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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莫烦忧

      清晨,水雾淡淡凝聚。
      树叶花叶草叶上,朝露浮现,在聚集到叶面承受不了时,悄悄滴落。
      天光大亮,又是一日晴好。
      好困,左飞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在迷蒙的眼睛看到庭院中熟悉的身影时,打了一半的哈欠咽了回去。
      没睡醒么?怎么好像看到公子?
      凉亭下,月白石制成的石凳上有两个人,远远看,身着白色衣衫的是颖技,一半身体蜷在石凳上,一半窝在颖技怀中的人是言广君。颖技坐在一隅,单手支着身下的石凳,长长的衣袖垂向地面的草地上,另一只手覆在广君肩头,任由她窝在自己怀中,将他的大腿当靠枕,宽大的衣袖几乎将她全部覆盖。
      那种举动,仿佛珍惜着最心爱的……
      意识到这一点,一开始纯粹欣赏的十九岁少年,脸上发热。
      颖技察觉到有人,他抬头,对窗前的左飞一笑,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唇边比了比,似乎怕惊醒身旁的人。
      左飞轻轻关上窗户,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一张通红的脸。
      睡觉,睡觉最好了,什么都不用想。
      一墙之隔的窗口趴着的毕右,早将一切看得清楚,给他一个评价——傻瓜。
      公子果然是认真的,那……言广君,你不要想撇得太干净。
      毕右悄悄滑下窗口,退回屋中。
      这一厢,广君被梦境缠绕。
      眼前的路笔直一条,没有任何曲折,尽头却是高高矗立的墙壁,从下往上看,居然没有尽头,她想回到上一个岔口,选择另一条路。
      来时的路,却在她走出回程的第一步时,面目全非。
      这是哪儿?
      陌生的大街,陌生的人,陌生的空间……每个人都在忙碌,似乎看不到她,她根本不存在。
      我……在找什么?为什么来?为什么全不记得?谁?谁能告诉我?
      “广君……”
      有人在叫我,是谁?她四下寻找,一开始是回头,最后不死心,完全转过身体,但身旁依旧的行色匆匆的人流,在她身旁掠过,不碰她,也不理会她。
      你在哪儿?她忍不住叫出声。
      “广君……”
      她看到一个人,那个人一身银色的长袍,手持一支与他等高的金色权杖,很陌生的打扮,却给她相当熟悉的感觉。她看到对方一头淡金色耀眼的头发,仿佛可以想象他那双特别的眼睛——被人们称为金银妖眼的双眸,一绿,一蓝……
      我记得了,他是,他是……答案呼之欲出。
      “广君。”近在耳畔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
      她看到一只手轻轻缠住她的长发,慢慢收紧,让她不得不回头,却看到那人与行为不符的双眼,温柔似水。
      不,等等,她找到了,找到轻月了。
      极度的兴奋袭来,让她顾不得一切的回过头,看前方。
      那个银色的身影,却在渐渐远去。
      等我,轻月!轻月——!不要走!
      “广君。”一双手从身后拦住她,动作那么轻柔,仿佛害怕伤了她,可是她居然挣扎不开。“广君,不要走,不要走……”低喃的声音一遍遍从耳畔灌入脑海最深处,如同一曲催眠曲,开始影响她,身不由己。
      她的意识那么清醒,身体上却不能动一动。
      眼看着远处的身影,从视野中的消失,被交错的人群取代。然后,视线模糊,仿佛之前一切努力全部被人打碎,留下的是什么……失望,还是别的……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脱而出,伸手擦过,很快又流出。
      那么夸张,好像流不完一样。她笑着,不断抹去新的泪痕。
      “别哭,别哭……”身后的人轻轻对她说着,用手覆上她的双眼,挡住她看向轻月远去方向的视线,将她深深抱入怀中。“不要伤心……”那声音中包含着歉意,却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庆幸和愉悦。
      她没有在意,任凭对方抱住自己,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知道吗?我又错过了。”
      “广君……”这一次,那个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困惑。
      她却笑了。

      在做噩梦?
