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Rhythm 12 ...
-
无论梦还是现实都叫她感到不真实。
继昔日光辉的星体被她承载、呵护至终的居民以毫无同理心的手段化成太空中一块块诉说人性崩裂下场的残石，许久后，这个子星系的第四颗行星所孕育的文明，也在群体间失控的好战思维模式下，因玩具耗尽了大气而步入寂灭……
只剩一片荒凉满目灰土。
作为瑰红星系的子民循着真理之环的呼唤而来，她回溯了过去，她目睹当下。
是中心恒星的意志想要创造一个与金星群体不一样的种族的责任？以为即使令个体长出对指，也必无碍于灵魂灵性的上扬发展？
成为藉爱与光之名义敞开自身服务星际议会的守护者之一，旁观一整个行星的灵魂转移后，他们的提议被请求。
「适时启动流浪者计划。」
风暴在她足下打转，海洋的暗涌年复一年变得凶猛。
「要下去吗。」
「亚特兰提斯感到了忧伤。」
短暂的静默。
「我们恒常与你同在。」
她感到了自己在笑。是在笑吧？
「为我们的成功送上祝福吧。」
终于，她开始坠落，速度之快仿佛天寰与地表的距离不过一念。
◇
农历上的春季即将结束，随之而来是日益见长的白昼和热力愈涨的气温。
四月的尾声与五月的开初间由一个三日小长假过度。伴随下学期步入中段，离又一个学年完结亦差不太远了。虽然课堂还在学生百无聊赖的到场中苟延残喘，但社团就不一样了，跟上学期自开学的招新表演狂刷存在感相比，下学期俨然是偃旗息鼓的咸鱼状态。
而李绫儿怎么都想不到，平常到下学期即各自神隐，或者说从没有人想起她的梦语漫协居然给自己发来了消息。短信源是一个毫无印象的长号，但讯息落款却非那么地不起眼。
收到短信是周二的事，由于第二天下午双方都没课，就约在了四点后碰面。
协会的会长竟然想见她，并且不辞一区之隔亲临十里外的第五教学楼，这一定是最近某天的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才会引发的不可思议现象。平心而论，尽管两人名义上出自同一届的组织部，但一想到和自己相熟或让她观感舒适的前两任会长都是角色扮演部的师姐，李绫儿便很难对将要实现的赴约抱有过高期待。
年纪不大就发际线不保，是她对这名部门同事的最大印象，没有更多了。
“请问是要谈什么事？”真的不能怪她态度生硬。
“先坐下。”走廊尽头的空教室一角，两人的会面就由这客套的开场拉开了帷幕，然而盘桓她内心的不安没有分毫减少，“我们这样单独见还是头一次。”
温良的用语，但以李绫儿对这男生的作派见识，怕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沉寂。
轰隆——
仰望着闪过天空的紫光的双眼几无波澜。直到一个身影经过她躲雨的通道口前，语作惊讶。
“绫儿，是你？”
应声偏过视线，“塞梵！”
点亮她面容的喜色，也如划破浓云的闪电一样短暂。
“被风雨困住的公主吗。”
面对这半带玩笑的调侃，李绫儿平静接受了下来，“嗯，是落难的公主。眼前这位绅士可会是解救她的骑士？”
姚梵舒扬的双眉一下子失去了淡定：“骑士会带他的公主安好回宫。”
李绫儿侧起头：“可是公主正欣赏着雷电呢。纵然风雨的泼洒使她一身狼狈。”
话音落，姚梵收起了石青色的大雨伞，踱过原本距离两三米的湿滑地板若闲庭信步，“那骑士亦将相陪。”
“你不是要回宿舍吗？”她愕然。
“但骑士怎能见公主受困却不顾而去？”
她哈哈发笑：“好，好！即使公主并没有任何奖赏能赐予你，除了她自身。”
姚梵弯起眉目，“保护好公主本身，就已经是对骑士的莫大奖赏。”
李绫儿忍不住败阵，只差五体投地：“你其实有很多女朋友吧？在家乡吗？还是在这边有一众追随者，每次一下课她们就会簇拥在你身后……”
近乎被他一一摇头置否下来，仅在最后反应迟缓了几秒：“我的公主殿下，请不要再捉弄下臣了。”
引她挑眉，难道是说中了？
姚梵目光投向门外须臾，低头对她指了指一旁：“我们进去聊。”
又一个经通道折往宿舍楼的学生，拿着雨伞快步穿过遗落一路蛛丝马迹般的水痕，连带起的风都似乎比刚刚还冷些。是吹太久了吗，她边想边点点头，配合他的脚步绕进西点屋后门。
从教学楼折返的六七分钟路程，如何想到竟会遇上一场避不过的大雨？明明她出门时阳光晴好。变天还真的说来就来。
“要吃什么？”
“快饭点不用了。而且，”李绫儿抬起下巴，不客气地朝展柜的方向露齿笑道：“这个时间段面包什么的差不多卖光了。”
一丝尴尬掠过姚梵清朗俊挺的面庞。
“塞梵你一定很少光顾西点屋，或者不怎么在下午路经吧。”
恢复恬适神色的青年坦承：“多数来买早餐。”
