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檀香茵熏弥漫在暗室,日光照射不到的地面上,深色的片片红迹是还未干涸的血渍,和着熏香的味道,一室凄迷痛苦。仰卧在床榻上的人,无视周围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全然禁锢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半丝痛苦的呻吟,无神的双眼直视头顶的帐幔,一动不动,任谁看得出他一心求死。
      一片黑影挡住眼前稀少的光芒,他抬眼,看清来人后,迟缓的动了动。
      “不惜自残也要逃么?”阴沉的嗓音夹杂狂怒,让威严的音色加上沙哑,轻易夺去一室人的呼吸。一时间,屋中静若无人。
      “……臣……万死。”床榻上的人,挣扎着虚弱的身体,力图坐起身。一身洁白的中衣前襟上很快渗出点点红渍,迅速染成刺目的一片。
      “在朕身旁就是如此痛苦难忍?”对方眼中闪过痛楚,更多是欲上前又止的挣扎。
      “……臣无赦。”不顾众人的阻拦,他恭敬的对君主行跪礼。
      “只求一死?”
      “望陛下成全。”他叩首,胸前红迹迅速扩大,仿佛下一刻就会全部涌出伤口,因为疼痛流出的冷汗,密密的布满苍白的面庞,汇成晶莹的汗滴,滴落在地面上。因为看不清他的面庞,滴滴滑落的汗珠,会让观者错觉是泪,但也只是错觉……
      “……呵!好一个忠义之士,想死么?朕成全你!”看到那双坚持没有丝毫动摇的双眸,伸出的手生生的收回。
      “谢,谢主……”
      “你谢早了。”他不怒反笑。“翰林院之首,鸿图阁大学士——简荆,字东藜,从今日起赐‘芍药居花魁’之名。朕给你选择,你是……”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折辱。
      “臣,谢主隆恩。”他正式叩首,表示自己已经选择。
      “你!很好!哼——!”对方气急,甩袖而去。
      一室暗香中,紧绷的心神松下来,他耗尽最后的力量,直接倒地不起。
      屋中,又是一片混乱。

      ·风光好

      五月,素冬国一片春意。
      都城西南十里处的晋山,迎春满枝,紫堇遍地,柳树成荫,是人们争相前往郊游踏青的圣地。
      这是晋山南坡,晋山另一面则是完全另一副景致——灌木丛生,高大的古木遮天蔽日,地面一层厚厚的落叶,以及因潮湿而生成的青绿苔藓,漂浮在其中的雾气,在枝杈间洒入的阳光下若隐若现,偶尔传来非常应景的一两声猿啼狼嚎,似乎随时会有猛兽毒蛇出没。
      此处踏青?决不可能。
      山林野地,蒿草丛生的深林,行动不便,构不成权贵心目中的猎场。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迹,基本上是猎户,也有些迷路的,还有些目的不明的。
      眼前的一行人不就是?
      一行三人,身后随着四名抬着软轿的轿夫。
      为首的年轻男子,眉眼含笑,青丝皮散,银色珍珠流苏饰坠系住发尾,行进间长长的银色发饰飘荡浮摆出银色流光,合体淡紫衣装,外罩青色宽摆长袖绮罗衫,脚下一双黑底银色绣纹薄靴……
      此刻,他似乎心情极好,一路随兴所至,出声吟唱:
      “春野漫漫,踏青而来,一路烟云似轻帛,绿意遍眼前,一动一静于风中,似是山水草木皆有心……”
      从容举步,歌声清淡,低沉不失优雅,怡然自得,欣赏无限春光。
      他身后并肩而行的两名白衣少年却不作如此想象。
      “哎,”左边儿的少年,用胳膊肘顶顶身旁的人。“毕右,北坡有什么?”
      “我怎么知道?”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转过来,除了眉心颜色不同的美人痣,两人仿佛照镜子,动作服饰表情全部一样。“左飞,公子这是踏青,还是探险?”
