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Rhythm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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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读得出神，一丝清风从后拂过耳廓。
“绫儿。”
她转过去，一点没有受惊。昏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古老山洞中的翠玉投来沉谧柔和的光芒。
“日安。让你久等了。”
话音落，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下、下午好！是我特意提前出门，怕拖着拖着就迟到……”
“我知道。谢谢你。”
李绫儿的拘谨戛然而止，笑意不由自主溢出嘴角。
“想买吗？”
她一愣，随他目光的浇注反应过来他在指自己手中的书。“只是被装封吸引了，随手拿下来看看。”
碰巧去年该作者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的纪念余热未退，进门后在书店当眼的位置，仍陈列着他传世之作的平装、精装两种版本的中文实体书。
“语言是一切误会的源头。”
“嗯？”听着耳熟，以为他是瞧见了刚好翻开的书页上的内容，低头去看，却没找到这句话，“塞梵你——”
“我是法国人。”那浅弯起的绿眸错觉般流露着打趣之意。
“哦……”李绫儿明白过来，霎时一阵羞窘兼被逗弄了的哭笑不得，她清了清喉咙，尽量自然地挤眉道：“还是位学识渊博的法国人。”
“不敢当。”显然看出了她的回击，姚梵好不容易压住了笑意。
李绫儿没有继续话题，垂眼又翻起了书页，“你看过它的动画吗？”
“我只偶然涉猎过舞台剧。”
她再一次咋舌。不过想想，发生在他这样气质清贵的法国男生身上，倒也一点不出奇了。
“我最初接触这个故事，还是很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的配音动画。虽然小王子和玫瑰才是作者原文盖章的一对主角，但让我印象最深的，却是那只狐狸。”
周末的商场书店中身旁人来人往，姚梵耐心地听她讲述：“狐狸怎么了？”
李绫儿张了张嘴，努力回忆着这段过往的细节，“牠教会了小王子什么是＇驯养＇。”
“驯养，是什么？”
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她接着说：“驯养是当一个生命体，和另一个生命体产生关联时，金色的麦浪会令牠想起他柔软的头发，他靠近的脚步声会让牠迫不及待从躲避人类的洞穴钻出来，他的缺席会使牠失落，仿佛人类村庄中的肥鸡都不再诱惑的过程……”
乍听最后一句，姚梵还是猝不防笑出了声，但很快就以手掩口。
她分明也知道自己擅加的佐料起了作用，故作未闻他动听可贵的笑声，“有关玫瑰的情节，我反而不怎么记得，大概是动画里小王子遇到狐狸的麦田真的被画得太美了。”
“那很美妙。”
“可惜小王子遇见狐狸或许是偶然，可对狐狸而言，小王子却是牠的劫数。”
姚梵有些意外，“怎么说？”
“因为很难想象小王子回家后，狐狸还能遇到可以让牠再次接受驯养的人。即便真的发生了，那些点点滴滴也不一样了吧。”她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所以牠该多不舍得小王子离去，毕竟，那将是永别。”
李绫儿并没有察觉，姚梵的气息停滞了一瞬。
古怪的静默蔓延开来，她望去，灯光扫出的阴影掩隐了他的神情。
“啊，我们别聊这个了！”利落合上书放回书架，“去逛逛其他区域吧！”
姚梵翕动着嘴皮，想留住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凝视着她的背影，他到底能做的，就是起行跟随。
把书店的阅读区、精品区、种植区全逛了一圈，她又一次拿出放在斜包里的水瓶，即将拧开水量勉强剩下一半的瓶子之际，余光瞄了眼似乎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来的外国青年。
