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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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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秋
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曲舜才猛地惊醒似的,自己已经确确实实地站在战场上了。入伍之初,因为被编进大柳营,每天都是修城掘道,根本没有与北凉人对战的机会,被调进怀化大将军的亲兵营之后,更是一味地困在将军的起居琐事里,要不是这次敌军来得突然,恐怕自己也不会被急调上阵。
同期入伍的其他几个少年都有些怯色,比不上常年征战的那些老兵冷静,来回耳语着,握着枪戟的手也在不自觉地发抖。曲舜比他们好不了多少,手心里汗津津的,摩擦着粗糙的刀柄,眼睛只管盯着前方那个一骑当先的背影。
发起冲锋之后,交战的两军潮水般涌到了一处,喊杀声震天,曲舜觉得嗓子里干涩得厉害,然而不等他缓过来,一队北凉骑兵就已从人潮中插了进来,直扑向阵前那个耀眼的身影。
“将军!”曲舜心里一紧,他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就算是赔上自己的命,也绝不能让将军出什么差池,这是成为亲兵的第一天就被教导的。
出阵和拔刀似乎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刀劈进人的骨头里跟练兵时劈草人的感觉差得很多,惨叫和鲜血在眼前淋漓开,惊得曲舜几乎忘记了反应。然而身边不断有北凉人再次扑上来,到最后曲舜几乎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灵州城内,浑身的血腥味呛得鼻腔发痛,手里粘腻的暗红色似乎怎么擦都擦不掉。
残阳斜斜地照在营帐外的空地里,四周寂静无声,其他的士卒都去庆祝胜仗了,曲舜独自一人坐在营前的台阶上,满心的惶然。他重新看向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北凉人的血和自己弟兄的血似乎没什么不同,他们死去之后,也会有父母亲人哀声哭泣吧。曲舜突然有些想家了,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这么死去,家乡的人会怎样呢,他抬起眼睛,发觉视线模糊一片,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滚落了下来。
即使从军的时日并没有多久,曲舜也是清楚地知道,军营是容不下懦弱的地方,但心中因为杀戮的痛苦和恐惧却使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忽然头顶被轻轻地抚摸了,带着温厚的暖意,“白大哥……”曲舜抬起通红的眼睛,却猛地吓了一跳。那并不是待自己如同亲弟的白校尉,而是素来冷淡倨傲的年轻将军。
曲舜头皮一紧,赶快站了起来,哑着声音道:“我去给将军打水。”
“不必。”百里霂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回,又转了回去,“你回去休息吧。”
回营之后,曲舜怎么都睡不着,脑中一遍遍地浮现出将军刚刚的神色和那句淡淡的话。或许是被嫌恶了吧,将军比谁都讨厌懦夫和胆小鬼,而自己竟在他营前哭泣,曲舜想到这里更是沮丧,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第二次出战,依然是跟在将军马后,对方最先冲上来的是一支人数不多的轻骑,似乎是诱敌的人,后方可能有埋伏,但曲舜已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心口跳得厉害,急着想证明什么似的,跃马冲了出去。
“小曲,回来!”身后响起了白凡急切的呼喊。
不能回头了,对方的骑兵已经将他团团围住,除了杀,没有别的办法,炎军也接连冲了过来,四处都是马嘶和吼叫。乱军中有刀刃掠过了曲舜的背脊,还没来得及转身,那名偷袭的北凉人已被一杆银枪挑下了马去,将军的黑色瞳孔在混乱中看起来锋利得如同剑上寒光,他与曲舜对视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敌军退兵的时候,白凡也赶了过来,有些强硬地把曲舜带了回去,着军医包扎伤口,少不得又絮絮叨叨地把他教训了一顿。
晚间的灵州军营,夜凉如水,寒风钻入衣襟,让曲舜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已然是入秋了。今天轮着他值夜,原本负了伤是可以多告几天假的,但他并不想显得过于窝囊,早早地穿好皮甲来到了城东大营。
此时天已黑透,大营四处掌起火把,一小队人从营中穿过的时候,并没注意到阴影里的曲舜,他们低声说笑,些许的风声夹杂着谈笑的内容卷进了曲舜的耳朵。从声音里能辨认出这是同隶属亲兵营的兵卒,大都比曲舜早两年从军,平日有些聒噪,待人却是极好的。
“前些天都城又来了旨意,听说把姜虢着实褒奖了一番,看那个老家伙这两天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说句实在话,这几次胜仗要不是我们百里将军,哪能那么轻易赶走蛮子,姓姜的除了在阵后唧唧歪歪还会个屁啊。”
“可不是,也不知那个姓姜的什么时候滚回建墨去。”
他们说的这个姓姜的是戍边大将军姜虢,曲舜见过他几次,一身皮甲包不住的肥肉,整日和几房妾室嬉戏,从未理会过军务,算来灵州上下就没有几个人不对这名守将嗤之以鼻。
那边发完一通牢骚,又有人压低了嗓门略带些诡谲地低声道:“说来我们将军虽然勇武,可总不受朝中那些文官待见,大约还是因为他那个嗜好吧?”
