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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完结) ...

  •   “我以为文慧和你在一起能很幸福,因为是她义无反顾选择的人总是不会错,可是后来我知道,她并不快乐。”火苗慢慢吞噬了烟身,赵玲把烟头碾灭,“你真的有努力去对她好,真的有在珍惜她吗?本来这些话我并不想说,我也没有权利说,但一想到文慧那么寂寞又害怕的死去,我就觉得她傻。她最傻的就是选择了你!”
      赵玲的字字句句敲在丁欣的心头,让她痛。只是这些日子她已经痛惯了,麻木了,连眼泪滑落都没有感觉了。
      是啊,如果文慧当年和赵玲一同去大城市读大学,之后会一起出国吧,那么现在的文慧说不定还是一个风韵犹存,和赵玲有相同气质的美丽女人。她就不会待在那个破旧的房间里,穿着廉价的睡衣,抱着自毁的高热量食物,每天吃不停吃。
      徐文慧何时开始暴饮暴食发胖的呢?又是一个被遗忘的却不该遗忘的细节。丁欣努力地回想,想了再想,直到记忆深处那个绝对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跳出一个完全的陌生的场景。背景是她们家,体重还维持在100斤左右的徐文慧对丁欣说,我们创业吧。
      创业?丁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啊创业!我们现在生活太安逸了,在这个小城市的事业单位、公务员其实根本挣不到多少钱的。丁欣,我们创业吧,去大的城市开一家公司,就用我们现在的存款,加上你聪明的脑子,一定能经营好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到处玩了,去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丁欣当时在看电视,完全没有把徐文慧的话听进脑子里,只一笑而过,再说吧,再说吧。

      之后,徐文慧就再也没有提过什么去大城市,去创业。
      从那以后,徐文慧就开始控制不住她的胃,什么也不愿意多做什么也不愿意想,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往客厅沙发上一卧,抱着那些让丁欣都看不下去的食物吃着,吃着,不停地吃着。

      “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把文慧抢走。那么一个好女人,怎么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毁了呢?”
      “别说了……别说了……”丁欣慌张地用手背把眼泪抹去,声音颤抖着。
      赵玲凝视她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是气愤,可是又能怎样呢?不管她对徐文慧多不好,到最后最难过的肯定也是她,此时的责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是,无法真心去安慰她。

      小秀坐在一边,圆圆的眼睛看看赵玲又看看丁欣,始终没有说话。

      天,就要亮了。

      徐文慧妈妈一直想来但是两个儿子没让。
      “妈,您说您去干嘛?到时候万一您昏过去了我们怎么照顾您啊。”许文军真是够烦了。
      徐文慧妈妈也不再说话,回自己屋里去了。
      徐文斌叹口气,和他老婆、弟弟、弟媳出门,租来的公交车和一票亲朋好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们上车,向殡仪馆前进。

      殡仪馆就在公墓的山脚下,是一个U形的矮房子。两边是两间治丧用的房间,中间是火化炉。一行人到达殡仪馆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矮矮的房子后面那高耸的,恐怖的巨大烟囱。烟囱没有升烟,可是这里的空气里却掺杂着浓重的香火味,还有那不为人所熟悉的、诡异的味道。
      那是人在灰飞烟灭之后留给世界最后的一抹气味。或许在这里的空气里,留着无数人皮肉尸骨的尘埃。

      灵堂由丧葬一条龙和丁欣赵玲她们一同布置,当徐文军进入到灵堂那一刻,看见两排白森森的花圈围绕着一口盖着布的棺材,棺材前姐姐的遗像放在那里,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
      只这一瞬间,他眼里就控制不住滚滚而落了。
      身边的老婆也开始哭,在场的所有人都低着头,哭泣的声音嗡嗡而起。
      丁欣穿着白黄色的衣服向他走过来,把治丧的衣服给他。他先穿上衣服戴上黑色的纱布,再把衣服分给家里的亲戚。
      人群中丁欣看见她父母也来了,站在门口。老头眼睛红红的,老太太早就哭得不行了。
      丁欣向她们走去,把丧服给他们,他们穿上衣服,跟着丁欣走到亲属们站的地方。

      亲朋好友都到齐了,丁欣拿着治丧词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面无表情地说:“各位亲朋好友,今日我们相聚于此,沉痛悼念我们的好女儿,好姐姐,好朋友,徐文慧女士……”
      “徐文慧”三个字之后丁欣双唇就哆嗦个不停,边哭边说,“徐文慧女士于1965年出生于福建省青泉县,1981年进入青泉县第一中学高中部就读,1983年高中毕业……”
      随着徐文慧的生平,丁欣仿佛陪着她一起成长。从小不点的文慧慢慢长高,上学,毕业,花季,和一生挚爱相遇。两人携手前进,工作,生活,点点滴滴全部萦绕上丁欣的心头。
      回忆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说到最后徐文慧遇害,丁欣已经泣不成声,整个房间里哭声骤起,哀乐刺耳。
      道别仪式,丁欣掀开盖着透明棺的布,望向躺在里面的徐文慧,哭泣道:“文慧,大家来看你了,来见你最后一面……”
      亲朋好友一个个上前,绕着徐文慧的遗体,把手里的白色菊花放到棺边。丁欣和徐家的亲属站在一起,低着头哭。
      哀乐声太大了,真的太大了,震得丁欣耳膜发痛,太阳穴快要爆裂。每一次音乐声到了最高-潮的部分丁欣的心都会被撕裂一次,如此反复,如同永狱。

