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风信子》平天烬

1、上篇

　　谢远去厨房拿饮料了，林秋先是坐在书桌旁的皮质转椅上。书桌摆放在窗子下，右手边是依墙而立的书架，摆满了战争历史方面的书籍。书背上贴着标签，写清购买时间，书按类由高到底的排列，看起来一丝不苟的过分。
　　林秋嫌恶地调转视线，窗外反射着亮光的绿叶招摇得在微风中晃动，洋溢着类似青春这种愈加衬托心情晦涩的氛围。知了也不停地高歌，使得身处在室内吹着空调的人莫名地感到燥热。
　　按耐了一下性子，林秋从座椅上起来，直接盘腿坐在地上，背靠在床沿边。趁着谢远不在，他要好好考虑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毕竟这是关系到他们未来的关系，作为一个被认为是聪明到近乎狡猾的人，他绝不会做出任何跟吃亏沾得上边的事情，所以绝不会因为一句话失去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

　　怎么说呢？兄弟之间什么都好说，但若是牵扯到了女人，事情就绝对不是呈代数级数复杂，而是呈几何级数疯狂缠绕，一个不小心就会擦出火花。所以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方式来说。
　　“只有啤酒了，冰的！”谢远举起两瓶蓝带，唇角挑起笑，很确定林秋会喜欢这个。
　　接住谢远扔过来的酒瓶，放至在盘起的腿间，冰凉的很舒服，“你把空调再调低一点吧，好热！”
　　奇怪的看了一眼他，谢远还是操起放在书架上的遥控器，“都已经设定到了23度了。”‘嘀嘀滴’的响声可以听出他又降低了3度。
　　“调到16度。”
　　‘喀’是咬掉瓶盖的声音。林秋靠着床沿，伸直一条腿，右手拿着酒瓶，两手都摊在床上，很悠闲自然的动作。在谢远家跟在自己家是没什么分别的。
　　设定好温度，谢远也在地上坐下，东南方向对着林秋，在屋里，随便套着白色棉布T恤，直接撩起衣角擦了下酒瓶上端，“今天又突然来了？”暗讽前几天林秋无缘无故发脾气，一连几天都装陌生人得对待他。
　　灌了一口啤酒，林秋笑了笑，漫出来的液体顺着嘴角滑下，被太阳晒得过度呈现淡茶色的头发垂在脸旁，衬得他的笑容有一点点不逊。
　　“来讨一瓶冰啤酒不行么？”
　　谢远深沉地看着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已经走得越来越远，想法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是为了小小？”
　　空气中充满冷气的味道，无形得就会制造出距离。林秋无奈地苦笑，他想绕个圈子，偏偏谢远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小小，原名是肖晓。
　　青梅竹马的定义不仅仅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从小长到大那么狭义，现在已经扩展到只要是一起长大都可以称为青梅竹马。因为，谢远，林秋还有肖晓三个就是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马。当然，谢远和林秋是男生，肖晓是女生，这就势必很容易产生一种几乎是无可避免的情况，也就是所谓的一家欢喜一家忧。
　　三个人本是同进同出的，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而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人看着另外两个人的背影了？
　　肖晓非常可爱，留着齐顺的荷叶头，从小到大的孩子般圆圆的脸，常年挂着娇憨的笑容，有着和美的家庭，再加上谢远和林秋的照顾，难免有一点小女孩的小小任性，不过无伤大雅的任性只会让她显得更可爱，不觉跋扈。
　　曾经她跟在他们身后，远哥哥秋哥哥地叫着，何时开始，她开始学会叫远，叫他林秋了？

　　林秋晃着右腿，眼睛有着迷惘，淡茶色的瞳仁已经落在了记忆的丝线上。
　　他总是不由自主会欺负小小，看见小小扁起嘴，脸颊鼓出弧线，齐耳的发丝晃动着，用红的好似小兔子的眼哀哀地叫“远哥哥，秋哥哥又欺负我……”他就会大笑，然后假装好心地温柔地摸摸她滑顺的头发，可惜每次这时候都会被谢远踢到一边去，一边安抚小小，一边教训他。
　　想到谢远教训他时总是板着脸，搬出他老爸教训他时的台词，那么个小大人，林秋微微笑着，偏偏那时候还真吃这套。
　　那时候一样个头的谢远这时候居然长成近190的个头，漆黑的头发乖顺的垂落在眼前，墨黑的眼珠看起来就是很有安全感的类型，怪不得小小会更喜欢他，林秋感到自己的心跳动的稍稍快了一点，赶紧喝了一口啤酒，将要涌上的东西硬生生压下。谢远是这样引人信任，成为大家眼中的好青年。而他呢？用一张所谓的美少年的脸去骗人，就连发色眼珠都显得那么轻浮。这样的对比太明显呵。
　　身体渐渐无力，两手臂有点瘫软，林秋索性放下手臂，伸直双腿，一条腿被压了太久有点麻，用力按直。两手置于腿间把玩着酒瓶。

