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月天》无射

4、雷鸣佣兵团

　　第四章 雷鸣佣兵团

　　“凯尔，凯尔。”
　　因为超过正常容量而显得有点拥挤的帐篷内，梅拉斯的声音忽然响起。
　　“……唔？”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凯尔睁开眼，只见篝火的亮光被帐篷门口的缝隙切成了狭窄均匀的光斑，一条一条地印在身上。多像烤得金黄金黄、刚出炉的长条面包啊，他开始浮想联翩。
　　“我只听见我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的声音。”
　　梅拉斯噌地坐起身，险些撞到了帐篷顶，“不是的，是另外一种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凯尔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梅拉斯，你不要坐在我的腰上动来动去……男人的忍耐是很有限度的，尤其是像我这样处于双重饥饿状态中的男人！”
　　梅拉斯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神情严肃地说：“认真听——”
　　凯尔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好像是……滚雷的声音。”他脸色丕变，叫道：“是‘雷鸣’！”
　　“雷鸣？”
　　“‘雷鸣’，弥漫大陆赫赫有名的佣兵团。他们在战马的马蹄铁里，混合了一种稀有的魔法金属用来提升速度，所以马蹄踏过的地方，大地发出了雷鸣般的回响。不论是作战、寻仇、盗宝，甚至是抢劫，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聘请到他们。团长的名字叫迪亚尔特•朱诺，是个声名狼藉的男人，不过颇有能耐，几乎从未失手。”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凯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曾经邀请我入团，我没答应。”
　　“为什么？”
　　“因为团里的伙夫是霍恩罗厄人，他做的饭菜的难吃程度，仅次于草原地精。”
　　“这算什么理由？——不过，既然是你这样的男人，这么说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
　　“什么叫‘我这样的男人’啊！” 凯尔不满地抗议。
　　梅拉斯皱了皱眉，“总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凯尔，陪我到高处看看吧。”
　　两人钻出帐篷，走上树林旁边的一处断崖，看见远处的地面上燃烧着可疑的火光。
　　“那个方向……好像是马塞纳镇！”
　　“确实是。真不知道那种连麦酒都掺水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看来迪亚尔特的品位下降了不少啊。”
　　梅拉斯转身走下断崖，去解系在树干上的缰绳。斯芬克司惊醒过来，拍着翅膀叫：“爸爸！”一头扎进他怀里。
　　“喂，你该不会是想回去吧！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凯尔望着他坚定执着的目光，无奈地说：“真是个任性的家伙。算了，我陪你去。”
　　“只是我自己想去而已，你不想去的话，不要勉强自己。” 梅拉斯微笑着说道。
　　“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迪亚尔特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跑到这种偏僻的小镇来，一定又嗅到什么令他兴奋的味道了吧。”
　　凯尔从帐篷里翻出一件黑色斗篷，丢给梅拉斯，翻身上马。
　　“穿上，别把脸露出来。”

　　梅拉斯和凯尔赶到时，黎明的曙光已经擦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小镇几乎化成了焦碳。火焰在哔剥作响的木头灰烬中无力地跳跃，升腾着屡屡黑烟。雷鸣佣兵团已经不见踪影。
　　“估计尸体也烧得跟焦碳没什么两样了。”
　　“太残忍了！” 梅拉斯攥紧缰绳，流露出了沉痛的目光。
　　“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总觉得不太像是‘雷鸣’的风格……不过也很难说，迪亚尔特一向喜欢心血来潮……究竟想要什么呢？”凯尔沉思着，说道。
