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情难决
傍晚,芍药居出现奇怪的场面,一干不下七八个人全部蹲在某间院落的厢房的窗下,专心致志的倾听里面的动静。
这么偷听不好吧?广君虽然这么想着,可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实在是太关心房中两人的发展——那名白衣男子的脸色是在让人担心,担心他会一时失控掐死名为辛缘的女子……啊,这么一想,果然十分危险。
“喂,”广君隔着两个人,对着同样在蹲在窗下的夕青诚小声发问:“她不会有事吧?”看他格外留意的模样,看来也是担心自己的义妹吧?
“不会。”对方意外的回答,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可见,大家多少都担心美人的下场。
“你那么肯定?!”广君诧异,几乎压不住自己的语调。
“放心,他舍不得。妹夫要真下得去手,缘有几条命都不够……”夕青诚叹口气:“倒霉的是我,不知道他怎么回报我?”说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真的?假的?
看表情不像,到有几分幸灾乐祸,听语气倒是真的在烦恼。
“不信?”夕族族长搓搓下巴,看向稍远处。“迟秋,我看起来像在玩笑么?”
“哼……”轻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十分不屑的语调。循声望去,一名灰衣少年从暗处走出,他何时站在那里,又何时出现?给人没有太多存在感的怪异感觉,只觉得深藏不露。行至光亮下,才发觉他与那身怪异气息相违,相貌清秀异常,绝对可以叫人难忘。
看着来人,广君直觉自己一转眼,便会将他的长相忘得干干净净。
其他人,大概多少会感叹,什么人胆敢对夕族族长不敬?
“真冷淡。”夕青诚捋了下头发,大大方方站起身,他不玩了。
“唯恐天下不乱。”少年迟秋瞟他一眼,不再说话。
趁着其他几个人“小声”的讨论什么的时候,广君悄悄瞥了眼半开的窗户,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好,还是忍不住要看。如夕青诚所言,那男子虽然面无表情的注视辛缘,却也感觉不出怒意。听不清他们具体交谈什么,但奇迹般的他缓和了表情,长长的叹息一声,伸手将面前的人抱在怀中。“不要让我担心了……”意料外的是,他的声音如同流水般清澈,深入人心。
好像看到不该看的。广君很小心的转开视线。
“怎么了?”颖技来到她身后。
“没什么。嗯……那个,你认得他?”她尴尬的找话题,想到白天他那一声小小的惊叹。
“嗯。”颖技淡淡的回应,但多少听得出有惊喜、感慨的成份。“三年前,他救我一命。”若不是这样,他怕早已经……
“真的?!”广君诧异的抬头看他。
“嗯……”他点头,对她一笑,却在看到她的双眼时,讶然而止。“广君,你的眼睛……”那双银色的眼睛再次被黑色代替,如果不是她那依旧白皙的肤色,会让人错觉自己曾做过一场梦。
“啊,这个吗?”广君一笑。“我的眼睛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了。”
颖技半晌无言,脸色渐渐凝重,再也说不出什么,沉静到某一刻,蓦然回身离去,徒留下不明所以的广君。果然,她还是要离开的……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住她?慢慢走着,不理会任何人的呼唤,只能感觉胸口一阵阵的窒息感涌上。
他已经用情太深,连向她开口证实发生过什么的勇气也没有。
广君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身旁人问她什么,她并没有听清,只是惯性的用笑来回答。
恐怕,问题没那么简单的——菲尔不久前的话,深刻在脑海中。
真的被他说中了。
深夜,房中——
“这次是新型的趋光,会更稳定。”菲尔嘱咐注意事项。
“哦。”广君心不在焉的回答。
“明天多晒晒阳光,累积黑色素,大概六小时左右,肤色会恢复这里正常人的程度。”菲尔看她一眼,继续说明。
“嗯。”
“言广君。”
“啊?”
“你确定自己现在正常?”