另一个咳嗽了一声:“要我说,平日里就算有人喜欢狎玩小倌男宠也都万万不敢放到明面上张扬,谁像我们将军那样,在大殿百官面前面不改色说道‘我百里霂便是喜欢男人,那又怎样’,那帮满口礼法的腐儒没给他吓晕过去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待见。”
曲舜愣了一愣,他从蓟州乡下入伍分配至灵州,所见所闻都有限,根本从未听说过原来竟有男人是喜欢男人的,而且还是将军那样的人。再说,喜欢男人,又是怎么个喜欢?他悄悄琢磨着,围着营房一圈圈地巡视了几遍,直到夜深才坐到主营门外歇了歇。四周愈发地冷,背后的伤口不知何时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抖了抖发麻的双腿,缓缓站起身,不妨鼻腔一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连着四五个喷嚏,眼泪和鼻涕一起滚了出来,连着头颅内都晕眩一片,几乎站不稳脚步。
就在此时,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从屋内走出的年轻将军已卸去了一身战甲,穿着件墨色的长袍,看见门外的曲舜时有些惊讶之色:“这么晚了你还不回营?”
曲舜忙低下头:“启禀将军,今天是属下值夜。”
“你的伤好了么?”百里霂略皱起眉。
“好多了。”曲舜虽然这么说,但声音里掩不住地发虚,他抬起头看了百里霂一眼,讷讷地道,“将军到现在都没歇息么?”
“看了几页兵书,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辰了。”百里霂轻声答道,他缓缓走下台阶,“要走走么?”
曲舜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男人是要去散步,忙道:“是,”他跟在那高大的背影后走了两步,又猛地站住脚步,“将军等等,天气寒冷,我去取件御寒的衣服来。”
“曲舜,你为何要从军?”站在寂静的灵州城墙上,披着墨色大氅的男人面对着城下营房点点火光,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这话问得突然,曲舜略一迟疑,老老实实地答道:“家里穷,军户可以不纳粮,所以……”
百里霂并不诧异,轻轻点头:“迫于生计,却被编到灵州,辗转硝烟沙场,可曾后悔过么?”
“不,”曲舜连忙道,“保家卫国,我从不后悔的。”
百里霂转过身,看向他道:“我原以为你本性良善,终究不适合上阵,谁料,前日看你在战场上那股杀敌的劲头,竟又全然不畏死似的。”他顿了顿,“为何如此拼命?”
曲舜对着这样的问话,几乎无措,原先就发晕的额头更是迷糊一片,他低声道:“我知道自己懦弱,但是我也想……也想像其他兄弟一样,追随在将军马后,跟着将军守卫疆土……”
百里霂愣了愣:“你想要一直留在我麾下?”
“是!”曲舜忍着愈加强烈的头痛,点头应道。
百里霂对着少年那双充满希冀的瞳仁,一时有些失神,却又很快皱起眉:“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么?”
“我没事……”曲舜摇了摇头,然而视线却猛地倾斜了下去,栽到了脚下的青石砖上。
这场突然的高热来势汹汹,曲舜醒时只觉得口舌间焦渴得厉害,却是万万没有力气爬下床去倒水,所幸没过一会就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似乎料到他正口渴,手里端着大碗的清水,恶狠狠给他灌了下去,随即斥道:“原本以为你是个听话的,怎么也这么不让人省心!伤都还没好居然大冷天跑出去巡营,小命不要了吗!”
“咳咳……白大哥……”曲舜虚弱地笑了笑,“你别生气。”
白凡瞪了他半天,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用力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好好养着,别再让人操心了,你可不知道昨夜将军发了多大的火,把整个亲兵营训斥了一顿,我也没逃掉。”
“将……将军为什么要发火?”曲舜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将军问是不是整个亲兵营十来个人都睡死了,让一个发了烧的新兵给我们巡了一夜的营。”白凡说到这,斜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你说你晕哪不好,偏偏晕在将军跟前,累得那么多人跟着倒霉。”
“我……我……”曲舜费力地回想起昨夜的事。
“不记得了?大半夜在城墙上,将军可是一个人把你扛回来的。”白凡眼看曲舜的表情变作愕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将军说你比填坑的沙袋还重呢。”
曲舜自然是笑不出来,就着白凡的手又喝了两口水,这才道:“昨晚风大,将军没有受寒吧?”
