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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虫儿飞 ...

  •   在皇后佟佳氏深受病痛折磨之苦,深居翊坤宫养病之后,后宫终于有了久违的平和。璎珞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她想不到这只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而这之后的日子,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新疆大捷之后不久,道光皇帝就亲自为明俊和兰琪指婚了。此时此刻,也确实需要有桩喜事来庆祝久违的和平年代的来临。道光皇帝特意批准了璎珞出宫省亲三日,回去老府帮着筹备婚事,更代表他这位皇帝亲自主持仪式。
      阿玛颐龄和额娘瑞衡早早离世,两位姨娘撑不了场面,老府中早没有了当家主事之人。璎珞知道,以自己目前贵妃的高贵身份,带着道光皇帝的圣旨亲自主婚可以让官场中人不至于小觑了明俊,亦为本族添了份荣耀。
      颐龄的众多妾室早在惨案发生之后不久被遣散出去了,只留下了育有明恩和明羽的二夫人、三夫人两位老资格的姨娘。
      见到归宁省亲的璎珞,想起各自的女儿一枉死一身在冷宫,两位夫人少不得泪眼婆娑,好一阵感慨。眼见她们规规矩矩地一袭盛装打扮,依旧难掩外貌与心理上的衰老,早没有了在苏州时争宠扮美的心思。璎珞心中难免酸楚,“两位姨娘过的可好?”
      两位姨娘在经历了变故之后,也学会了审时度势,二夫人恭敬答道:“劳烦贵妃娘娘挂心,民妇们一切都好,俊官儿对我们两人真是当长辈般的孝敬。”
      “阿玛和额娘都不在了,我们姐妹身居后宫,不像嫁到普通人家的女儿那样,能随时回娘家来,想帮家里也是有心无力,幸亏还有两位姨娘在。”
      “这原该是我们的份内事,贵妃娘娘路上辛苦了,快请到屋子里休息吧,民妇已经让丫头们把您之前住的屋子收拾好了。”
      璎珞早在后宫锻炼了出色的观察力,一路且行且看,发现府中长廊有多处油漆剥落的现象,当年让阿玛颐龄引以为豪的园艺布景也大多荒置了。看得出来为迎接自己的省亲和明俊的婚事,府中曾努力翻新过,却还是难掩衰败。她停下脚步问道:“两位姨娘,家里的日常开销可够用?”
      两位姨娘对视一下,三夫人笑得勉强,“当然不能跟老爷在世的时候比。”
      二夫人看出璎珞脸色凝重,生怕三夫人不满足于现状的诉苦回答惹恼璎珞,忙解释道:“人老了,也没那些心思打扮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每日诵经念佛,日子过得倒安稳。”
      “还是阿玛在时好啊——”璎珞联想起多年前她们在苏州的奢侈生活,难免感慨。
      三夫人也对自己年轻时的风光生活有所回味,“是呀,那时候想要什么,老爷眼睛眨都不眨的就答应。我们几个总说老爷有个秘密宝藏,钱多的花不完似的。如今要俊官儿一个人的薪俸承担这一大家子的开销,确实辛苦。”
      阿玛颐龄死的突然,突然到来不及交代自己的后事。家里人都以为他会留下大笔的遗产,明俊曾经找遍老府,却只找到了几千两现银,之后再没有发现了。
      “是我忽略了,哥哥成亲以后恐怕府里的开支更多了,我会每月送些银子来贴补家用的。”
      三夫人笑道:“俊官儿的福晋进了门儿,哪儿还用得着贵妃娘娘贴补啊?听说亲家穆彰阿大人是当朝的财神爷呢,兰琪又是他唯一的孩子,光嫁妆就有足足一百抬啦。”
      * * * *
      迎亲的队伍已经进了府门。耳听得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端坐于正位的璎珞简直羡慕不已——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场婚礼就好了。因代表着道光皇帝,她不得不接受哥哥与嫂子的跪拜。
      满人的婚礼不同于汉人,新娘子不用大红盖头蒙面。六年不见,璎珞发现美得如同天人的兰琪容貌依旧,奇怪的是没有丝毫身为新妇的娇羞神采。她表情僵硬的在喜娘搀扶下完成一步又一步繁复的仪式,完全没有了少女时代的鲜活灵动。璎珞记得哥哥明俊曾经提起过,选秀验身时的遭遇是明俊对皇后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那次遭遇也使得兰琪性情大变,抑郁多年。
      仪式礼成,璎珞感觉自己比一对新人还激动。是啊,眼见有情人终成眷属,该相信世间还是美好多过不幸吧。
      宴席安排在后院,当年建造府第的时候,阿玛颐龄依足了苏州园林的小径款曲,使得璎珞所乘的肩辇在转角处险些撞上一个人。
      “什么人敢惊了贵妃娘娘的驾?!”小桂子端足了承乾宫大总管的模样上前呵斥。
      “草民是戏班的琴师,无意冒犯贵妃娘娘。”那人声音沙哑,却是语音平静,颇有不卑不亢的气度。
      “戏班的人不好好在戏台那边儿候着,怎么闯到前院来了?我看你是非奸即盗,得拿下去好好审问。”小桂子挥手叫侍卫上前。
      璎珞侧身看去,见那人是个身形清瘦、布衣长袍的斯文年轻人,忙制止了小桂子的狐假虎威,“不是说戏该开场了吗?别耽误了客人看戏,放琴师走吧。”那人愣愣的杵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直到小桂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才声音苦涩地说道:“多谢贵妃娘娘。”
      肩辇从年轻的琴师身边走过,璎珞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睛在牢牢盯紧自己的脸看。太无礼了!这肆无忌惮的目光勾起了她恼羞的怒火,她忍不住想对上他的眼睛,告诉他自己的不满。但是眼睛看到他的脸,却被他脸上一道翻着红肉的刀疤晃得心惊胆战,璎珞忙忙转过头来不敢再看。
      肩辇行得远了,身后依稀传来那琴师苍凉的唱音。