“什么?”广君茫然的看着对方,又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挺好的。”说完,又陷入沉思状。
“啊,正常吗……那就好。”菲尔点头,低头在身上翻了翻,随手递过一样文件。“来,签一下。”
广君眨眨眼,看着面前的文件,指着自己看向对方。
“对。”菲尔点头。
她没想那么多,习惯性的接过来,在文件的下端,左下角签章处的识别端,留下指纹以及基因验别。两秒钟后,识别端核实她的身份,生成她的名称、性别、血型、基因、家庭地址……等等一系列数据,加盖螺纹密码——文件正式成立。
前后不过半分钟。
广君心不在焉,甚至文件内容也没细看,已经完成此项工作。
“噢,这么干脆答应下来?我以为你会考虑很久。”菲尔为她迅速做出决定惊讶,毕竟不是那么容易作出决定的事。他拿过文件,看了看,忽然一本正经的开口:“广君,现在,我确定你根本不正常。”
“什么?”广君似乎现在才回神。
“驻留延长申请。”
“啊?”她签了什么?!
“你主动将驻留时延长到五年,函授知道你这么痛快答应下来,他会感动死的。”菲尔恶作剧的一笑。“我们会以你为榜样。”大家的替死鬼。
“什么?!”广君一把抓过文书,细细看了一遍,面有菜色。等于她将自己的毕业归家时间推后了整整两年。
“不可以反悔。”谁叫你偏偏要找那个什么轻月,一个人立志跑遍有人类存在的星系,以此为毕业论文,还要交上各地的风情画。菲尔小心收回文件,放好。“以后要称你‘学妹’了,毕业旅行,我们先行一步了。”
广君木然。半晌,恍然大悟。“菲尔,你诓我!”
“太伤朋友间的感情了,你怎么这么说?”菲尔笑嘻嘻的看她。“这次你对新型趋光的开发,可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很多数据都是从她这里得来的。
“啊!什么?”广君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逼问。“你们怎么知道的?又怎么得到的材料?”她就猜没那么凑巧,发生雪中送炭的几率太低。
“观察。”
“……从什么时候?”
“从你的趋光溶解升华,发出的信息那刻开始。”总不会认为,没人顾及他们这些旅行者的安危吧?
那么,这些天发生什么,全部被人知道……她没脸见人了。
“不用那么沮丧,搜集信息的人只有我。”
“那我更倒霉!”广君忍不住大叫。
“哎呀,能整到你太不容易,深蓝星的‘黑色妖姬’言广君。”
“你闭嘴!亚伦星的‘粉红公主’菲尔·格林。”她回敬对方,满意地看到对方脸上一阵青黑交替的色彩。
广君最恨别人提她的外号。
她是深蓝星上,第四代移民中,所有随着环境变化,毛发颜色变淡的住民里,唯一遗传到祖辈黑色头发的人,以至于她被当作异类成为深蓝星的名人。她又从小都是打岔,装傻的高手,从她那里的来便宜的机会渺小,还得提防她看似无意的报复,很难对付。她每每回以灿烂,纯到极致的笑容,迷惑所有人的注意方向。久而久之,认识的人送她这个外号。
“咳!”菲尔一整脸色。“反正,文件已经签了,你父母那里函授会帮你联系。”他用悲天怜人的口气祝福她,实际上完全提醒她——文件是你自己签的,要认命。
“我知道了。”广君泄气,无力趴在床上。“还有事吗?”她随口问。
“有啊。你怎么知道的?”菲尔点头。“函授有事情拜托你。”他拿出一叠资料,递给广君。“他对这里的草药很感兴趣,希望你帮他收集一些。这些是研究时发现的问题。”想了想后,又递给她几本厚厚的书册。
“这是什么?”广君一页页翻过,发觉纸页精量,却全部是空白,厚厚一叠,一本就有上百页。
“函授‘希望’有实物图片注解。”菲尔强调。“换掉你原来的论文。”
“用摄录不行吗?”
“他说用手绘图亲切,更能体现成果,不会引来过多的侧目。”
“……嗯。”个死老头,真能物尽其用。广君忍不住将那个记忆中胡子拉碴的男子诅咒一遍,却没法反驳,她能否毕业全看那个叫做函授的“老头”。“还有事吗?”