　　他很讨厌夏季，一到夏季，一点点的热浪他都受不了，每次不得不在外面走路的时候，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热浪总是让他头脑混沌一片。为什么这种大热天他要出来帮小小卖书啊，一本破书什么时候看不行了，从家门走出来才两分钟，林秋就掉头回去，决定等凉快一点再出来买。
　　“你怎么能这样？我答应明天要把那本书送给小梅的。”小小穿着一件吊带黄色小背心，白色嘭嘭裙，可爱的像洋娃娃。
　　林秋笑嘻嘻地双手揉上她胖嘟嘟的脸，试图弄出樱桃小丸子的效果。
　　“哇呀，……远哥哥，林秋又欺负我！”小小痛苦地挤出告状的话，丝毫没引来林秋愧疚的情绪，他笑得跟混世魔王似的，“呵呵，你的远哥哥正在学校帮忙批卷子，没时间理你了。敢叫我林秋，不是秋哥哥？”
　　“唔……唔唔。”
　　“这时候装可怜也没用，我要趁远不在好好收拾你。”林秋笑得张狂。
　　“你要趁谁不在，收拾谁？”冷冷的声音冒出来，吓得林秋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真的在小小脸上捏出小小的红团，痛得小小大叫。
　　“我最讨厌林秋了！”趴在谢远怀中哭泣的身影那么娇小，第一次真正认清小小是货真价实的女生，娇弱可爱。
　　从这个时候起，小小开始叫他林秋，从这个时候起，林秋真正讨厌起夏季。
　　那个初二的夏季。
　　如果能抹煞掉这个夏季，现在是不是还能三个人继续组成一个圈在一起？

　　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滑落，走得无声无息，却悄悄改变了很多东西，一旦察觉，已不可更改。
　　林秋和谢远的功课都非常好，小小没有语言天分，总是被英语弄得焦头烂额，于是林秋和谢远就轮流给她补课。在阳光微斜的傍晚，空寂的教室中，总是有着两个或者三个人的身影。如果是轮到林秋补，总是三个人一起学习，如果是轮到谢远，则只有两个人在教室中，林秋会一个人在操场上与其他人斗牛。
　　可以很容易地记起来由一条直通大门的走道分为篮球场和排球场的操场。放学后半个小时，学校开始寂静下来，好像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需要戒严变得空荡荡的。
　　篮球弹在地上几乎和心跳产生共鸣。初夏的傍晚有丝丝凉风，这个城市处在风口，有风过就可以带走一身暑气。天还亮堂，八九点的光景天空也只是稍稍有些灰色，离开这里，林秋才知道这里和所谓的北京时间有两个小时的时差，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感觉过十点天才全黑的漫长，白昼太长，让人产生时间流过得太慢的错觉。
　　那时他总是一边打着篮球，却会突然站立在球场中心静止，望向教室的窗子。
　　有一天被谢远看见，对他说，如果想一起学习就别去打篮球了。林秋笑而不语，自此再没在球场上呆怔过。他的球技突飞猛进，因为他懒洋洋的眼神总是轻易骗过防守的人，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往往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初中毕业考试完后有一个星期的市局篮球比赛，林秋和谢远作为主力被寄予厚望。考试成绩s中已经拿到了全市第一，若在篮赛上再创佳绩，将会吸引更多的人报考。
　　林秋嗤笑着，不就是上个初中吗？谁会那么慎重，念叨归念叨，他还是很认真的比赛，小小说，谁能拿了mvp，她有大奖给。林秋笑嘻嘻地问，是不是给个吻，被小小一把挡了回去。即使是玩笑，他也会认真，何况，他知道谢远很认真。
　　比赛开始进行的很顺利，一直打到四强赛才算是真正遇见强敌，林秋被对方10号缠得快疯掉，那个家伙一直在别人看不见的死角对他做一些恶意犯规行为，在一次跳球投篮中，他又在身后撞了一下林秋，林秋气极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投进球，落下时因为重心不稳，若是直接落下大概会膝盖着地，林秋咬着牙，这时谢远突然从斜里蹿出来成了林秋的肉垫，于是第二天的决赛谢远没有参加，mvp也没有被林秋拿到，没有谢远的竞争，他对它已经失去了兴趣。
　　之后，林秋不再打篮球，改踢足球，他说，他不想和谢远竞争，没有结果争起来没什么意思。
　　那年的市局赛在无人喝采的舞台上结束。七月的蝉叫格外猛烈，引发一阵阵心焦。

