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龙筱雨

32、护

　　一夜未眠，李笑早早的就来到医院。
　　特护病房的小护士让她穿上无菌服，进去以后她才看到床边的二妈疲倦的守着。她过去拍怕她的肩，“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就行。”
　　二妈看看她，摇头，“你爸早上有事不得不走，特意交代了让我在这陪着。”
　　李笑也就不坚持了，到另一边坐下。奶奶还在睡，氧气罩已经取了下来，呼吸平缓，李笑就这么静静看着，经过一晚上的沉淀，情绪也安定了许多。

　　“笑笑乖，睡觉觉……”面色红润的奶奶坐在摇椅上搂她在怀里，椅子轻轻的荡，她小小的人窝在奶奶心口，不一会真的就有些困了，可还是不想睡，“奶奶，今天来的那个阿姨是谁？”
　　奶奶的脸沉下来，微微皱眉，“那是坏女人。”
　　“坏女人？坏女人为什么来我们家？”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追问着，那样一个阿姨很漂亮不是吗？就像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一样，她也好想有个妈妈。
　　“笑笑听话，这些不是小孩子问的，乖乖的闭上眼睛该睡午觉了。”暖暖的大手往她眼睛上抹了抹，要她闭眼睛。她听话的闭起来，蹭了蹭奶奶，“奶奶，我想要个妈妈。”唔哝的声音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就真的沉沉进入了梦想。
　　醒过来的时候照例还在奶奶怀里，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奶奶也睡着了，不敢动，就这么笑嘻嘻的仰头看着。奶奶的脸红润润，肉肉的，她的手不自觉就抬起来去轻轻触碰奶奶的脸，害怕把她吵醒硬是小心得不得了，等碰到以后像做贼成功使得，立马就捂着嘴偷笑。
　　“小捣蛋，你干什么？”
　　“啊！奶奶你装睡！”

　　“笑笑……”翻飞的思绪被拉回，李笑涣散的眼神又重新聚焦，是奶奶醒了。她握住了奶奶的手，强颜欢笑，“奶奶，我在。”
　　老人枯瘦的手握上她的，“真是的，人老了让你们那么担心。”
　　二妈也越过身子低身询问：“妈，饿不饿？我去问问护士能不能吃点什么，这就让人弄去。”
　　她摇头，“别忙了，不饿。你们在这陪了多久？”
　　李笑告诉说自己早上才来，爸爸有事也才刚走二妈是一直陪着的。
　　“那秀敏你先去休息会。”老人家吩咐。正好这时隔离窗外面李亦也来了，他朝着里面的人晃晃手上拎着的东西，二妈跟奶奶说了一声便起身出去。

　　“奶奶你今天感觉怎么样？”等二妈一走就趴到奶奶身边去。
　　奶奶摸摸她的脸，“没事的，昨天就是突然有点累了，在椅子上坐久了一站起来突然就有点晕，没什么。”
　　李笑嘟了嘟嘴，“还说没什么！奶奶，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奶奶又不是小孩，有分寸，告诉了你们能怎么样，还不是无济于事。没关系，奶奶好着呢。”
　　不多时，李亦从外面进来，他叫了奶奶，又对李笑说自己买了吃点让她出去吃点。李笑说不用，两个人就一起拉着奶奶的手说话。

　　“小亦，今天你也在，奶奶有话要跟你们俩说。”
　　李亦坐近了些，“奶奶你说，我听着呢。”
　　老人家深吸口气，像是蓄积力量一般，然后娓娓道来：“你们姐弟俩是除了爸妈以外这世上最亲的人，小亦，奶奶知道你从小和姐姐要好，你要记住了，她是你姐姐，这一辈子都是，所以以后不管怎么样，你要护着姐姐，知道吗？”
　　一股酸意涌上来，李笑硬是给忍住了，“奶奶，说这些干什么。”
　　“小亦你听进去没有？”她不顾李笑，继续追问。
　　李亦点头，“我听进去了奶奶，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姐姐都是姐姐，我会在她身边的。”他承诺。
　　“笑笑你要听话一点，你爸以后不管说什么你必须往心里去，大人不会害你的，很多东西你现在看不清，可大人是明白的，你不能一味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你不小了！”说到这里奶奶已经有些开始喘，李笑赶紧点头附和，实际上奶奶说的这些道理她何曾是不明白。
　　“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出去吧。”护士下了驱逐令，外加奶奶的确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姐弟俩不得不从病房退了出来。