      两人相视片刻,仔细打量四周。地面是青的,但那是苔藓的颜色,且分布不均;潮湿的雾气弥漫在林中,夹杂腐叶的味道随风而来,时浓时重……他们家公子口中的春野漫漫,实际上全部是另一番景色。
      兄弟俩人的目光再次相对,看向走在前面的男子。
      他们家公子的行为,从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三年前他们就知道了。
      总之,他们负责公子的安全,不负责别的。
      没错,跟着吧……
      走在前面的男子,清浅一笑,以为他没听见吗?
      南坡怎么会有北坡的意境好呢?渺无人烟,没有世间的繁琐,安全亦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何乐而不为?“……一双无求眼,看穿世间情,只求闲然,不求名利,原化风烟绕,穿林舞,漫世间……”
      “公子心情很好。”毕右感慨。
      “嗯,”左飞双手抱肩,赞同的点头。“平日任人砸下无数金银,也不见得公子献唱一句。”此刻看来,好像免费大放送,便宜身后那几个轿夫了,虽然他们不见得明白得到什么实惠,只要有人给钱,让他们抬着空轿子走三天,大约也不会抱怨。
      一行人继续一开始的步调,慢慢行进。
      林间的路,因为走的人少,变得似有似无,每走几步必须认清了,才能看到脚下的路具体的方向。两旁的蒿草灌木几乎距身体不过一臂的距离,风过去,沙沙的枝杈枝叶磨擦声异常清晰。
      有动静!左飞和毕右同时上前,护在主子前面。
      身后的轿夫们吓得嗵的放下轿子,四个人挤在轿身后面,悄悄往前张望。
      沙沙的树叶磨擦声渐渐扩大,还有吱嘎作响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感觉上似乎是个体积庞大的东西。熊?虎?还是蟒?或者……
      哗啦,前方不远处的一丛灌木被分开,随着一地乱七八糟的枯枝残叶纷纷落地,一个身影出现在一行人面前。
      是人。
      大家不由松口气。
      但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人出现的方式,怎么想怎么奇怪,放松的神经比上一刻绷得更紧,几双眼睛全部聚集在三米开外的人身上。
      一名女子,二十上下,粗布素蓝色的平常裙装,长发用一支橙黄色类似簪子的东西别住,单肩背着青色的包裹。圆脸,五官平凡,微微带汗的脑门上横过几道灰色,显然是用手擦汗留下的痕迹。经过“崎岖道路”的磨难,整体看,她的神情显得疲惫和挫败。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再仰头望上头顶,半晌没动弹。
      在其他人忍不住也好奇头顶有什么,值得她这么注意时——她开口了,喃喃自语:“明明是一直走的,为什么还没出树林?”声音清脆圆润,语调中奇异的掺杂着生硬。
      她左右看看,发觉不远处“好不容易”才碰到的路人,沮丧的神情瞬间变得鲜明。看到救星一样,她兴奋的漾开灿烂的笑容,一双眼角微挑的眼睛跟着眯起来,居然产生出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异样风情。
      哪家的姑娘,这么大胆的看着陌生人。左飞毕右晒然,刚好一左一右别开视线。
      怎么我做错什么事了?她嘀咕着,还是保持笑容——“伸手不打笑脸”这个常理,到哪儿都一样。“请问,嗯……那个城在哪个方向?”
      “东北。”一只手从左飞毕右身后,指向都城的方向。
      “啊?”大方向没错。她顺着对方指向的远处,又转回头。“还有多远?”
      “一个时辰左右。”
      “哦……”
      左飞毕右转头看自家公子,看来公子心情真的不错。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像慢了半拍,她露出感谢的笑容,比刚才有礼的笑容更多了一分真诚的感激。“再见!”她对他们挥挥手,笔直的朝对方给出的方向前进,分开眼前的荆棘丛……
      “公子?”等女子消失不见,左飞才想到关键。“路在另一个方向吧?”虽然不那么明显,但他们一直在走的似乎是晋山北坡下山的唯一道路。
      “嗯。”年轻男子点头,没什么太多的表示。
      “哪,她从哪儿走来的?”左飞继续问。
      毕右跟着他一起看向女子出现的方向——一条笔直崭新的小路。
      “哎?我说,这个姑娘哪儿来的?”
      “就是说,这深山老林的。”
      “该不会是精怪什么的吧?”
      “光天化日,怎么可能?”