“有。”
“……”
“广君,对于他,你又怎么解释?怎么处理?”他可是看到一清二楚。那个男子对眼前这个人的心意,举动,连他这个不相干的人看起来都有点儿感动,佩服到不行。不能不提……“你是喜欢他的吧?”不然,换作过去的她,会这么简单被诓?签下这等于卖身契的文件吗?当然,他的办事能力还是不容忽视的。
函授啊,你欠我一次人情。菲尔得意的想。
“……喜欢他又能怎么样?”广君不知道对方心里变化万千,只是低着头,握紧手上厚厚的书册。“菲尔,我不能留在这里。你知道……”
“是,我知道。但全看你怎么想,怎么决定。”菲尔支着下巴,看看窗外的满月。“你怎么不试试和他沟通?”如果他能接受你的一切呢?
“他不听。”
“你不想说的成分更多,对吧?”怕他那你当作怪物?应该不会。做怪物,你那天趋光溶解的时候,就够了。那场面,他看着都诡异。
“……”广君沉默一会儿,慢慢点头。
“去试试吧。”菲尔给她鼓励。“如果不行,我们再消去他所有的记忆。”
“……嗯。”
就是不知道你父母知道了一趟远距离外出,女儿找了个外星系的恋人,会作如何感想了。不过,广君,别忘了你现在有很充裕的时间来决定未来……不止你从小念到大的“轻月”,这一次还加上另一个人……嗯,叫简荆?简东篱?颖技?
他想不通,这里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多名字?
“好了,我该走了。”菲尔看看时间,站起身。“保重啊,黑色妖姬。”他对她笑笑。
“你也是。粉红公主。”广君很感激他的鼓励,伸手拥抱了一下好友。“先祝你旅行顺利!”
“谢了。”菲尔潇洒的对她一挥手,打开房门,轻巧的步入夜中。暗夜,他那一头奇异的粉红色头发,在月光下仿佛散发着莹莹的光芒,昭示着他那外号的由来。
未来,还没有定下。
第二日午后——
“恢复了?”陨东盯着广君的眼睛以及如常的肤色,只是一天一夜未见,怎么恢复到正常的模样了?
其他人也在看着一夜间“正常”起来的某人。
“嗯。”广君笑着点头。
陨东上前两步,做出除了颖技,另外几个人都在想的举动——伸手一掐广君笑的僵硬的面孔。“哎?不是假的。”
啊?!没料到对方的动作,广君吓一跳,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
颖技从旁边掸开陨东的手,众目睽睽下,拉起广君向外走去,直到来到中庭的花园,他停住放下手。“你自己小心。”他一个人往更远处走去,连头也不回。
广君看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慢慢收紧,想下定决心一样。“我……”
远处的人身形顿了下,没有停下来。
“颖技,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很清晰。
什么?!广君泄气。根本就是他不想听,让她怎么解释?
“广君,”颖技转过身来,面向她。“若你想走,就什么都不要说。”
一阵风掀起他的长发,从身后掠向身前,挡住了他的面庞,隐隐的叮当声是细碎的银质流苏相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她语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没有考虑过。
颖技转回身,没入更远处的庭院中。
广君静静地站着,忽然感觉——他们的距离,这么远吗?
她一个人坐在璋桦下,第一次发现,这在阳光下如梦似幻的植物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她现在多的是茫然……她真的在乎他,却不能留下,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他和她注定其中一个人要做出牺牲。她却自私的希望,他能做出什么,所以……才会想解释什么,让他理解她。她却没想到理解他……
真讨厌哪,这样的自己。
但是,她的立场是无法改变的。
如同光与暗不能相容,我们只有分别吗?