　　换下无菌服，李亦揽了揽她的肩，“没事的姐，你要是难过，我的肩膀给你靠，很结实。”边说还边握拳在胸口捶了两下以证明。
　　李笑穿了高跟鞋到他肩膀上面一点的位置，“傻弟弟。”
　　“姐，你去吃点东西吧，都中午了，你肯定饿了。”
　　“中午了？”她奇怪，觉得在里面的时间并不长，自己一早就来了，怎么现在都已经中午了。
　　李亦点头，给她指了指墙上的钟，“你看，都快一点了。”
　　不知不觉的竟已过去了那么几个钟头，李笑皱了皱眉，“算了，我不饿，你吃去吧。”
　　李亦答应，揽着她的肩就往对面休息室进去，“不行，你必须吃点，奶奶也说了，我必须护着你。”
　　李笑感怀，无奈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听你的。”脚刚跨出去李笑的电话就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齐天，随即把电话挂断了。
　　李亦奇怪，“干嘛不接？”
　　“电子信号干扰医疗器械。”她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奶奶的位置，“小亦，我去外面回电话，有什么事你及时通知我。”
　　“好！”

　　医院外，天气晴的很好，李笑阳光嫌太刺眼，抬手遮在额前，正打算回拨过去，就听到几步外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居然是成安然。
　　“你怎么在这？”成安然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子正好为她挡掉了逆着的光。
　　李笑放下电话，一脸的惨淡，“我奶奶病了。”
　　“没什么大事吧？我能帮上点什么忙吗？”她摇摇头，“肝癌，还是晚期。”成安然顿时语塞，“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李笑不想过多的提这件事，问他：“你来医院干嘛？也生病了？”
　　“不是，陪我姥姥来看牙科的，她假牙不是很舒服。”他轻描淡写的带过，“要不要去找个地方坐坐？你脸色不是很好，就当休息一下。”
　　李笑的确也觉得压抑了一早上，现在浑身都难受，憋得她心头总是抑制不住的想发火，想也没想点点头就跟着他到医院附近的一个茶餐厅。

　　刚坐定，服务员就过来为他们点餐，李笑不耐的挥挥手，“随便随便，什么都好。”成安然示意对方把餐牌给他，点了两样以后低声交代了几句才让服务员离开。
　　李笑胳膊杵在桌沿，手撑在脑门上，成安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能体会她此刻的低落。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陪她沉默着，服务员来上餐，她的是瘦肉粥，他则点了一杯咖啡。
　　“笑笑，喝点粥。”他稍稍往她面前推了推。
　　李笑这才抬起头来，鲜香的气味飘进鼻翼，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拿起一旁的勺子，小口的吃着，但没吃几口就还是咽不下去了。她把勺子放下，扭头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这个词念书那会一度在我的作文里出现频率很高啊！）的大街，男男女女的个个步履匆忙。

　　成安然见她吃的少，刚打算劝她再吃些，她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的开口和他说起了话。
　　“我奶奶其实一年前就查出自己得肝癌了，可她谁也没告诉。直到昨天在家里晕倒送到医院以后一检查，医生告诉我们已经是肝癌末期。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她……我是奶奶带大的，从小她对我特别好，尤其在弟弟和二妈面前，她害怕让我觉得自己没人关心了，做什么都一个劲的偏袒我。可是我呢……”她转来，直视着成安然，早已是泪流满面，“我这些年都不在她身边，好不容易回来了吧，我全身心的都是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时候好好陪过她，好好跟她说说话，我甚至都没告诉过她我这些年是怎么想她怎么想家。”
　　“你知道吗？我特别害怕，我害怕我没机会再孝敬奶奶了。那么多年了，直到她住了院我才发觉她已经老了那么多。我印象中奶奶的脸永远是那么红润润带着一点老人家的小肉肉，还有她的手软软的柔柔的暖和极了，可是现在不是了，她瘦得颧骨高高的，在医院床上一躺，那么苍白那么虚弱，连手都是枯瘦……可我奶奶是好人啊，老天干嘛要那么伤害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李笑已经是趴在桌上失声哭了起来。

　　店里的人这时不多，仅有几个连同服务员全都往这边看了过来，成安然朝大家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坐到了对面她的旁边。他把她拉起来，搂到自己怀里。李笑抬手抵在了他胸口，眼睫毛都湿湿的粘在了一起，“不要，你别这样，这样我更受不了，你让我一个人就好，我只是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成安然被她拒绝，收回了手和她坐开了一些，“好，那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他给她递过纸巾，她抓在手里擦了擦脸上的狼狈，“谢谢你，其实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晚了，只是我憋着我难受，我真的觉得我不是个好孙女，我太自私了，从来都只想到了我自己。”

　　“不是的笑笑，你很好，谁也不想这样，疾病永远都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李笑带着颤音的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成安然此刻是真的很想把她拥在怀里，看着她无助又逼迫自己坚强的样子，他多么想替她来承受这些痛苦……
　　深吸一口气，李笑睁开眼睛，用纸巾擦了擦脸，她庆幸自己没怎么化妆，不然恐怕模样只会吓坏别人。“成安然，谢谢你，我得回去了，我奶奶在等着我！”
　　成安然微笑着点点头，“恩，记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随时都在。”还能说什么呢，这种时候唯有这么一句话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