“他好着呢,今天一早还带了一队人出去打猎来着。”白凡撇撇嘴,将水罐提到床边的矮几上,“你好好歇着,我处理完军务再来看你。”
曲舜乖乖地点了点头,重新躺回了榻上。
晚间同营的宋安带军医来换药的同时还送来了大碗的野鸡汤,汤汁浓郁,肉味鲜美,曲舜狼吞虎咽的时候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可是将军亲自打的,他还担心这个是发物,问了军医半天,听说无妨这才让人炖了送过来。”宋安嗓门一向大,震得曲舜耳朵嗡嗡地响。
曲舜有些不好意思:“宋兄弟,你也来一碗?”
“不必!”宋安豪爽地一挥手,“还有好几只鹿和獐子在外面火上烤着呢,蛮子刚退,晚上咱们可得好好乐乐了。”
知道他们又要围着篝火喝酒吃肉玩乐,曲舜不由得羡慕起来,点头道:“那你快去吧,别让兄弟们等急了。”
宋安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曲兄弟,等你好了,咱们再找个机会好好闹一夜。”
曲舜连声应着,眼看他退了出去,紧接着就听门外惊叫了一声:“将军!”
这一声弄得曲舜也惊坐了起来,却是身上发软,使不上劲,又听得外面宋安咋咋呼呼地说道:“曲舜还没睡呢,刚换了药,您去看看?”
很快,便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百里霂似乎饮了些酒,眉目间有些微醺的颜色,比往日要显得慵懒了些,他向着榻沿坐下,轻声道:“可好些了么”
曲舜头一次得见将军到这边的小营房里来,心情自然忐忑极了,连连道:“好多了。”
“以后不要逞强。”百里霂轻轻笑了一声,“受了伤本该好好歇息,又不是铁打的身子。”
“是……”曲舜低声应道。
“别那么拘束,我们随意说说话。”百里霂一手撑在床头,倾过半个身子来,“烧退了吗?”
“退……退了……”曲舜极近地对着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不由得结巴起来。
“嗯。”百里霂扬起手背,似乎想量量他的额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去,转而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来,覆在少年的额角上,低声道,“不错,确实退了。”
曲舜几乎呆在了那里,其实百里霂的额头温度似乎比自己的还要高一些,这一贴,好像被那热度感染似的,整个脸都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古怪,竟不敢抬头去看将军的脸。
先前巡营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突然蹦进了脑海:将军是喜欢男人的。
将军真的喜欢……男人么……
“曲舜。”
突然的一声,惊得曲舜回过神来,抬眼却看见男人微微含笑的神情。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将军说了什么?”
“我问你可有字么?”
曲舜怔了怔,才道:“将军是说表字吗,我父亲读的书不多,我离家又早,还没有取过字。”
百里霂了然地点点头:“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将军给我取字?”曲舜连忙道,“那……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我想想……”百里霂半阖上眼,沉吟片刻,“就叫朝华如何?”
不等曲舜发问,他便拉过曲舜的左手,将那两个字写在他手心里。曲舜此时才明白方才量体温时男人为什么突然收回手去,大约是在外间寒凉处待得久了,他的手十分凉,触得自己手掌都有些发颤。
“朝华……”曲舜有些羞赧地笑了笑,“真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
他一抬头,正对上百里霂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百里霂似乎也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得以仔细地打量这位年轻将军的面孔,就算不计他的那些勇武胆略和累累功勋,这也实在是一张出众得让人惊叹的面孔。
怪不得白大哥说将军第一次得胜归朝时,在都城西平街打马而过,整个西平街的路面都被少女妇人们扔的鲜花埋住了。曲舜正在愣神,不妨脸颊上一热,竟是被轻吻了一记。
“将……将军……”曲舜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伸手摸向被吻过的地方。
“呵,”百里霂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曲舜,把眼睛闭上。”
【H略】
醒来时浑身酸痛得厉害,但是身上和被褥的触觉都十分清爽,显然被清理过了,阳光照进了这个小小的营房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股淫靡的味道。将军呢?曲舜茫然地抬眼看着房内,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男人留下的踪迹,他兀自呆坐了一会,几乎有些怀疑是否经历了场荒唐的梦境,然而腰臀间的不适却时时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
“小曲,今天可好些了么?”屋外忽然传来爽朗的一声,白凡像昨天一样提着个瓦罐走了进来,却是一小罐清粥。
曲舜突然有些心虚地缩进了被子,含含糊糊地应道:“好多了,多谢白大哥惦着。”
“你怎么了?”白凡把扣在瓦罐上的粗瓷碗拿了下来,一面盛粥一面打量他,“脸怎么这么红,又烧起来了?”
“没有……”曲舜牵强地解释道,“太阳,太阳晒的……”
他小心地接过盛粥的大碗,顺着碗边吸溜了一口,抬起脸笑了笑:“真香。”
白凡也笑了:“那是,我让他们放了两勺香麻油……”他的笑脸忽然僵住了,目光锐利地盯向曲舜的脖子,“你……”
曲舜莫名地看着他:“白大哥,怎么了?”