      颖技俯首看着她蹙眉,看起来很不安稳的样子,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向她眉间,在她舒缓下眉头的那一刻,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一线滑落,让他措手不及。
      “广君……”原来她不是只会笑的女子,哭又是为了什么?
      晨风还是有些凉意的,如果这样下去,她会伤风吧?
      “醒醒,广君?”轻轻帮她擦去泪水,他拍拍她的脸,既然是那么伤心的梦,打断了也好。
      一刻钟后,广君如愿的睁开眼睛。
      “早。”颖技气定神闲的同她打招呼。
      先是瞪着眼睛盯着第一眼看到的面孔发呆,久到颖技以为她就这么再次睡过去。
      “广君?”他好笑的唤她。
      “一定是梦,是梦……”广君口中默默念叨着,再次闭上眼睛,想从“梦中”醒过来。
      一只微微冰凉的手指戳上她的脑门。
      “广君,你已经醒过来。”
      好凉,啊,不是梦。她咧嘴,尴尬得很,迅速从对方身上爬起,头发被什么勾住,头皮一紧,哎哟一声又趴回去,几乎摔到地上。好疼,她捂着被扯疼的地方,愤愤不平寻找头发被什么挂住。
      原来勾在颖技衣袖的袖口,又压在他手下。
      “啊,抱歉。”颖技帮她把头发捋顺。
      广君看着帮她整理头发的手,感觉很别扭,刚才的梦好真实。慢……慢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看向四周,凉亭,花园,假山,草地,灌木……居然是室外。那她,不会是在外面睡了一夜吧?!
      “那个,我……”
      “不用想了,你昨晚就在这里睡的。”颖技好心的给她答案。
      广君立刻一个大红脸,有点不讲理的反驳:“你干么不叫醒我?”
      “我叫不醒你。”颖技一叹。“不然,我又愿意一夜不合眼么?”他说的话中有话。
      “什么?”
      “扶我。”一双修长的手伸到广君面前,她不明所以得看回去,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你枕着我的腿一夜,腿麻了,站不起来。”
      啊!她的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天呐,昨晚……
      “广君?”
      “哦。”她一时间无法消化太多,呆呆的伸手。
      握住那双手时,她觉得他的手很凉,才发觉他只穿了一件单衣。他就这么“陪”她在外面一夜,穿得比她还少,不正常的淡淡红晕浮在面颊上,嘴唇也比平时来的苍白些,还有——“我累了,扶我回去。”带着从未有过的任性口吻对她要求。
      这是那个风轻云淡,不温不火的颖技吗?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趁着他接她的手站起身,广君搭上他的脑门。
      “你发烧了?”她感觉手下的皮肤温度高出自己手心。
      “是么?”颖技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闭上眼睛在感觉。半晌,才喃喃低语:“怪不得,我觉得你的手很凉。”
      和刚才握住的手指不同,他手心的温度很高,传到广君的手背上。手心手背同时感受到他的体温——真的发烧了。
      “你现在怎么样?”
      “头有点晕。”
      “颖,颖技……”广君有些慌了。
      “别动……”他没让她顺利撤开手,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你的手凉凉的。”
      惨了,谁可以帮她把这个人扶到屋里去啊……

      错不在她,却因她而起——这句话从某句著名名言引申而来。
      不知道用在这里合不合适。
      所有人都相信她不是有意让颖技吹了一夜凉风,进而感冒发烧,但起因在她,她要负全部责任。她也发觉,颖技一点儿都不好伺候,其他时候不清楚,生病的时候很任性——看来,千里的任性多半遗传自此人。
      多好的跑人机会。
      可惜……
      “你去哪儿?”毕右抬眼看她。
      “啊,没……”广君心虚。
      “没什么?”左飞从外面进屋,看到广君后,神情有一瞬间放松。“广君,”他把手中的托盘交到广君手上。“接下来,就是你的任务。”
      啊?广君看看托盘上冒着热气的一碗淡绿色清汤。
      “这个……”怎么用到“任务”两字?那么艰巨?
