目相信她有神灵守护的渔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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