      女眷被安排在戏台正对面的两层小楼上,宗室贵族、朝中重臣的妻女差不多到齐了,璎珞眼见面前花红柳绿的跪了一片,意识到今天的婚礼排场似乎办得有些过了。
      早在康熙年间,宫里就设置了“南府”,专门负责宫里的演出活动。道光七年,“南府”大幅裁减人员,改名为“昇平署”。在清朝、在后宫,听戏是唯一的娱乐活动了,听惯宫里华而不实的戏文,璎珞对外间的演出很期待。难得出宫,原打算好好放松的,无奈她贵为后宫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贵妃,得来不易的外出时光倒被繁文缛节消耗大半。
      二楼正中玉座是专为璎珞准备的,纱帐内的女眷分坐在两边,等璎珞坐定,受了在场众人的跪拜,戏班就鸣锣开场了。
      喜筵酒席也随之开席,菜式是清新淡雅的苏杭本帮菜,看得出明俊颇用了一番心思。
      筵席开始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推杯换盏的交际应酬上,所以前几场安排的都是应景的喜庆戏文,等到酒过一巡,正文才开场。先是璎珞点的一出《满床芴》,几场过后,再次响起的锣鼓点儿透着奇怪,引得女眷小声议论。
      璎珞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抓到手面上青筋暴起。
      戏台上那小生和青衣扮相的优伶,和着箫管短笛所唱的昆曲词牌却是那首《虫儿飞》。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刻意要求自己忘记的人和事的所有记忆,被这首突如其来的词勾起。璎珞脑海中不断涌现与绵忻在一起时的情景,在满福楼、在承德郊外、在西山……熟悉的旋律激发了她对往事的回忆,任由自己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坚持到一曲唱完,翻腾的回忆才随之终止。璎珞清下嗓子,极力把声音放轻松,就像家常闲聊般侧身问道:“家里请的是哪个戏班?”
      坐在璎珞身侧的是大姐明恩的生母二夫人,“贵妃娘娘听不出来了?这是苏州的凤魁班呀,原来在苏州的时候可是常听的。”
      凤魁班?那是多久前的记忆了?“他们怎么来了京城?”
      “要说也凑巧,操办婚礼的时候正赶上这凤魁班进京来唱堂会,俊官儿想着这凤魁班是贵妃娘娘在苏州时听惯的,就请了他们来唱。”
      只是这凤魁班怎么会知道《虫儿飞》呢?璎珞不甘心,“从苏州到京城,好多年没听过了,不知道这凤魁班还排了什么新戏,劳烦二姨娘去把戏班的何班主请来问问吧。”
      凤魁班的班主何在魁跪于帐外,得知当今贵妃正是曾磨着自己学戏的三格格,神情间颇有些激动。寒暄过后,璎珞直指主题,“方才那折戏很新颖,戏词是谁想出来的?”
      “贵妃娘娘盛赞了,那是在戏班挂名的一位张姓公子教会戏班唱的。”
      “挂名的张公子?他长什么样?”璎珞有份期待。
      “长得剑眉星目,相貌俊美。”
      “身材可臃肿?”
      “贵妃娘娘说笑了,身材臃肿的话可怎么上台啊?”
      “哦——”璎珞难免失望。那个张公子该不会是绵忻了……可这首突然出现的《虫儿飞》又做何解释呢?自己只唱给他听过的……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琴师,“何班主可是新找了一位琴师吗?我记得在苏州的时候,凤魁班的琴师是位老先生。”
      班主何在魁的神情有些错愕,“哦,启禀贵妃娘娘,原来的琴师于老先生仙逝,现在的琴师是于老先生推荐到戏班的。早先是唱武生的,在一次堂会的时候不慎划伤了脸,后来酗酒又毁了嗓子。”
      “原来如此。”确定自己怀疑的不是绵忻……璎珞不知道是该感到失望?还是该感到庆幸……

      200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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