      “劳驾你把这个给公子送去。”左飞表情极诚恳,不容反驳——引伸义:你引起的问题,你自己解决。
      有这么复杂?广君点头,她是心虚,没办法拒绝。
      五分钟后,她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会让她来完成“任务”。
      “我不要。”颖技看都没看她手中的热汤,扭过头看别处。
      这个人她认识?广君干张嘴,说不出话。“那个……”
      “我不喝。”他见广君依旧站在床畔,厌恶的看了眼她手中东西,拧着眉头。“你,把它端走。难闻死了!”他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像赶苍蝇蚊子一般挥了下。
      死小孩!广君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三个字,马上感觉太恰当了,眼前的这人整个儿长不大的不可爱小孩样。您不嫌您老人家岁数大了点儿吗?广君的思考方式自动向面对小孩时的模式靠拢,未加思考的话脱口而出:“你,你不喝药,是不是纯粹让我不好过?”
      “你这么想?”颖技怪异的看她一眼,偏过头想了下,点点头。“那我也不好让你失望,就是这样。”
      “你!”我是傻瓜!怎么自己往套里钻?
      咚!广君用力放下托盘,几乎将托盘上的汤碗打翻。
      颖技笑得很得意,如果不是此刻一脸不正常的红晕,以及比以往看来迷蒙的眼神,病殃殃的卧在床榻上,她会以为这个人正常的不能再正常,还有心思看她笑话,多么大的胆子。
      以为她没脾气吗?
      好歹,您在生病,我很健康呐,颖技大人……
      “做什么?”颖技看着广君一脸灿烂的笑意,双手端着碗向他走来。
      “您请喝药。”她站在床头,笑吟吟的看着颖技,颇有“我很乐意帮你灌下去”的架势。
      瞟了一眼那志在必得的笑颜,颖技伸手。“拿来。”
      哦,很自觉。广君满意的将药碗递过去,还是态度强硬好,她这会儿满有成就感的。
      颖技一手接过药碗,哗啦一下,随手将汤药“喂”给床畔矮几上的花瓶,动作速度之快,熟练程度之高,让广君措手不及。
      “呐!”颖技将空碗递回去。“解决完了。”
      “你……”
      “拿好。”颖技不耐烦的皱眉。
      广君接过空碗,虚脱一样坐到桌旁。这个人……真难伺候。脑中的神经猛地绷紧,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外屋。
      我不干了。
      刚一出屋门,就见左飞等在门口。
      “广君,拿好。”他从一旁递过一小桶热气腾腾的汤药,似乎早就准备好,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
      “什么?!”广君彻底变傻瓜。
      “加油,再接再厉。”他祝福她。“公子不爱喝药。”
      不爱?根本就是讨厌才对……广君看着手中分量不轻的物件,呆呆的想着。
      毕右走过来,同情的排排她的肩,将她转个个,推回内室。“慢慢来,不急。你能让公子喝下一碗,就算可以了。”颇为仁慈的限制出最低要求。“药凉了,或者没有药了,唤我们便可以。”
      持久战……广君无言,垂下嘴角。
      怎么会这样?
      半个时辰后,广君彻底输给颖技,论固执她比不过这个生病的人。
      药被拿去重热。
      广君趴在桌子上,无神的看着前方。“唉……”她自作自受。
      颖技不知道是不是累了,闭着双眼,静静靠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像在沉思什么,似乎刚才任性固执的人不是他,反而是她。
      “为什么讨厌喝药呢?”她把头搁在桌面上,自言自语。
      “因为没有用。”不远处的人听到了。
      “嗯?”广君支起脑袋,她需要一个理由。
      “药对我没作用,”颖技睁开眼睛,淡淡的说着。“既然没用,喝它做什么。”
      “为什么?”
