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笼（短篇）》九斛珠

2、交易

　　第二天一早，杜仲与辛夷都催逼着玉璃上路，玉璃苦着脸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坐在椅子上不动弹，“这样的天气，可叫我怎么行路？”
　　辛夷和杜仲一左一右，逼视着玉璃。辛夷努嘴指向杜仲的腰间，“这东西要是不早些放回去，师父出关后必会发现，到时谁都逃不掉！而且，我们也得早点回去，免得别人起疑。”
　　玉璃纯真的脸上尽是撒娇一般的笑，“师父还要一个半月才出关，那会儿我们定然能赶回去。何况我也跟二师兄说过了要去游玩，万一有什么差错，他一定能帮我们瞒过去。”
　　杜仲冷笑一声，“你那二师兄倒是好心，就怕到时候师父发怒，他自己溜得最快。”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大师兄才干得出来！”玉璃脸上笑意收敛，哼了一声，背转过身去，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心内冷笑：我当然得在这里等着，不然这次可就白冒险了。
　　“你！”杜仲指着玉璃，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辛夷在一旁直是无奈，道：“早些找到那东西是要紧，到时候我们用这个宝贝练成武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师姐说的倒是轻巧。”玉璃转过身，拍案而起，稚嫩的声音中不无怨怪，“要不是我出主意，你们都还缩在屋子里不敢动。现在倒好，你们非但不感谢我，好生照顾着我，反而折磨起我来啦！”
　　“谁折磨你了？”杜仲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胸口起伏，显然已很是生气，“这一路上你总是拖延，我们都忍着。到而今，你还要作威作福不成！”他心中气极，拉起辛夷就要出门，“就算没有你，我们照样找得到！”
　　“好啊，你们去找吧。”玉璃悠闲的推开窗户，跳到窗沿上，耷拉着双腿，低头玩弄着指甲，“等你们找到，怕是师父早就出关了。何况——”她拉长了声音，“你们真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杜仲的身形顿住，“哐啷”一声抽出了长剑，指着玉璃，“你若是敢告诉师父，我决不饶你！”
　　玉璃撇了撇嘴，跳下窗台走到杜仲跟前，手指拂过他的剑尖，挑眉笑问，“你敢？”笑容纯真得仿佛一个未经人事孩子，眼光中却尽是狡黠。她伸指在杜仲的剑上弹了弹，“你们回去先歇着养精神，今晚就动身。”
　　“这可是你说的！”杜仲哼了一声，摔门而去。辛夷软言软语的劝慰玉璃，“阿璃，可别再和大师兄斗气了，早点练成武功是要紧。”
　　“哦？你怎么不去跟大师兄说，让他别跟我斗气？”玉璃撇撇嘴，扭身出了房间。

　　大堂里，莫掌柜捧着茶碗，悠然闭目养神。
　　玉璃出了客栈门口，在雨街上徘徊了许久，蹙眉垂首低喃，“怎么还不来，说好了午时见面的。”想着将要到手的宝贝，她的脸上重又挂上笑意。大堂内的莫掌柜听到这低低的声音，眼皮动了动，最终没有睁眼。
　　晌午时分，杜仲和辛夷也到了大堂，沉闷的吃过午饭，各自回房。玉璃却是坐在窗边，不时探头往外看看，眉梢渐渐爬上些焦急。
　　雨势渐小，玉璃一直坐在窗边，没有挪动，眉头也紧紧地皱着。莫掌柜依旧静静的闲坐，不发出一点动静，好像这个酒店本就没有他的存在一般。
　　吃过了晚饭，杜仲和辛夷面上都换上了匆匆的行色，“玉璃，现在该走了吧？”
　　玉璃的眉头拧在一起，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仿若未闻。
　　“玉璃？”辛夷俯下身，凑在玉璃面前，“我们该走啦。”
　　玉璃闻言一怔，看了看两人，神色间颇显失望，她的眼珠转了转，打起精神道：“我去出恭，你们稍等我片刻。”语气中却还是有浓浓的失落意味，脚步挪动的也极其缓慢，不时的探头朝门口看看。
　　杜仲和辛夷狐疑的对视一眼，不解玉璃为何是这番模样。
　　玉璃挪了许久，才蹭到大堂中央，杜仲不耐烦的皱眉，正要开口，却听门外一阵马嘶由远及近，接着便有两个人掀帘而入。
