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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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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还真是郎情妾意呢,是不是,伏杜?”宋大公子笑得还算倜傥,人斜倚在路边松树上,姿势是挺漂亮,但从他的脸色来判断——他只是失血过多自己站不住了吧?刚刚黑衣人匆忙给他包扎了的伤口上,白色布带都湿透了……
伏杜铁青着脸不说话,手中的剑微微颤动,月光在剑刃上游移成幽蓝蛇影。
“怪不得已经把春锦忘到脑后去了。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你!”伏杜的手猛地一颤,随即把怒气强自憋回心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春锦她……”
“她在我府上。”宋大公子的笑容终于多了一分猫玩老鼠般的自得:“答应过娶人家的啊,英俊的少年郎君,还真是个负心人……”
“我不是!”伏杜的胸膛剧烈起伏:“我说话一定算话——只要能见到她,我一定会实践我的诺言!”
“是吗?那么美丽的青女小姐要怎么办?”宋大公子微微侧过头,盯住站在伏杜身后的青女:“你拒绝嫁给我二弟,我理解,换了我也不愿嫁他那种废物不是?不过啊,你若是想嫁给伏少庄主,那就趁早自己了断好了,相思苦,苦相思——春锦已经尝到了,你也要尝尝吗?”
“……”青女没有出声,但伏杜能清晰地听出她的呼吸中带了些嗫嚅。
“他想策反你呢,别中计。”他低声道。
“你真的要娶春锦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青女却问出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却凝结了她的全部勇气。
“是。”伏杜深吸一口气,只能这么回答:“如果我也还活着的话。”
“那我怎么办?”青女不过是个小女孩,听到这句话,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嚷道:“你就一点儿都不考虑我吗?我到底哪儿有……有那么不好?”
“你哪儿都好,可惜啊,他为了证明自己不负心,只能辜负你。谁让你后来呢,是不是?”伏杜还没来得及回答,宋大公子就抢了一嘴。
“不是……”伏杜怒极,开口欲反驳,青女却一步跨到他身前,负气道:“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不娶她,能不能记住我?”
伏杜一愣,看住青女,但见她樱唇紧紧抿住,一双大眼睛含满泪水,竟是委屈至极又倔强至极的样子。他顿感心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你别……”
话音未落,青女手中的剑已经架在了自己颈间,她眨眨眼,让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你总要负一个的,允之哥哥。怪就怪我见到你太晚了……”
她的声音凄切悲伤,但是,伏杜却从她那怎么看都是故意的“眨眼”中看出了什么。
在他以剑引身向宋大公子发动袭击的时候,青女恰好以拭泪的动作侧过身体——这一击原本是势在必得的,但就在青女身形移动的瞬间,一名黑衣人飞身挡在了宋大公子身前。惊霜剑由他胸口刺穿,带着他的尸体向前再冲一段,最后却在伤到宋大公子之前力尽而止。
伏杜大惊,想退,剑却卡在那黑衣人身上拔不出来。眼看周围的杀手们就要扑上来,他才终于将剑拔下,可用力过猛,直接向后滚摔了过去。
山道狭窄,原本就没有可供回寰的空间,他整个人朝下跌坠的势头,已经无可阻拦。
然而,在他摔下去之前,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
青女。
青女怎么可能拉得住伏杜,两个人就这样一同朝山崖下摔去。伏杜在心中做出决断之前,便用胸膛和手臂紧紧护住了青女头脸。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最本能的反应。
“这么掉下去摔死就完了吗?”宋大公子从树上直起了身体:“可也太没趣了。走吧,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能下去的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您的手……”有黑衣人低声提醒。
“手?”他挥挥沾满血的衣袖:“没事儿,能了却一桩心事,丢只手也无妨——还好那小子被气着了,否则他要想与咱们同归于尽的话,用七秀该多好?白浪费了那么灵的药。快点儿吧,天要亮了,如果千锋剑盟发现了,那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也很难说!把这几个人的尸体丢下去,再把血迹处理掉!”