      颖技目光转向她,忽然一笑,垂下眼睑,反手指着自己。“广君,你明白么?这个身体不能接受。”然后,他再次抬眼看她,静静的注视她,直到广君把他说的话与曾经发生的事相结合——三年的持续不断的饮下毒酒,他没有死,再不惧怕毒素的身体,同样再接受不了任何药性。
      他仰头闭上眼吸了口气,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头顶的床幔。
      “有得必有失吧……”
      为什么这么说?广君瞪大眼睛看着表情平淡的人,什么人会将自身受到的伤害看得这么淡薄?如果换作她,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难道他没有这么想过……发觉自己的心绪被影响,广君忍不住用额头磕在桌面上,用冰凉的桌面让自己清醒些。
      伤感的人不该是她,不应该的。
      “广君?”大概是听到响动,颖技讶然她过于“豪爽”的动作,又马上想到什么,噗哧一下笑出声。“谢罪的方式很多,我希望你能直接一些。”
      “什么?!”
      “你要负责。”他恶作剧一般的吐出这句话。
      广君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再次趴回桌上。听他说出这句话,好像立场再次颠倒……难道他就不会尴尬吗?
      “广君……”他用拖着长长的尾音的声调唤她,催命一样,要得到她确切的答复,不然不会放过她。
      “我会的。”她求饶的举起一只手,晃了晃。
      早点好吧,恩人大人,您生病时的脾气,真不是正常人可以忍受的。
      看来,错的全是她。
      有没有人卖后悔药给她?
      “公子啊……因为吃药没用,病不容易好,所以一生病脾气就很差。”左飞把热好的汤药递给广君时,突然想起解释前因后果。
      为什么不早说?广君瞥过面前的双胞胎,看她笑话吗?
      “药没用?”她举起手中的东西。“那这是什么?”
      “冬菊茶。”毕右回答。“用来发汗的,别的作用没有。”
      “……”果然都在看她笑话,广君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内室。
      不喝,我就真给你灌进去。
      好累……看着对方“艰难”的把一碗热茶喝下,广君感觉全身无力。难喝成这样?又这么讨厌喝,为什么还找受罪一样陪着她在院子里吹冷风。这个人,越来越无法理解,谜一般的性格,真难对付。
      “好,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广君从床畔站起身,却被人拉住衣袖。“还有什么事?”
      “陪我。”依旧是任性。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表情那么理所当然。广君瞪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昨晚是我陪你,现在你要补回来。”他一本正经说着,握住她的手一点放松的意思也没有。
      和千里真像,不愧是血缘者。
      这回真的怨不得别人,她自作自受。
      “好。”暗地叹口气,她随手将空碗放到一旁的矮几上,与那只苦命的花瓶做伴,然后挨着床边儿坐下来。“我陪回来。”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到对方过久的视线,她没好气地说。“不是要我陪你吗?看我有什么用?休息啊!”
      颖技看她一会儿,突然将脸埋在棉被中,呵呵的笑起来。
      “笑什么?”不知不觉,她上了火。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颖技从棉被中露出一双眼,“很真实。”他伸手抚上广君蹙起的眉头。
      怦!心脏漏跳一拍,她慌乱的抓下他的手,想要隔离令自己反常的祸源,把它按到床面上。
      “休息!”她发觉自己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好。”颖技反握住她的手,闭上眼睛。
      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广君抽了抽手,看到他一脸祥和的表情,不忍心吵醒他,还是老老实实作罢。你是个傻瓜,为什么明明晓得自己会生病,昨晚也不叫醒我呢?到底,你在想什么……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唉……她轻叹,坐在床边的踏垫上,静静看着他睡着的模样,直到自己也忍不住趴在床沿睡着。
      她没发觉颖技并没有睡着。
      他半支起身子,用另一手支着头,轻轻将他握住的手拉近,看着她纤细修长的五指,保养得很好,却也能感觉拇指食指指尖与中指指腹上的薄茧——这是只经常握笔的手。
      广君,我不知你从何而来,但是……不要走。
      他俯下身,将那只手贴在颊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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