      “就是修成人形的妖怪啊,你想哪个人会直接……”
      “……”轿身后的四名轿夫,则已经开始闲谈猜测。
      这几个人在做什么?
      “我们下山吧。”毕右哭笑不得的说。
      与此同时,远远的地方——“啊——!!”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响起,回荡在林中,凄厉的声调惊起昼伏夜出的鸟群,呼啦啦一片冲天而去。
      怎么回事?!
      “左飞,你去看看。”公子平静的吩咐。
      扒开重重灌木,依着地面上刚刚踩出的道路前行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稍大的空地上,那名女子正死死的扒在一个陷坑的边缘——那是捕猎野兽留下的陷阱……
      “谁这么没公德心——!”挣扎中,她没忘记发泄内心的愤怒。
      噗——!左飞忍不住狂笑。

      祸不单行,这一次依旧是双数。
      如果少活十年,我一定不意外——近来这句话她常说。现在真正遇到可以让人瞬间白头的事,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却出不了口。
      果然,她真的被吓到。
      温湿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她才回过神,茫然的眨眨眼:“这是哪儿?”不是在野外吗?
      左右打量四周。
      木质的雕花窗棂,镂空的木雕家具,依墙而立的百宝格每层每格都精心设计,摆放着整齐的书册,空白的墙壁上挂着各色不同的乐器,很多叫不出名字,缕缕檀香从屋子正中央的紫金麒麟外形的香鼎中冉冉飘散在空中。
      檀香……体内深处某根神经被这个味道刺激,所有的反应潮水般涌上来。
      不行,要吐了。
      下一刻,冲到院中,就近抱住一棵树,吐出一肚子酸水。
      她对檀香过敏。
      哎?
      颖技刚才在帮她把脸上的污渍擦净,一只手还握着沾过水的白帕。
      随手将湿手帕丢入一旁的水盆,他慢慢跟出去。
      “还好么?”他站到一旁,挺同情对方的。
      那张清除污渍的面孔,看来顺眼不少,想必笑起来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不好……”回答他的声音奄奄一息。
      半晌,好过些了她才抬头,入眼的一片花海让她愣怔,那花眼熟的厉害,没想到这里也会有。
      颖技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笑。“是芍药。”
      “芍药……”原来,在这里是这种发音。
      看她的样子不像没见过芍药花,怎么好像第一次知道花的名字?“第一次见到么?”颖技不动声色的问。
      “不,我没想到这么靠北方,它们还能开花。”她一双眼睛还没能离开眼前的花海,有种将它们画下来的冲动。下意识抬头摸了摸头发,还是忍住了。
      “是,挺不容易种的。”
      啊?!他种的?
      她是种什么,什么死的那种人。由衷的佩服对方,带着几乎崇拜的眼神转头。
      看到身后的那名男子的瞬间,什么都说不出。
      眼前的人,即使用最苛刻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美,最最特殊的是,一双眸子迎着阳光,闪现出不可思议的琥珀色,璀璨生光,似乎带着万千倾诉,只要被看着就会产生遐思。
      这是他本人不自觉的。但是很容易让他人会错意,表错情。
      祸水,还是个男祸水——这个念头马上跳出来。
      “怎么?”颖技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目光,似乎看透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部分,然后是同情。
      “这是哪儿?”她迷茫环顾四周。
      刚才是他错觉么?颖技再找不到那一瞬间的感觉,眼前的女子平凡如斯。他抿抿嘴唇,这个女子不简单,很想知道她的底限。“芍药居。”他报出都城,甚至是举国闻名的风月地的名号。
      “啊?芍药居?因为这片花得名?”她眨眨眼,最多只能联想到这里。
      “不,”颖技颔首浅笑。“日后你会知道。”
      日后?她大惑不解的偏过头。
      “我救了你,你就这么走么?”颖技点明。
      她点头,没天真的认为对方会施恩不求报。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一个女子能力有限。”她摊摊双手,想不出眼前的人能指望自己什么长处来帮忙,期望对方能认清现实,起码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眼前的女子将近似粗鲁的举止作得自然无比。