白凡深吸了口气,沉默了片刻,问道:“昨夜将军来看你了?”
“是,是啊……”曲舜不自在地答着,偏开视线。
白凡的脑门上立时爆出了几道青筋,突然转身走了出去,看着他那样怒气冲冲的背影,曲舜就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不对,他忐忑地放下碗,下意识地就想追出去看看。
手忙脚乱地系衣带时,胸口上几抹深紫的淤痕晃到了曲舜的眼里,他一时并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草草披了单袍,按着酸痛的腰走出了营房。
门外是几个闲散巡营的士卒,熟稔地对他打了声招呼。曲舜忙问:“你们看见白校尉去哪了么?”
立刻有个士卒点头道:“方才看他气呼呼地走出来,似乎是往将军的大营去了。”
将军的大营外有些不寻常,没有一个亲兵的影子,似乎是被刻意遣散了,曲舜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掀开通往里间的那道门帘,就听见白凡激动的声音:“百里霂,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曲舜吃了一惊,他至今还从未听过白凡对将军直呼其名,此时显然是气极,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百里霂的语调倒和平时差不多,冷淡地答道:“这件事和你并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白凡更加愤怒,“当初是我把小曲调给你做亲兵,不过是看他做事认真,让他照顾你起居罢了,可没让你把人家拖上床!他现今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你居然也下得去手。”
曲舜听见自己的名字,背上一阵冷汗,万万没料到他们竟是为自己争吵了起来。
然而那一头却是诡异的沉默,百里霂似乎没有任何回应。
“将军,”白凡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风流惯了,如今在这灵州连打了几个月的仗,心里不痛快。可是只要你愿意,对你投怀送抱的人还少么,何必要去动小曲,况且你明明从不曾在军营里找什么消遣玩乐,这次是怎么了?”
“白凡,”百里霂忽然开口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曲舜……是不同的。”
“不同的?”白凡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曲舜跟你根本不是一类人,对你百般顺从也不过是同其他兄弟一样敬仰你罢了,你是想要害人家一辈子么。”
这句话显然是戳中了百里霂的软肋,他饱含了怒气般压低声音道:“总之,这件事你别管了。”
“我不管,我不管就由着你胡闹么!”白凡气得用力跺了跺脚,告退也不说就提步走了出来。
曲舜怕被他发觉自己在偷听,连忙转身离开大营,谁料走出没多远便被叫住了。
“小曲,”白凡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干笑了两声,“刚刚看背影就像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出来也不怕着凉。”
曲舜忙转过身,小声答道:“躺不住,出来随意走走,白大哥你……你去哪了?”
白凡神色僵了僵:“我也随意走走。”
曲舜此时对着白凡十分尴尬,点了点头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白凡一手拉了他胳膊,忽然道,“小曲,我有件事想同你商议。”
“什……什么?”曲舜很怕他说出刚刚同百里霂争论的事来,胆怯地低了头。
而白凡说的却似乎是毫不相干的话:“我有个朋友,在函州做驻守校尉,那里最近缺兵卒,正要从灵州调百来人去,你可愿同去么?”
曲舜惊讶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凡挤了个笑容道:“其实函州也很好,不用日夜防着北凉人攻城,我再托人照拂着,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干活,过两年就能升个副尉,不好么?”
曲舜苍白了脸色,声音有些发颤:“不……白大哥,我不去函州。”
白凡皱了眉头:“函州不好,那晋州呢,离建墨也近……”
“我哪也不去,”曲舜用力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很好。”
“为什么?”白凡压低声音道,“别处,不会再有人像将军那样……”
“不会有人像将军,”曲舜握紧了拳头,“我只想跟着将军,一辈子好好地做将军的亲兵,哪里也不去。”
白凡显然是吃惊极了:“可是将军他……”
“白大哥。”曲舜叫了他这一声,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然而白凡从他的神色已经渐渐明白了,他最终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吧,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过了些时日,因为立了些军功,曲舜被升至执戟长,此后在城西忙着战后的琐碎军务,一直与百里霂没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这日清晨,他披好皮甲掀开营帐,看见一身黑甲的年轻将军站在外间空地上,黑色的瞳孔在微亮的阳光中眯缝起来,向着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将手中牵着一头火红色小马驹的缰绳递了过来:“走,我们去打猎。”
昭元七年,灵州守军在寒冬来临之前举行了最后一场围猎,数千匹骏马席卷了北凉原的东南部草场。夜晚来临,大片的篝火点亮了这个漆黑的草原,四周嘈杂的喧闹声中,曲舜感觉到男人的背脊靠在了自己的背上,隔着衣甲传来些淡淡的暖意。
那一年塞上的深秋,和将军意气风发的眉眼,悄悄地刻进了曲舜记忆的最深处,隽永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