　　斯芬克司忽然从他怀中飞出来，盘旋在半空中，“呜噜噜”地叫着。
　　“斯芬克司对新鲜血液的气味很敏感，这里可能还有生还者。” 梅拉斯四处搜寻起来，果然在一口水井里找到了个身材矮小的灰发青年。
　　“跳虫？”
　　瑟瑟发抖的跳虫一见到凯尔，就如同溺水的人巴上了一根稻草：“勇者大人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呜呜呜……”
　　“你还没死呢！喂，别用胳膊勒着我的脖子！”凯尔努力拉扯着盘在身上的四爪章鱼——他满脸涕泪纵横，看上去就像个突然发作的癫痫患者。“还有，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勇者！”
　　“对待受伤的人不可以这么粗暴，凯尔。”
　　梅拉斯半蹲下来，将掌心覆上跳虫的额头，温和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这里很安全，没有什么能伤害你……”片刻后，歇斯底里的跳虫居然安静了下来，小声地抽着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凯尔问道。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见财起意……”
　　跳虫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发生的事情。
　　两天前，他在克朗城的酒馆跟凯尔搭过讪后，来到商队聚集的汀克尔广场，准备倒手转卖货物赚点小钱。正在这时，几个披着灰袍的商人匆匆忙忙经过，跳虫那堪比蟑螂的敏锐触觉立刻发挥了作用。“鬼鬼祟祟的真是可疑啊，莫非身上藏有什么好东西？”冒出这种念头的跳虫不动声色地跟上去，玩了个拿手的小把戏，伶俐地将一个藏得极其隐秘的包裹偷到手。可惜最后还是被对方窥破了行迹，当他发现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地下盗贼公会的首席盗贼团伙“鼹狐”的成员后，立刻从克朗城逃之夭夭，连夜赶回马塞纳镇。
　　就在凯尔离开马塞纳镇的那天晚上，追兵就洗劫了这里。跳虫一闻到危险的气味，就跳进水井里藏起来，追兵没有搜到想要的东西，恼恨之下放了把火，将整个马塞纳付之一炬后扬长而去。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跳虫从贴身口袋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打开来。
　　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不知道用什么金属制成，通体泛着淡金的光泽。盒子表面雕刻着类似咒文一样复杂奇异的图案，这些图案的花纹向内凹陷了大约有一麦（注：计量单位。一麦 = 一粒圆而干的大麦粒的长度，约合三分之一英寸），酷似许多纵横交错的小沟壑。
　　凯尔把它掂在手里，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端详，“好像打不开……不，应该说是严丝合缝，根本就没有开口。奇怪的盒子。”他转过头，看见梅拉斯神情古怪、目不交睫地盯着这个盒子，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它烧出洞来。
　　“梅拉斯！梅拉斯！你的表情很奇怪啊，你没事吧？”凯尔担心地唤道。
　　梅拉斯一震，神志骤然清醒：“啊，什么事……”
　　凯尔正想再说些什么，一阵沉闷的滚雷声似乎从天地交接的尽头翻涌而来，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跳虫凄厉地尖叫起来：“雷鸣！”
　　他像弹簧一样蹦起，蹿到最近的马匹背上，夺命狂奔，顷刻之间不见了。
　　“听到声音后才开始逃，已经来不及了。”凯尔随手将盒子丢进口袋，沉着地拔出背上龙剑，以一种谨慎戒备的姿势护在梅拉斯身前。朝阳在他身后投下颀长的影子，如同伸展来的鸟翼般将梅拉斯笼在其中。
　　“斯芬克司，藏到树梢上面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来！”
　　正在空中练习打滚、扑捉飞鸟的斯芬克司被他严厉的语调吓坏了，委屈地呜噜了一声，咬着一嘴鸟毛躲进树梢。
　　滚雷声越来越近，就在感觉要扑面而来的那一瞬间，雷声遽然消失了。
　　一队人马停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安静的四周，只听见马鼻扑哧扑哧的喷气声。跳虫四脚朝地被绑在马背上，大约是昏过去了。
　　为首的男人策马上前几步，手中的马鞭似乎是龙鳞制成，在阳光下反射着绿泥石的光泽。