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支起脸腮，“比起粥粉面果然还是更倾向于西点么？”
姚梵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不妨他眉间几不可察地一蹙。“都好，只是午后时段无法惬意用茶点的话，倒不如省下时间做别的。”
“哦，我懂了！一顿吃两个半小时的法国大餐那种。”
他一笑：“有机会带你品尝。”
女孩面上生动的表情戛然而止。
她不自然地别过了脸，“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不是不知满足的女生，像塞梵你这样——”
鲜有地，姚梵打断了她的话：“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依然温和的语气，却较一瞬前多了难以推拒的犀利清冷。
在这少有的微妙情境里，李绫儿只愣了愣，没有困窘，没有回避：“我被协会炒鱿鱼了。”
落地玻璃外，雨势仍旧瓢泼，强风摇晃着雨瀑中无依的树冠枝叶，却吹不散倾压的乌云，不远的天空，另一道弧光驰骋绽裂。
“应该说是被会长，而我接着反炒了协会鱿鱼。”说着觉得还是不对，凝眸斟酌道：“其实可能真的是被协会也说不定。”
“怎么这么说。”
她扯了扯嘴角，发现不过徒劳，要是真扯出笑容来，那绝对比当场哭鼻子还无法直视。她如何能对眼前这个关心着自己的人这样做呢？
“由我招进部门的一些师弟师妹，原来早就对我有异议，积怨已久，或许这句话更适合套在现任会长身上。毕竟单纯后辈的几句话，不可能有决定性影响。”酸涩与不甘无预兆腾涌胸臆，“可我不懂，为什么他们有异议从不和我提？是我不想约大家抽空部门聚会吗？抵触部员被别的干事空降塞进来是错的吗？为了让我们团在协会更有存在感，争取充足的表演时长哪里不妥？御音团是我一手推动创立运作的，凭什么我反而是被信任的人背叛的一个……”
话到最后，滚动的液体已经在眼眶汩汩打转。
李绫儿低下头，尽量不叫姚梵见到她失态的样子，觑见那为了意义不明的人与事掉落的泪。
安静的店内沉寂的气氛。
她开始庆幸，这间西点屋够宽阔，就餐区安排在了远离收银员和展柜的一侧，其间还有两根大柱子遮挡来自中庭的视线。
“雨小了，我送你回宿舍。”
“诶？”她猛抬头，目光不偏不倚撞向他祖母绿眼眸倒映出的一个潸然泪流的瘦小女生。
顾不得自己的丑态终是曝露了，她下意识看往室外，难以置信地，雨真的变小了。
仿佛大风吹不开片刻前的密布雨云仅仅是可笑的臆测。
“或者你倾向去饭堂？”
夜幕深垂。
哪怕春分后的北半球低纬地区，入夜时间可以比一年中最早到来的时点晚一个半小时，但，那也只是远少于十分之一的挣扎而已。
他听见了哭声。
于喧嚣的狂风中。
他感到心被濡湿。
在白昼自南而北倾颓这座城市的雨雾间。
那是她的心在啜泣。
他浮空落在邻近高速公路的宿舍区，一栋和周遭相比同样陈旧不起眼的宿舍楼顶。与在商场露台跟那名作为星球守护者的高维子民见面时不同，现下他并没有触及建筑物的任何地方，仅是虚立其上。
“这男的把那女孩，被吟唱魔语包围的讨人厌的女孩弄哭了。”
“哦是吗……哈哈真的！有股怨念的标记，不枉我们时不时在他耳旁吹风。”
“他还暗自得意呢，筹划已久终于轻而易举地。”
“诶这不就是愚蠢人类的典范吗，制造不和，招引不和，我们才能大快朵——”
刺耳的笑骂祟语遽然匿止。微微透出银光的金色发丝在沾染了零碎灯光的夜色里飘动。
“怎么回事？是——”
就算此时此地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但在他的世界，却完全不是这样。
守望着灵井的无限起始与收束，他何尝没有聆听过芸芸星系众灵的爱与喜悦之歌、谎言与纷争之声，可是他从未感到一丝聒噪。
拨动荡漾于她指尖的调和之音，何时才能再次安抚环抱他的灵魂？
滴滴答答的键盘声穿过数层混凝土扰攘他耳，恰是方才两只魔怪隔着时空狭隙围聚用食的地点。
“她退群了？先说明我可没有赶她出协会啊，已经留足情面了……”
他忽然有些恼，比起刚刚的尖声明枪，铸造于阴郁不逊征服群体的灵魂的暗箭才更奇利无比。
学着她，抬首仰向在虚假之光中显得暗淡的夜空，不知是为了凝视幻灭，抑或要捉住希望。
“愚蠢。”
——的人类。
最后李绫儿选择了去饭堂，比平日早了十几分钟，但出乎她意料，姚梵没有陪着她。
“这样也好。”
淋浴间回想着这个发展的她盯着满壁面的水珠喃喃道，一同想起的还有伴随他轻淡的问语，余光里递来的一张洁白纸巾。
