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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二十三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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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石过世,朝议追赠司空。既是拟赠三公的尚书台主官,又有郡公一级高爵,即便按过江以来的惯例,也该议个谥号。于是皇帝下诏,说诸公也就看着议一议吧。在司马道子等人的主持下,谢石这谥号,像模像样地按例议了起来。正好有个袭了侯爵在身的太学博士,武兴县侯范弘之,家传儒学,职责所在,应命也上了个奏疏,说是谢石有两大贡献:其一淝水之战,谢石领衔,虽然好像也没干什么,但总之有那个运气吧;其二他也曾经希望兴复学校,包括州郡学,虽然好像也没怎么真做成事吧,那也算是有想法——可他也实在太贪了吧,影响还特别恶劣,“货黩京邑,聚敛无厌”,“坐拥大众,侵食百姓”,“工徒劳于土木,思虑殚于机巧,纨绮尽于婢妾,财用縻于丝桐”——这能算是个大臣楷模的样子么?所以为了端正风俗,也不能给他个全然的美谥:
“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曰襄墨公。”
最后这话,落得可重。范弘之是范宁的侄儿,换句话说,同时也就是王国宝诸人的表兄弟。这谥议一递上去,顿时朝野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这是学范宁的,要露一手不畏权贵的硬气;也有猜测着不会跟王国宝商量过吧。紧跟着奉表支持范弘之的,反对范弘之的,都有其人。王国宝当然很乐于见到这样的混乱场景,范家其他人,和王国宝的异母兄长王恺、王愉,弟弟王忱,却都很忧虑。京都人的言家口实,还和以往一样——或者说,从来抓不住要害。一时范弘之、范宁和王国宝都成了议论题目,真正需要谥号的谢石,反倒给撇到一边。谁另怀鬼胎,谁抱持公心,一下子被这摊硬给搅浑了的水,弄得看起来不太分明。著作省的史官为之瞠目,却也作声不得,更不知道怎么记录,最后著作郎约了著作佐郎,私下碰了碰头,决定等吵出结果再说,最起码得等这一片无关喧嚣都淡去了,才有那心绪来细细考虑行文如何褒贬……
在事情日渐混乱之前,一见到范弘之那封奏议,郗恢便知后面有的闹腾,悄悄在门下抄录了全文,驰书吴郡。他的书札,在王珣那里是谈这件事的第二道,第一拨则是王恭。对王恭,王珣答得简要,只说孝伯,诚如你所言,这风口天天变,随时还能歪到你对南康公有没有挟私报怨上,你得小心留神。但遇到郗恢,话便多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心思致密的,能看出许多奇怪地方的毛病,也对范家了解得更深,于是都觉得,以范弘之性情,和王国宝商量过恐怕未必,但要说是学范宁,恐怕也差得远。
范家对当轴者的姿态,一直很微妙。
范弘之的祖父范汪,是庾亮的故吏。温峤和庾亮争相征辟他时,他投了当时看起来处境微妙、随时可能失势的庾亮;后来郗恢的祖父郗鉴出面征辟他,他没多久又投了庾亮。但到庾翼想要北伐中原的时节,他忽然又抗表反对。再后来,他做了桓温长史,陪着桓温伐蜀,拿了个县侯。一转头又投了当时还是相王的先帝简文。桓温北伐,范汪失期不至,军法问责,免为庶人。当时倒有人替他抱屈,觉得处罚过重,不过范汪自己也没说什么。过了一段时间,桓温贵盛,威名日渐煊赫,几乎能有问晋鼎的声势,范汪不想引来麻烦,就更加装作同他不熟,见面也佯称只是路过了。
当然,这也没碍着他子孙袭爵。“免为庶人”,不过暂时。
郗恢就在往来书札里说,他范家好像一直不喜欢和声望更盛的人打交道,或者更有权势的人,即便原来关系融洽,看你快登顶了,他就担心你出问题,跑去找下一个。譬如范宁,也是直接挑战皇帝、相王眼前的红人王国宝,失败了才自请外放。范弘之究竟年少,明明自己是个县侯,也不是寻常太学博士,非等着谢石去世,才出来说话,即便话还有几分在理,可这样子无论如何,总不如自家长辈好看的。王珣答函轻松之极,字里行间都能掉出几声低笑来:“道胤亦知武兴不肖。”
郗恢复书也笑:“但视阿宁。”
没让旁观的他两位失望。这般场面当前,王恭的心思,还足够冷静明晰。当朝中各路有热闹不凑白不凑的争论,已经快从谢安阻止桓温夺位的功绩,把范汪和桓温的关系给顺便问候到的时候,中书令王恭上表,议谢石谥曰:
就谢石本人而不论其他缠绕不清的关系来说,他功大于过。谢石谥号,一字即可,不必两字。那么功过两相权衡,臣不认为还有必要考虑这个墨。
以他的身份,他和谢石的关系,此言一出,好歹把争论拖回了围绕谢石的正道上。可这下范弘之却又极不高兴起来,也抗表控诉,说王恭毕竟是谢安赏拔过的人,这是谢氏一党,所以偏袒谢石。王恭几乎为之暴怒,也觉对他无理可论。郗恢从旁引了一道,说请皇帝制诏为断吧。王恭也觉可行,但皇帝这当口上每天都忙着沉迷酒宴,不是到司马道子府上去,就是请司马道子过来。皇太妃还在,总想两个儿子常在膝前聚聚,她看着开心——大臣,即便王恭,一时半会,还真的请不出皇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