　　中考后的暑假所有人拼了命地疯玩，听比自己大上了高中的哥哥姐姐描述高中是多么的要人命，一个个对于高考都惶恐的要死。
　　谢远和林秋总是带着小小在楼底下踢球或是去爬墙掏鸟窝，一直到后来小小明白爬墙的另一层含义就语带责怪地抱怨他们两个居然带着她一个淑女爬墙。林秋总是笑得夸张，小小真的很可爱，一句话就能逗得他笑得弯腰，若是看见谢远没有反应，林秋就会揪住他的脸颊向两边拉扯出难看的笑容。
　　谢远在夏季喜欢穿简单的白衬衫，干净清澈，林秋就完全相反，怕热还总是穿着黑色衬衣，他说是希望自己看起来稳重一些，小小吐他槽，他那样穿袈裟也是痞子一个。一黑一白，就像明暗两种完全不同的物质，本该不相存，可他们在阳光掩映下虚实交换，脸上荡满笑意又那么和谐。
　　两个清净少年和一个恬美少女，画一般美丽，停驻在永恒的记忆深处。

　　那年大家都热衷于卖酒瓶，一个啤酒瓶可以卖到三毛钱，卖上三四个就可以去买雪糕吃。每个小孩在家都变得很勤快，非常主动地要求去帮老爸买冰镇啤酒，非常主动地帮忙倒酒，最后更加主动地去收拾酒瓶。但不管怎么样主动，也不可以一天灌他老爸三瓶以上啊，所以大家开始向外发展，四处去捡酒瓶。
　　谢远家住二楼，他家一楼是个老头在住。一天他们在谢远家玩，在阳台看见一楼的院子里两大箱的酒瓶，一个个眼红的不得了，合计了一下，他那么多少两个应该没事吧。
　　三个人制订出一个非常大胆的行动，由谢远偷翻到老头家的院子，林秋站在院子的围墙上，小小站在墙外，然后一个接一个往外递酒瓶。
　　谢远总是一边递一边盯着屋子里，生怕出来一个人逮着他们三，手都有点微微的抖。林秋一看更加着急，又觉得好笑，“你跟我换个位置。”手忙脚乱地把谢远拉出来，林秋进去偷酒瓶，他够狠，只拿啤酒瓶。连拿了十几二十个，谢远开始急，叫他快点出来，不然会被人看到的，林秋只好又夹了一个，翻墙出来，谢远看见他拿着酒瓶翻墙还不紧不慢心下着急，一把把他拉了出来，磕了林秋的小腿，疼的要死。
　　三个人做贼似的跑到楼后面，互看狼狈的样子才放声笑开，林秋垂着眼无限委屈地等着两个笑得没人性的，就他最惨了，居然最后一刻被自己人拉得磕到腿。
　　卖了酒瓶，一人买了两根雪糕，又去打了两把街机才心满意足的回家。虽然谢远很内疚跑到人家院子里偷酒瓶，但是不可否认，这非常有趣。

　　过了几天，谢远跟着家里去爷爷家住几天，小小也随着父母到郊区去玩。剩下林秋一个人无所事事。躺在家吹了两天的空调，舒服是舒服，却无聊的要死，有同学问他要不要去发报纸，有钱赚。考虑了一下，他决定去，趁着谢远和小小不在，他偷偷赚了钱，就可以一起去吃雪糕，喝冷饮了。
　　发报纸绝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一家家地跑，有人监视还不能偷偷一放就放一叠，特别是对于林秋那种拿夏天没辙的类型，每次送完两百分的报纸，就摊在沙发上再也动不了，感觉比打完一场比赛还累人，将空调开到最低，狂吹总算能散去堆积在体内的热气。一想到，他得意洋洋拿着钱请谢远小小吃东西林秋就不由笑开了，小小很好打发，给她一根雪糕，她就能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那时谢远也会笑得舒心。这样想着，林秋就有了坚持的动力。
　　一周后，谢远和小小都回来了，那天刚好达到了入夏以来的最高温，38度的高温，连柏油马路似乎都能烧化，三个人沿着少的可怜的树荫边走边互损，小小嘲笑林秋怎么没出去玩却比他们两个出去跑的人晒得还黑。林秋还未得意地拿出晒黑换来的‘血汗钱’，谢远就高兴地掏出50元，说是在爷爷家教小表弟功课，叔叔奖赏的，大家可以一起去冰城吃冰。小小高呼“远哥哥万岁！”
　　林秋伸进裤袋的手无力地垂下，跟在谢远和小小身后，笑容有些垮，38度的高温将所有液体蒸干，烘上身体表层，内部空空的几乎有风刮过呼啸出一地尘埃。
　　眼前发黑，林秋中暑了。
　　初二的夏天，林秋讨厌起夏天。初三的夏天，林秋痛恨起夏天。
　　从此，林秋不会再去卖酒瓶，自己却习惯以成倍的速度堆积啤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