她忍不住开口了。
“塞梵你渴吗？我们不如去买些喝的？”她指了指距离几乎是就地的店内茶座。
姚梵没想到她忽然提起，稍作思索便应道：“也好。”
李绫儿兴高采烈地走到了柜台前，抬头看着一板子眼花缭乱的饮品名，面上露出了失望，“好像都是咖啡。”
“你不喜欢咖啡？”
她扭过头，“又苦又让人失眠，有什么好。”尤其还死贵。
姚梵笑了，睇着奶白的暖光落入她仰视自己的黑瞳：“所以你是糖的拥护者。”
“怎么就成拥护者了？”她几近惊跳，然而激动小吼了一嗓子后，马上张望了一下左右，“好吧，也许有点……但这也只是本姑娘希望人生无苦无涩的观念体现而已。”
“嗯，这没有问题。谁都有权利去调配他想品尝的生命滋味。”久未下单而又杵在店家柜台前，纵然没妨碍到他人，出于纯粹的疑窦或对自己的好奇，姚梵看了看在跟吧台同事窃窃私语了半晌的服务生，再瞧向已经被顺毛的学妹，提议：“那我们出去吧。进商场前我有看到DKS。”
姚梵边说边提步，她不得不跟着他离开，那些灼热探究的视线、细碎无害的八卦、客人穿梭于书廊的足音亦随之消褪。
取了饮品，两人回到商场门前的喷水池边坐下。
初春的城市天气刚回暖，哪怕身置午后中心商业区车驾如织的大马路旁，也丝毫感觉不到过份的热气。
座下的水池装有照明的仪器，可以想见夜晚从中映射出交互动感的彩光。许是运营方有意为之，或者路人无心的仿效，池底竟撒了好些一元硬币，像是积日之下，这里真的会变成有魔力的偿愿池。
“你会喝DKS，实在叫人意想不到啊。”该不是之前被哪个校友还是损友“带坏”的吧。
“这么不可置信吗？”姚梵侧脸看埋头咬着吸管的女孩。
“唔……说不定饮料里加了糖精和一堆色素添加剂，不健康嘛。”
他“呵”了声，“但你好像比我还熟悉他们的出品。”
李绫儿噎了一下，暗忖自己是不是要反省当着他的面，一站好就脱口推荐了它家的黄金蜜柚。“贵公子岂能和我这种平民一般见识。”
“嗯。”
姚梵应声沉吟。
“那是不是在绫儿看来，只要是天使就不可能干坏事呢？”
她一个激灵，差点没呛到绝气。
姚梵放下饮料，抬手轻拍她的背，“你还好吧？”
李绫儿缓过来，擦了擦飙出眼眶的泪沫，“我没事……只是被这个命题暴击了一千点。”
“我说得不对？”
“你当然——”她飞扬视线直欲和他对峙力争，可四目甫一相碰，她便龟缩了，蚊蚋般闷声道：“会干坏事的就当不了天使了吧。”
姚梵抽回手，坐直了身，放眼眺望行人有致的空旷广场：“人总认为，只要危难的时候向天祷告，神的使者就会被派来拯救他们。但往往天使只能给予心灵上的慰藉和重新出发的力量，当人沉醉财富时，天使并不阻止失窃；人迷恋外在时，天使并不阻止背叛；深陷权谋游戏时，天使也不会阻止战争……这样，”长眉轻凝，透露茫惑的双眸追寻塔灯似的深锁着她：“你还会断定地说，天使不可能干坏事吗？”
李绫儿久久不能成言，这是她头一次听别人如此评判天使——这种在西方神学宗教中高洁的圣灵。
“他们，也没促使事情发生啊……”
“对，他们袖手旁观。”
在一般性的大众观念里，很多时候，视而不见形同共犯。
一时间她真的无言以对。因为不管怎么说，按姚梵的这种思路，处于人的立场就很难认同那是对的。
她拿起塑料杯，啜了一口已然半凉的蜂蜜柚子茶：“你是在哪里知道的这些？你们的教会学校吗？”这套理论她算是旷古未闻。
“启示录。”
啊，那还真没拜读过。
这场讨论以白方的论据不足提前告终。
姚梵看了看天色，西面的红霞渲染了界线渐淡的蔚蓝帷幕，“到饭点了。”
她耳尖一竖。一顿舟车徒步外加喝了大杯开胃果茶，她的肚子早时不时作响刷起存在感了，立刻疯狂点头赞同。
“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开业之初，商场就招揽了不少高档餐厅进驻，以衬托它大牌荟萃的风潮定位，而答应姚梵时她根本没想太多，只觉得出门两小时，午餐也仅在饭堂三楼随便解决，如今确实有赶紧来下一轮的冲动。以致走着走着，她才发现路见经过的食肆无一是自己有所耳闻的。
嗯，今天眼界开得有些大。
“1920？”
姚梵注意到她停了下来，侧身投去视线：“你有兴趣？”
她说不准，只回道：“在手机报的推荐介绍上看到过，是打口号专做正宗本土菜的德国餐厅。”意大利人的黑森林蛋糕尝过七八次了，不晓得这家做出来的味道又是如何。