　　当先一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四四方方的脸，黑衣黑袍，披了件避雨的黑色斗篷，腰间挎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大刀，身形高大。他的身后是个二十岁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锦衣华服，举手投足之间，别显华贵气质。
　　门外马嘶未止，似乎马儿还未到店门口，他们却已踏入店中，足见其速度之快。
　　玉璃原本失落透顶的脸上，乍然漫上了欣喜，她抬头看了看正在抖去斗篷上雨气的人，怯怯的开口问道：“阁下可是‘金刀’楚庄主？”
　　金刀原名楚连城，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楚雄山庄的庄主，擅使一把金刀，人送绰号“金刀无敌”。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是楚连城，他身后的青年男子是其子楚少卿。
　　楚连城扫了玉璃一眼，略微点了点头，“天气不大好，耽误了些功夫，让玉姑娘久等了。”
　　“哪里哪里。”玉璃赶忙笑着凑上前去，语气中不无赞叹，“楚庄主可真是守信之人，这样难以行路的天气，庄主还来赴约。”
　　楚连城不为马屁所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东西可带来了？”说着，他扫了杜仲和辛夷一眼，金刀大马的在大堂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璃连忙吩咐酒保，“快烫最好的酒上来！”一面又走到楚连城对面坐下，道：“楚庄主的宝贝，可也带来了吧？”
　　“那是自然。”楚连城虽在回答玉璃，目光却定在杜仲腰间，未曾挪动。
　　“这是我大师兄杜仲和辛夷师姐。”玉璃连忙介绍，说着，走到杜仲身边道：“这位是名动江湖的楚连城庄主。”
　　杜仲和辛夷脸色均是大变，不知这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和楚连城之间有什么约定。虽然心里震惊，却都还是客气的抱拳道：“久仰久仰。”
　　趁着杜仲抱拳之际，玉璃的手迅速的在他腰间一探，将一个圆鼓鼓的布袋解了下来。
　　“你做什么！”杜仲大惊，手臂暴伸，朝玉璃肩头抓了过来，玉璃双肩微缩，如游鱼一般从他手下溜走。楚少卿见状，斜步上前，拦在了杜仲面前。
　　杜仲与辛夷手中的长剑同时出鞘，剑尖直指玉璃，神色中有惊惶，亦有愤怒。看这情势，玉璃定是与楚连城有勾结，才会再三的拖延，留在这客栈之中。
　　玉璃笑嘻嘻的将布袋放在桌上，自顾自的道：“楚庄主不是外人，你们不必惊慌，咱们要练功，还得请他帮忙哪。”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剥开层层的布。
　　最后一层薄布脱落，便见里面裹着的是一个木制的东西，形状像极了鼎，高约有一尺，通体墨绿。玉璃小心翼翼的揭去木鼎的盖子，里面不时爬出毒虫来，又有绿汁溢出，好不恶心骇人。
　　送酒的小二正要过来，见到这个绿油油的东西，手一哆嗦，酒壶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小二被骇得呆了，站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
　　楚连城闻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复转头盯着桌上的东西，唇角泛起满意的笑，目光在鼎上逡巡，眼光泛起幽绿，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这就是神木鼎？”
　　神木鼎是练毒之人都会觊觎的宝物，鼎内有天下最毒的毒液，在其中长大的毒虫均是剧毒无比，有了它的辅助，练功时自然能事半功倍。寻常的毒药若要十分才能毒死一个人，与神木鼎沾边的毒药只需一分便能令一个壮汉立时毙命。
　　玉璃忙不迭的点头，单纯的笑在脸上蔓延，“有了这个宝贝相助，庄主要练神功，指日可待。”
　　她的身后，杜仲和辛夷气绿了脸，却是丝毫做不得声。他们手中的剑早被整齐的放在桌上，而喉头处，分明插着两根细长的针，入肉一分，针的尾端是两根细细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在楚少卿手中。