      颖技上下细看,她又不似普通乡野的村妇,到是有种不好形容的气质——开朗?或者没有执著欲望?全部都是,又全部不是。越看越多出好奇,好像抽丝剥茧,细长的丝线轻且薄,仿佛绵长没有尽头。
      “等我想到自然会和你讲。”
      “好。”她坦然回答,暗地蹙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未来的人生就在一举了。她最讨厌心里有事悬着的感觉,不都说早死早超升吗?现在,只希望对方的要求不是作奸犯科什么的,不被救大概更好……忽然,眼前闪过陷阱里面捕猎用的剑山,霎时头皮阵阵发麻。还好被救了……
      “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她抬眼直视对方。
      “哦?”颖技为突来的尊称疑惑。
      “我的名字——言广君,就叫我广君吧,您呢?”她笑容可掬,既然要报恩,至少要知道“恩人”的称呼用来尊敬。
      “颖技。”颖技回以一笑。此举出发角度不错,合理完美,实际上诌媚成份居多。“如何称呼我自己斟酌,不要‘您’字。”
      广君只是笑,一脸“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表情,配合无比。
      颖技挑眉,好个心口不一。她就这么顺着你的每句话,却能达到比呛着反驳你每句话更疲惫的效果。他有预感日后定不会无聊下去,内心最深处产生一丝期待,一如以往,这一次……
      颖技垂下眼眸,制止自己徒劳的思绪。
      “日后,不要随便出这个院子。”
      颖技转身离开,发尾长长的流苏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叮叮当当。
      广君忍不住用手摸上自己的头发。
      好想画下来。

      隔日清晨,便下起雨来。
      “风汇云涌遍苍穹,雷起雨落,天变人忧,望眼前茫茫一片萧瑟,日复一日,何时才是晴日……”颖技支肘,半依在书案上,左手食指,轻轻勾动摆在桌案上的琴。叮咚的声音,时断时续,自成一曲,徐徐的余音环绕在屋中,久久不去……
      他抬眼看向窗外绵绵的雨雾,一院白花在雨中轻轻摇动,瑟缩着身躯迎接阵阵急缓的雨滴。
      同样的场景看过无数次,也许他将继续看下去。
      一如三年前的选择,苦笑了下,其实他别无选择。
      再拨动一下琴弦,转眼看向别处,入眼的身影,让他不自觉展开手掌覆住琴弦,瞬间屋中一片宁静……
      “公子?”陪在屋中已经昏昏欲睡的左飞,一下惊醒。
      颖技回手制止他跟上,一个人走出房门。走到坐在屋檐下正在发呆的人身旁,对方游思天下,竟然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直到他站在她身旁,一双眼才从雨中的院落转向他,困惑的眨了又眨。那双眼中瞬间闪过什么,他没能抓住,再看时一片清澈。
      不是错觉。
      “在想什么?”他特意坐到她身旁。
      广君看着一身华贵烟色绸缎的男子,毫不在乎的席地而坐。
      “没什么,”广君漫不经心的转回头不看他。“我是清闲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
      说谎。颖技看得清清楚楚,却也没点破。
      谁不是说谎的人?他是太无聊,一日一日无望的过活,才整日想着寻找感兴趣的事物。颖技侧过身,细细观察身旁人的神情。她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唯一让人难忘的便是初次见她时的笑颜,那是真诚的。
      广君不介意别人这么看自己,兀自看着雨中的花承接天下落下的水珠,直到承受不住,颤动身躯抖落水分。她没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本钱。如果恩人大人希望通过观察的方式,寻找自己的可用之处,她一点也不介意。
      看穿她在想什么。忽然一时兴起,颖技浅笑偏过头,靠近她,在她耳畔落下轻轻的两个字:“说谎。”长长的头发从肩上滑落,坠在发尾的银色流苏与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却能听出寂寞的音色。
      她收到了。
      忍住抚上耳朵擦去对方温热气息的动作,她明知故问:“怎么这么说?”
      “没什么。”他坐直身体,把她的话还回去。
      广君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也不会自作多情。她用更灿烂的笑,掩饰自己有点莫名忐忑的心。就当他什么都没说。
      她为什么笑?猜不透,却有点期待她知道身处“是非”之地时的表情。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同欣赏眼前的雨景。
      今年,该是不同往年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