伏杜和青女摔下去的那面山崖,虽然是几乎垂直的峭壁,但上面还颇长了一些斜伸出来的树木。每次撞在树上,都会阻一阻他们下落的势头——然而两个人的重量究竟不轻,每次都能把树砸断,以身体承担反冲力的伏杜,只觉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虽是如此,他紧搂住青女的手臂却没有半点儿放松,直到两人摔到了谷底的溪边。
青女从他怀中挣起身来:“允之哥哥,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路紧紧抱着她护着她的伏杜,衣服几乎处处都被刮破了不说,身上脸上也颇有几处伤,双眼紧闭,眉宇蹙起,呼吸也轻微得几不可闻。
青女刚刚流过泪依然酸胀的眼睛,就在那一刻,又淌下泪水来。她开始怕,倘若伏杜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和三年前的那种畏惧不同——那时,她怕的是爹爹责怪她害死了故人之子,可现在,她怕的是他就此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他面庞上,月光下盈盈如珠。她伸手沾了水,想擦拭伏杜面上的擦伤和泥土,却觉得呼吸被潮湿的气流哽住,胸口酸痛难言。她想放声大哭,却又怕声音传到上头把铁箭门的人招下来——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烦乱,那是几乎要让她疯掉的躁郁不安。
然而,当冰凉的溪水自她指尖滴上伏杜的额头时,他睁开眼睛了。
“你怎么样?”青女擦擦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方才还算是“落下”的眼泪突然决堤:“你吓死我了……”
伏杜挣扎着坐起来,轻嗽两声:“你是谁?”
青女呆了,她皱眉望着伏杜:“你说什么?”
“你是谁?”伏杜的双眸在夜里也晶莹璀璨,可却似乎多了一层暗雾:“我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青女倒是不哭了,她彻底呆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是谁,又该怎么解释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从高处掉下来然后失忆不是话本小说里头的故事么?那么现在的情况算什么?
可看着她呆滞的神情,伏杜却笑了:“骗你的。不过,青女,你干嘛要跟着我摔下来……喂,松口!我为了救你已经浑身是伤了你还咬我!还有没有天理!”
女孩子松开咬住他手指的牙齿,抬起头只望了他一眼,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伏杜在滚下来时已经饱受摧残的肋骨再次感受到了快要断掉的疼痛……
“你要做什么……”他刚刚开口,便感到胸口处——那是他周身上下唯一没有擦伤碰伤的地方——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那是她的眼泪吧。
于是,他停住了要说出口的话,停住了想推开她的手,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让她依偎着,让她像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抽泣。青女纤细的肩头抽颤,已经散落下的乌黑长发中夹杂几杆草叶。他伸出手,轻轻把草叶从她发丝间捋去——从前他也曾以丫鬟的身份为春锦梳过发,女子发丝那柔软细滑的触感,他并不陌生。然而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抚摸女孩的一头青丝,却是另一种让人心头悸动的感觉了。
“我是怕……怕再也见不到你啊。”过了半晌渐渐止住哭泣的青女终于开口,一向清脆的声音却已经哑了:“你不知道我……我多担心你。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我那么喜欢你……”
伏杜的心,突然就跳得更快更重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过于强烈的心跳使身体微微颤抖时,那种眩晕和亢奋所带来的异常体验。
“抬起头来。”他轻声命令青女。
果然,一直趴在他胸口,已经哭得浑身都软了的女孩子听话地扬起了脸——虽然一直被他护在怀里,她的容颜并无半分损伤,然而双眼已经红肿,泪迹斑驳,多少有些狼狈。
“看哭得像花猫儿似的。”他低声笑,身体仰后,以指尖蘸取清凉溪水,擦拭她灼热脸庞:“那么爱美,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多丑啊。”
“你以为你有多漂亮?”青女虽知道他是玩笑,可被喜欢的人说丑,多少不甘。她拍开他的手:“自己满脸又是泥土又是血,还要嘲笑我丑吗?”
“……我这是为了掩护谁来着?”
“其实你也喜欢我对吗?”青女眨眨眼——虽然肿得像红桃子样的眼睛不如平常清澈漂亮,但还是让伏杜的呼吸一时滞住了:“不然你为什么要那么舍命地护着我?”
“是的。”过了好一会儿,伏杜终于作答:“很喜欢你。”
“那么,不肯娶我是因为……答应过那个春锦么?”青女试探着问:“其实,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少年冰凉的指尖突然按住她唇间:“不要这么说,青女。你是值得让男人一辈子只疼爱你一个的好姑娘,三妻四妾什么的,你不应该是其中之一。”
“可是如果不,我就不能嫁给你了。”青女倔起来胜过灰毛小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是做妻子还是做妾。再说,春锦难道不可能已经嫁给别人了吗?她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嫁,就晚了……并不是谁都愿意用好青春甚至一辈子等一个可能永远也回不来的人的。”
“你什么意思?”伏杜的表情突然冷起来:“你是说春锦她不好么?”
“不,我只是告诉你一种可能而已!”青女也收起了娇嗔的口气,认真道:“若春锦嫁给别人了,你会娶我吗?”
“这……”伏杜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他一时并没有想过春锦会嫁给别人的事情,甚至,在今夜之前,他也没有想过春锦还活着——那一夜长街上的鲜血和着归心妈妈尖锐的哭声,是他不愿意回眸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