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旧版）》梵天Suzy

1、远涉

　　沿着江边走的是泥泞的官道。雨虽已歇，但远近的山麓还蒙在一层烟雾中，只闻得稀落的鸟鸣声，父亲与长兄在马车上吟起诗来，音调倒挺好听，但不到四岁的崔紫竹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知道一家人又迁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离京城很远但水很多的地方。

　　工匠将刚晒干、裁齐整的上等纸送给了新上任的县令。紫竹家曾是世族，但久经战乱，族人纷纷迁走四方，尤以至江淮或者更南的为多。这没有京兆的繁华，却也没有兵匪和杀戮，人们也就不太苛求交通不便、生活清苦了。
　　母亲自小读书，十分喜爱这些精致的纸张，常熏些类似草香的味道。虽是用竹片制作而成，及不上丝绢，以七品官员的俸薪能有书和纸，也算日子过得好了。
　　“等俸薪一到，该给你裁身新衣服了。”乳母来自杭州府，这次调至富阳县，最开心的莫过于她。
　　“福嬷嬷，我喜欢那个！”紫竹指着她手上绣的一幅山景，和这次旅行途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呢！
　　“呵呵，本地的姑娘们都学这种绣法，出嫁时候的嫁衣都是自己缝绣的。”
　　“是用漂亮的丝线吗？”
　　“是啊，这里出丝，而且不比京城里的差！”就是染色不及京里的丰富绚丽。
　　不过紫竹不会理睬这些，“嬷嬷，我喜欢这个地方！”
　　“还是紫竹小姐会欣赏！中原都说这里荒蛮，其实他们整天打仗才坏呢！”
　　“哦，打仗是坏人啊！”可是哥哥说要去打仗，为了救什么皇上的，不过听说那个皇上也不好呢……
　　“嬷嬷，我也学绣风景好不好？我不要绣花和鸟，我要绣山和水！”
　　“傻孩子，水怎么绣出来啊！”
　　“那……放在心里绣！”
　　“……”

　　“小姐好悟性，能将十年的绣工在三年里就学会。”县里的新来的主簿是青州人，初见八岁女童墨笔画般大气的绣品极为震惊。紫竹只腼腆一笑，平日府里没什么人来往，只有这般随侍小官偶尔奉承两句。
　　倒是福嬷嬷挺起胸，“我们小姐四岁学字、五岁画画，有了满肚子的书画，这等女红岂是一般村妇能比的！”
　　“哦！受教了！”他虽然不大明白目不识丁的绣娘和官家小姐的手艺区别在哪里，不过比之红绿挑艳的花鸟，还是这山水别有情调，只是一个孩子毕竟见识不多，有些神韵把不准，浪费了她少有的灵巧本性。
　　水气氤氲的山间，茂密的竹林将阳光全数挡去；山腰以下皆是茶园。姑娘们扎着头巾，采摘青翠的叶片，汉子们两个一组抗着三四年的竹子运下山。轱辘车子会将茶、纸和丝绣运到山外换来米粮麻匹。这里虽物资匮乏，农人们倒也生活无虞。
　　没有要务的日子，崔家县令和夫人会散步山涧，看看当年作物的收成，有时也直接解决乡人的纠纷，于是县衙里的差役更加无所事事。哥哥回了京兆，母亲即使十分担心也没有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
　　“男人总要闯自己的前程，否则大概一辈子得在山里砍竹子作纸了。”福嬷嬷这样排遣紫竹的想念，生活里少一个人很不习惯……
　　“嬷嬷，山里不好吗？”
　　“……当然没有京里好，那里的姑娘比山村的漂亮多了，车马房子也华丽得多”
　　“那些又不能吃，只能看，有什么好的？”
　　“……啊，漂亮的姑娘也是可以吃的……”嬷嬷暧昧的说着，安慰自己小姐在长大，总要有人告诉她各种事情的。
　　“那，是蒸来吃吗？”
　　“……”

　　此年春，原来的大将军称帝，不少州府以上的官员都换了。而父亲调往杭州任刺史麾下的长史，足足升了两阶。百姓也不管谁姓称皇，只要能吃饱、贼寇少些就满足了。
　　“紫竹，象要爹爹买什么送你啊？对了，我女儿十岁，应该打扮起来了……”
　　“爹爹，娘房里的书我都看完了，那，能否把您书房里的书给我呢？”
　　崔长史呆愣了一会，抚掌大笑，“好，好，我女儿文才和妇功一样过人！爹爹等会就把书搬到你屋里去。再让人上集市给你买五彩丝线好不好？”府里外堂上的那幅层山绣锦，来作客的人都问哪里有卖，这让做父亲的好不得意!
　　“我想自己去挑颜色。”哦，旁人的品味是差得远。
　　“爹让福嬷嬷和老常陪你去吧。”好歹也是六品官，女儿出门总得有人跟着。
　　州府所在果然不是乡村山野里的集市能比的，街上店铺林立，来往行人的穿着也各异，还有不少化外的商人，南北语言夹杂在一起，十分的热闹。中原的纷战少有波及，至多不少儿郎加入拥立李氏的军伍，有人一直无音信、如哥哥。
　　怀里揣着父亲慷慨给的钱币，不过还有一半紫竹习惯的藏起来，因为嬷嬷说女孩子家身边总要留些钱，每天存起来一文总可以了吧？丝线铺子看了几家，也只勉强挑了几个颜色，一心想要的银色始终没有找到。
　　“姑娘，要看看西域来的珍宝吗？”有几个高大的西域人在贩卖本地少见的香料、首饰等物品。紫竹眼尖，发现摊子上竟然悬有大把银亮色的丝线，在阳光下尤其耀眼。
　　“哎呀，这丝线一直暴晒要褪色的！”奇怪了，他们怎么会贩中原的丝织品？
　　“你喜欢这个颜色？”
　　“啊，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好漂亮！”
　　摊位上的西域少年愣了下，就知道这小姑娘的喜好异于常人，她居然还抱着几本书！汉人这么喜欢读书？连女人也这么看书不成？
　　“这丝线怎么卖？”
　　“书好看吗？”
　　两个人同时问。紫竹看了看眼前这位少年，不到弱冠的年纪，不过比影响中的哥哥高了不少。西域人都好高……
　　“这把都给你，十钱！这可是上好的蜀丝，用我家乡特有的染料染的，很美吧！”
　　“十钱啊！一斛粮也不过十钱……”
　　少年呆住，这小姑娘怎特别精明？怪不得她身旁的家人只是笑看，并不插手。“那，”少年咬牙，“八钱，绝对不能再少了！”
　　“那就再送我一个香囊。”紫竹手一抓就是八枚钱，塞到少年手里，拿了丝线和香囊就走。
　　“啊……”少年正要发火，不想在一堆香料里看到一本书。《列籓正论》？一个姑娘不念什么搜神记，念这种东西，想做官？
　　族人看热闹地嬉笑：
　　“英塔，你赚到了！一本书比一个香囊不知贵多少呢。”
　　“看来人家漂亮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她不怕你的眼珠。”
　　“其他的女人都怕，怎么一个小女娃居然说好看，你说——”
　　“不想打架就给我闭嘴！”那个少年拓拔英塔吼完，翻了翻书的内页，大多数的字都认识，不过组合起来的意思还有些不明白就是，回头找爷爷教吧。
　　不过，问题是，他要做官还是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