她不想这样,讨厌考虑这一点,所以一直在避开这个问题。
哎……仰面朝天长叹一声,摆正脑袋,才发觉对面站着的人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详细无比,包括她一脸苦瓜像,半死不活的叹气的样子。
“啊,你好。”广君脸红,无论如何在陌生人面前,谁都希望有个形象。
“你也好。”对面站的是芍药居此时唯二的女子,已婚,年方一十八,夫血亦寻,闺名辛缘。因为其夫君旅途劳顿身体不适,以及种种另外的原因,只有滞留几日,等待恢复,一干相关人便在芍药居住下。
此女,貌美清艳,端庄典雅,永远一副从容不迫、冷静得体的模样,甚至被美艳无双,眼高过顶的赤芍称赞为美女,似乎男子心目中典型的益家益世的女子就是这个形象。委婉的表达自己晚一步见到美女,失去机会,而扼腕不已。
但就广君现在看来,对方意外的容易亲近,笑容和想象中不同,不是冷冰冰的浅笑,似乎带着阳光,如同春风拂面,很柔和。
“这树很美,来晔国之前,我从未见过。”辛缘走近,仰首看着璋桦梦幻般色彩的树冠,喃喃赞叹。
“是啊,第一看到我就想挖走一棵带回去。”广君赞同,可惜,没有阳光和适合的土壤这种植物活不了。
辛缘转过头,对她一笑。“我们想的一样。”
那瞬间,迎向心头的满是种特别温暖的感觉,广君没想到她的笑,这么温柔。广君这一刻无比的放松,然后莫名奇妙的感觉眼睛涩涩的,伸手揉去刚刚形成的眼泪。
对方心细的察觉到,体贴的什么都没说。
“你叫作广君?听他们都这么唤你。我也可以吗?”
“嗯,可以的。”广君笑着点头。
“广君,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吧。”广君只想着转移自己过多心烦,很愉快地答应下来。
“这是铅笔吗?”辛缘好奇的指着她的头顶。“为什么别在头上。”
“当簪子用啊。”
“哦。”辛缘点点头,看她一眼,一脸了然。“广君,没想到你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她又想到对方准确地认出被人当作簪子来认的铅笔。那么,事实只有一点。“你……”
辛缘一笑。“我在这个世界出生。”
“哎?”
“我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是认得过去的一些东西罢了。”她说的十分简单,却是话中有话。“广君,你最终会离开吧?”她把话题转到关键问题上,淡化了自己的经历。
“……”广君沉默。
“抱歉,刚才我都看到了。”
广君勉强的笑笑,不大自然。
“你不要介意我说的。但在我看,他在逼着自己放手。”辛缘淡淡地说着旁观者看清的一切。
广君抬头看她。
“那个人有着很深的感情……”就好像,一只盛满水的杯子,在静止的时刻看不什么特别,一旦被触动,那么会不小心溢出来,而不能自制。
“我能做什么?”她的离开是必然的。
“我们是女子,真正决定自己未来的才是幸福的。”
“我又该怎么样?”对于这么久一来,唯一能倾吐的女性对象,广君仿佛抓住浮木。
“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为什么反过来问我?”辛缘笑道。
是的。她决定好了,却更希望有人能对她说:你留下更好。
不对,这样也不对。我在矛盾什么?
“为什么不同他说明你的内心?”他怕是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干脆逼着自己放手。这样的人——深情,却容易受伤,一生也许宁可错过,也会守着回忆孤独下去。
“我?”
“人心不能互通,大半全靠语言,以及长久相处的默契。”
“……谢谢。”好像被点醒了一半,广君恍然大悟。
她会说明的,但不是现在——她此刻最该做的是整理自己的混乱心绪。
“不用,不用。”辛缘笑着摆手,向另一侧走去,留下广君在璋桦下,静静思考。
辛缘走出很远,回头看着树下的人,有种特别的欣慰——她不想看到这两人分别。
风渐起,有人轻轻走近。
“缘,何时你开始兴起成就他人姻缘的兴趣?”来人声音清朗如水。
“我喜欢看人幸福。”她转身主动埋入他的怀中。
这样她会觉得自己的幸福不是那么虚幻。
“缘,我说过不会先你而去。”他双手回抱住她。
“谢谢……”
未来,靠自己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