她越发挪不开脚。
姚梵明确她的渴望，径直迈向了店门，“就选这里了。”
李绫儿一怔，忐忑又满怀期待地追了上去：“你确定？……”
餐厅最早在城市的一个老城区落户，相比该地区外国人集散频密的优势，选址中心商业区的分店面对的更多是本地客人，但也有相当比例的熟客知道来这里寻找家乡的味道。
不过当瞧见吧台前坐着好几桌聊得热火朝天的外国大叔，她也就猜不出这是因为认可本店的出品，还是基于方便和同乡时常小聚喝几杯。
两人在离门口不远，靠窗的双人桌前坐下。此时天色暗下，天台上的灯柱成排亮起，点缀着远近高低的繁华城际线，别有一番风味。
“看看餐牌。”
她双手接过。不愧是据说正宗的德国餐厅，打头阵的镇店之宝赫然是香肠拼盘和传统猪手，虽然从配图看不出尺寸大小，但仅仅扫了眼数量，仍是令她惊叹。翻来覆去，她最后把没看到任何异国料理的餐牌调转，推了回去，“我的终极目标只是饭后甜品，其他一律选择困难，还是你来拍板吧！”
不负责任的轻松语调中，彼端修长的指尖翻动了餐牌。
“第一次尝德国菜，他们的招牌是理想选项。”
李绫儿欲哭无泪，“猪手和香肠吗？”
“是。”女孩言语间的笑意让他的心泛起涟漪：“可地道德国菜的份量都不小，别看配图的碟子尺寸一般，”他笑了笑，“上桌时会令你大吃一惊。”
“啊……”她觉得至此能打住了，“那就先点这两样，吃完不够再加单吧。”
姚梵继续翻，“绫儿喝啤酒吗？”
她拨浪鼓似的摇头。
“别的饮料呢？”
刚才入眼的一列数字浮现脑海，她依旧摇头：“现在还一肚柚子茶呢，喝水就行。你要点？”
姚梵微扬嘴角，“我也是。”
侍应放下两杯凉开水并收走餐牌后，便恢复了二人的独处。离进店过去好一会，店里客人明显增加，他们邻近都先后坐下了新顾客。
“我去年开始关注一个写网络小说的作者。你猜猜我是因为什么题材关注她？”
姚梵很想从善如流，然而他着实对本地新兴的网络文学一无所知：“有没有提示？”
“提示啊……”李绫儿想了想，“你第一次看到的画稿。”
“希腊神话？”
唔～唔。“还有两次机会。”
“天使？”
“恭喜答中！”不过没有奖品。自娱自乐暗自窃笑了一阵，她才收叠情绪回归正题：“那是一部以《圣经》为世界观构架的网文。得益于留学英国，作者十分顺利而充沛地进行了采风。可惜尽管笔触细腻，细究之下还是有一堆逻辑硬伤。”
“很少读者会去细究，也很少人可以活着造访天国。”他低眉喝了口水。
“呃……”后半句点评令思维短路了半秒，她好笑道：“所以把加白列写成女性就很离谱！”
姚梵差点被呛到。
他放下水杯，“你为什么在意他？”
闻言，她不自然地垂下眼帘，“总觉得和他有缘。我喜欢的那个角色，也曾被写作他的转生，或许是读过这个设定吧，才不知不觉中给自己留下了心理暗示。”
“不。”
李绫儿一怔，抬眸：“什么？”
“不是心理暗示。”他轻柔地笃定：“你愿意相信，就一直信着。不管是哪一个，他们都会希望你自由地塑造自我。”
又来了，莫名深奥的话。“这也是《启示录》上写的？”
“是我说的。”
她噗嗤一笑，“谢谢啦！”
“我的荣幸。”
“后来那作者转去德国留学，并在她的个人空间随兴分享关于当地人文的经验观察，跟她自己的趣味日常，于是我似乎也在过程中，被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吸引了。”
“你喜欢的角色不是法国人吗，怎么反而没对他的祖国感兴趣？”
李绫儿被问倒了，“我对它的地理风景感兴趣，好吧……其实很多他的迷妹都认为，他在性格上更趋于一个俄国人，而我也觉得，除了骨子里多愁善感这点与他的同胞没差之外，他的表现确实和法兰西人扯不上太大关联。”
“但他还是选择了自我牺牲。”
她有些错愕，没来得及深究姚梵是不是特意了解过了原作，或者那个人的相关。
她只是身体快于思想地，被这句话触发了伤春悲秋的深沉本性。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自我牺牲……跟教会了小王子‘驯养’，也把自己陷了进去，最后仍得心甘情愿放他离开的笨狐狸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Rhythm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