　　“哟，看看，这不是我的老朋友吗？”那个男人以慢条斯理的轻浮口吻说道，“凯尔，你还活着呀，从悬崖上掉下去都没事，你真的是人类吗。”
　　“彼此彼此，你被我砍了一剑不也没死吗。”
　　“你还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对昔日好友说这种话的时候，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真让人伤心。”
　　凯尔丝毫不为所动：“那是由于对方是个即使面对父母兄弟也可以毫不犹豫挥剑的人的缘故吧。”
　　“凯尔，你就是这一点令我讨厌。”对方吃吃地笑起来。每一个寻常的字眼从他口中飘出来，都染上了一种诡谲、阴鸷的色彩。就连笑声，也仿佛是在空气中游动的一条条小蛇，无孔不入地钻进他想打击的目标。
　　梅拉斯从凯尔身后探出一双眼睛，望向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雷鸣佣兵团团长——迪亚尔特•朱诺。
　　身材与凯尔差不多高大，墨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苍绿的眼睛又细又长，令人联想起某种兽类。从前额到右边脸颊有一条整齐的伤疤，由于被龙剑冷焰灼伤的缘故，伤口泛着永远无法愈合的血腥颜色。他长得不够英俊，但是足够野性与狡黠，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如果直接要你把那个盒子给我，一定会遭到无情的拒绝吧，你就是这样死心眼的男人。所以，不得不请俘虏先生帮个忙了。”
　　迪亚尔特使了个眼色，手下的一个彪形大汉立刻拔出尖刀，插在跳虫背上。
　　跳虫发出了一声惨不忍闻的哀号。
　　“我只数十下，一下一刀。在这之间还拿不到盒子的话，第十下就割断他的喉咙。” 迪亚尔特笑得和蔼可掬、人畜无害，“一二三四五。”
　　他一口气数了五下。尖刀就着伤口横竖切割，也在跳虫的背肌里折了五个弯。跳虫哭嚎连天，叫得声音都嘶哑了。
　　“住手！我把盒子给你！” 凯尔沉声说道。
　　跳虫被人像丢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迪亚尔特眼神讥讽、语气诚恳地说：“我替我的俘虏感谢你。”
　　凯尔从口袋中取出盒子。
　　[……不可遗弃……]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梅拉斯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吾之威名源于天空与大地……]
　　他揪紧了胸口的衣服。
　　[……极地罡风为吾之翼，无形于莽野之狂想……]
　　他的喉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声音，心脏疼得像要割裂开来。
　　盒子被抛向半空，划出一道淡金色的弧线。梅拉斯终于喊出声来：“——不可以！”
　　平地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周围树枝哗啦啦响。黑烟夹杂着尚未燃尽的木炭灰烬漫空飞舞，人们纷纷眯起了眼睛。斗篷的帽子被吹翻下来，梅拉斯笔直地站立着，漆黑的长发飘荡在空中，像要借着风力挣脱出去。
　　可是风很快就平息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无论是暴露出什么想法的目光，最初的几秒也只有震撼与赞叹而已。
　　之后才是各种窸窸窣窣的语言。
　　迪亚尔特挑起眉毛，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哦？”
　　凯尔的剑尖一指，紧盯着他：“你想继续上一次的战斗吗？”
　　“呵呵，今天就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迪亚尔特一夹马镫，同时得到命令似的，所有战马嘶鸣起来。滚雷声中，一队人马以疾风般的速度向前飞掠，人眼几乎分辨不清他们的轮廓。
　　擦肩而过的瞬间，暗绿色的鞭影一闪而没，迪亚尔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梅拉斯的身影在眨眼之间与马蹄扬起的尘土一同消失了。而那句话才刚刚飘到凯尔的耳边：
　　“你的小情人，我不胜感谢地接收了……”
　　凯尔缓缓抬起剑尖，红色半透明的冷焰犹如沸腾的岩浆一样翻滚、跳跃着，瞬间膨胀了好几倍。
　　“迪亚尔特，你找死。”
　　他淡淡地说，目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