雨渐近停歇，的确用餐一刻钟左右，再从食堂出来应该就什么雨都没有了，而且……他大概也不想自己因为被他看到了这不堪的一面而愈感窘迫吧，不然以他过去的表现，其实会陪她吃完饭，接着还问她要不要他再陪她走走才正常。
可他有没有想过，事实上她不介意被他看到这个样子呢。
只要他不嫌弃。
摘掉粉色发夹，放下被打湿的头发，李绫儿甫坐回电脑前，便睨见屏幕角落闪烁着铁塔的图标。
本能滑动鼠标点开了它，一句惊为天人的中文转即震飞她的所有理性思考。
“有护照吗？我想邀请你，亲爱的绫儿，在这个假期同行飞往我的家乡。”
怎么回事……
她好像，突然读不懂汉字了……
家乡，他的家乡……法国的？巴黎……吗！？
虽然花了一晚上消化这条信息，她到在几乎可以用富丽堂皇形容的写字楼大堂门口碰面姚梵前，仍是持续状态外，对方让自己准备各种证明的原件及复件她就去翻，约好她几点到本市的法国领事馆她就早早乘巴士抵达。
一颗悬着的心，在朝那个红发碧眼的颀长青年挥手招呼之际，瞬间安定。
“久等了！”
“你来得刚好。”
姚梵视线扫过她除随身斜包额外挽在指间的塑料袋，既而回到那张从不施粉黛的俏脸上。
“我们走吧。”
“好的。”
纷杂的心思因为身处陌生的场景开始起飞，没多久她便注意到今天他居然一反以往，穿着黑色的杏领棉衣，腰下是质地硬挺的棕色西裤，实属稀奇的搭配。
可见接下来确是需要隆重对待的场合，不亏她特地挑了压箱底的一条纯白短袖连衣裙来应约。
看着那挺括的身影稍领前一步，在服务台办理诸如访客登记的手续，李绫儿不禁感叹，不管他是白切黑亦或黑切白，身上总散发着镇静一切躁动因子的气息这点并不会变。
第一关很顺利，他们就像走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办好书卡，进入，按着指示牌搭直立电梯到达目标楼层。
直到通过提前敞开一边相迎的玻璃门，不全然看懂的单词在蓝白红旗下组成的银亮铭牌满眼放大，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将要出国旅游了……虽然只有可能两天两夜的时间都不到。
十多个小时的机程就够呛，更别说久闻大名的倒时差。
本地的员工小姐先一步去了通传，所以目前又剩下他们两名来访者行走在这处处透露浪漫和慵懒氛围的分领事馆，四米高的楼底，墙上的油画挂饰，每逢走廊转角必摆设的插花或雕塑品，说是在参观艺术博物馆也一点不让她怀疑，唯独前台旁西装革履在茶点室享用着午前咖啡的俊男美女们，令这个地方尚有一分办公室，而且是一国领事馆分处的形象。念及此，李绫儿顿觉自己仿佛乡下人进城。
真的没问题吗？
“紧张吗？”
一直走在她左边的姚梵将路过的工作人员和她隔开，包括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打量目光，似要把她护在他与这道绘有抽象涂鸦的长墙之间。
“放松点没关系，你的材料都备齐了不是么，其余的交给我。”
“好”“对的”“谢谢”，回应他的是礼仪三连。
清澈的眸底被颇显无奈的悦色划亮。
转了又转的一分多钟路程末了结束在另一道敞开的办公室门前。
员工小姐对他们微笑点点头，随着他们的擦身而过，伸手带上门。坐在宽大办公桌前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一双蓝琉璃般的眼睛透过金丝框镜片应声投向他们。
“你们来了。”
李绫儿眨眨眼，近乎脱口而出的应答吞了回去，不自觉的拘谨使她保持观望。
“艾斐尔先生，你好。”
剩下的确实就如姚梵前一刻说的，交给他就行，她需要做的不过是出示证件材料，类似艾斐尔先生的助理进了又出，直至原件安然回到她手上，她和对方的口头交流也没超过五句话。
亏她预先设想了好几种对话情景，查了一堆资料。
“想什么？”
再次穿过写字楼大堂，仅仅过去了十七分钟，这时候她的斜包已经装着一本签注法国入境许可的本人护照。
“唔……嗯，你们彼此认识吗？”
一对近一米二的长腿配合着她的步幅，不紧不慢踏出了宽敞大门。
“我跟艾斐尔先生吗？”他一下子便会意过来，在她默认的安静中颔首，又道：“就这个吗？”
她不假思索地：“塞梵说法语真好听。”他们只有在签证官向她提问时用英语。
“那么，认可我母语的绫儿小姐，”临近五月的初夏阳光下，他向那刻意为了今天换上适合正式场合的裙装的女孩伸出右手：“准备好了造访它的国度吗？”
无论现实还是梦都叫她感到不真实。然而她仍是，欣然交付出自己的左手。
_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Rhythm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