　　他们二人的剑被楚少卿于瞬间夺去，早已心存畏惧，此时更是不敢动弹，虽然心中愤怒已极，却也只能瞪着眼，说不得一个字。
　　楚连城满意的笑出声来，“玉姑娘做事果然爽利！这神木鼎的口诀又是怎样？”
　　“口诀嘛……”玉璃笑了笑，挪的离楚连城近了些，“听闻紫玉笼可是暗器中的至宝，一直未曾得见，阿璃看宝心切，庄主可否让我看上一眼？”
　　本是闭目养神的莫掌柜听到这话，身躯陡然一震，眼睛霎时睁开，朝玉璃那边看了过去。
　　楚连城哈哈一笑，在宽大的黑袍中翻了翻，拿出一个黑布包来。他动作利落的解开黑布包，拿出一个碗大的紫玉所作的球来。玉被磨得浑圆光滑，看不到丝毫杂色，更无瑕疵，仿若天成。此时天色已是昏暗，桌上点了几支蜡烛，暗红是烛光映照之下，紫玉笼通体似有光辉流转，材质温和莹润，动人心魄。
　　莫掌柜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极是震惊。这个从他手里流传出去的东西，多年未见，今日居然在此重现！
　　所有人的注意都已被紫玉笼吸引，各个都是目光灼灼，牢牢的锁在紫玉笼上。宝物动人心，果真不错。
　　莫掌柜有一瞬的恍惚，往事倏忽浮现，如同已随风散去的流云，霎时又聚拢了过来，阴沉沉的遮在天上。他的眼角有些湿润，半晌，沁出一滴浑浊的老泪。

　　四十年前，他还是紫云山庄里年轻气盛的贵公子，那年是他父亲的六十大寿，以制作暗器扬名江湖的神兵山庄送了这件紫玉笼作为贺礼，羡煞群豪。当时他骄傲的以为，这是对他父亲最好的肯定和尊敬，却不知，这样一件人人称赞的礼物，却成了他萧家灭门的起因。
　　紫玉笼不仅因其珍贵的材质、精巧的工艺而价值连城，更因其骇人的威力而成了江湖中人人向往的宝物，甚至被冠以“暗器至尊”之名。
　　据神兵山庄的主人说，紫玉笼中藏有一百零八种淬有剧毒的暗器，虽然紫玉笼看上去浑然一体，却还是设有小机关，只要触发机关，紫玉笼便能灵活的挪转分合，里面的机簧能从缝隙之中发射出暗器。它所射出的暗器速度奇快，劲道也是极大，几乎没有人能躲闪，而上面所淬的毒，据说无药可解。
　　寿宴之后，神兵山庄因紫玉笼而名躁江湖，而紫云山庄却是祸事接踵而至。
　　觊觎这件宝物的人数不胜数，他们相互勾结，意图染指紫玉笼。紫云山庄虽然守卫森严，却禁不住各路人手的连番骚扰，半个月后，紫云山庄中人丁已是单薄。那些武功高强的家丁们在一次次的打斗中相继负重伤或者死去，到后来，所剩无几。
　　紫云山庄式微，江湖中的不耻之徒蜂拥而上，用尽卑劣的手段，想要抢劫宝物。武林中人，再无人敢助萧家。
　　无数人为了紫玉笼而丧命，想要夺宝的人却是前仆后继，来势凶猛。年轻的萧少庄主怀揣紫玉笼亡命江湖时，昔日光华夺目的紫云山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奉父命守护紫玉笼，却从来不敢使用它，纵然是在最危急的时刻，也不曾拿出紫玉笼。因为他牢牢的记着父亲说过的话——他所守护的，不是一件暗器，而是江湖中至高的荣誉。
　　为了守护这不知缘于何处的荣誉，哪怕丧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年轻的他一人一剑亡命天涯，直至因为被追杀而坠下悬崖，醒来后，紫玉笼已不知所踪。他四处寻找，紫玉笼却是却杳无影踪。十年时间，他行遍大江南北，最终一无所获，却渐渐明白——所谓的“暗器至尊”，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称号，而他爹爹所坚信的至尊荣誉，到头来，终究只是虚幻罢了。
　　萧庄主的英明与神武，不会因为拥有紫玉笼而增色，亦不会因为没有紫玉笼而黯淡。他的荣誉与否，岂是一件暗器所能决定的？
　　紫云山庄衰败之后，往昔所有的光辉，似乎都成了泡沫。那个武林中曾经的神话，再也不曾在江湖中激起一丝波澜，它只在茶坊的说书人口中流传。人们都说，紫云山庄一定是做了孽，才会无福消受这样的至宝，让萧家灭门，那是上苍的意思。
　　萧家少主仰天而笑，紫玉笼，原来不过是个魔咒罢了。
　　几年之后，南安镇上仙客来客栈的掌柜换成了一个莫姓中年人，紫云山庄遂成过往。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发文的时候小故障了……于是这是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