      在徐文慧的棺材被推到火化炉的时候,丧葬人士让亲戚们都来到火化房门口。大家跪下,丧葬人士说,一会人被推进去你们要喊她的名字啊,说“火很大,文慧你快跑”。
      丁欣跪在最前面,看着徐文慧的棺材放在推车上被殡仪馆的人推到火炉前。耳边响起火炉运作的嗡响,棺材打开,徐文慧被抬上了传送带。
      丁欣的心被揪起,亲戚开始喊“火很大,文慧你快跑”,可是丁欣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徐文慧被送走。
      传送带慢慢把徐文慧的身子卷进去,身后的哭喊声铺天盖地,那一刻丁欣差点就冲上去要把徐文慧抱回来,把她抢回来,大声哭喊告诉她,别走文慧你别走,我错了,别离开我别离开!
      “轰”地一声,火化炉窗口一闭,徐文慧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熊熊烈火把那个世界上唯一的她烧成灰烬,那副她拥抱过无数次的身体,永远不存在了。
      即使走到世界的尽头,也再无法和她相遇。

      巨大的烟囱开始冒烟,腐败的气味愈发的浓重了。丁欣等在小窗户前,呆呆地看着小秀怀里抱着的徐文慧的照片,任何表情都没有。
      赵玲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拍拍她的肩膀。
      “给我一支烟。”丁欣说。
      赵玲看了她一会,把她叫到路边,递烟给她。
      两个人面对面抽烟,丁欣其实不会抽,呛得眼泪直流。

      “听说你其实很喜欢旅游?”赵玲突然说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旅游?”丁欣疑惑。
      “你不喜欢吗?”
      丁欣始终没有明白赵玲想要说什么。

      徐文慧的骨灰终于被捡出来了,小窗户打开,工作人员要去骨灰盒把徐文慧的骨灰用小铲子装进去。骨灰很白很白,并不似想象中如同粉末状,还有一些小骨头。工作人员把一片较完整的头盖骨放在骨灰的最上面,合上盒子,抬头看了一眼亲属,交给了徐文军。
      徐文军转手把骨灰盒给了丁欣,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太平岭依旧很陡很难走,为了赶时辰他们上山的时候正是正午。
      丁欣汗如雨下,终于到了文慧永眠之地,把石盖揭开,骨灰盒放进去。
      文慧,今日伤感的离别只是暂时,总有一天我也会来陪你。
      在这个接近蓝天的地方,我会和你睡在一起。在那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我们会不断地梦见彼此。我会握紧你的手,再也不分开……

      送走文慧的那晚丁欣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们还是花季少女。下着雨,丁欣坐在石阶上,双臂紧紧地抱着膝盖,眼眶发红凝视着眼前一具小狗的尸体。
      小狗是她养了两年的土狗,捡来的,但是丁欣一直很爱它。
      它年纪大了,死亡是很正常的,但是丁欣就是很难过,无法释怀。
      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坐在那里那么久,小狗还是没有醒。
      后来文慧来了,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发陪着她。从下午陪到傍晚,从傍晚陪到晚上。
      “你为什么在这?”丁欣问。
      “我来找你。”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呢?”
      “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丁欣揉揉眼睛:“……你不累吗?坐这里这么久。”
      徐文慧把额前湿透的刘海拨开,露出清秀的面庞,对她笑着说:“不累,只要你在我就不会累,坐一辈子都不会累。”

      大家都劝丁欣去散散心,工作可以暂时放一下。
      丁欣也是这样想的,那份工作她也不想干了。
      赵玲回国了,丁欣消失了。
      那间出了命案的房子一直都空着。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春节要来了。
      春节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就是一家团聚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尽管小秀那堆积如山的作业让她不想动弹,可是奶奶家是无论如何都得去的。
      家人相聚在一起,为了不让老母亲伤心,三十之前谁都没有提到大姐的事情。
      到了年三十,徐文慧妈妈还是开口了:“你们,去我女儿房子那边看看吧,帮忙打扫打扫,告诉她,过年总是要回家看看家人的……”
      徐文军就知道老母亲会哭,没辙,只好去了。
      “我也去。”小秀说。
      徐文军点点头答应女儿。

      徐文军有点不记得那间房子在哪里了,站在房门前拿着老妈给他的钥匙也不敢确定。父女俩正踌躇呢,一个老头走了过来说:“这间屋子很久没住人了……”
      话音未落门就开了,吓了徐文军一跳。
      “啊,是你们。”开门的人是丁欣。

      丁欣看上去气色还算是不错,只不过人消瘦了一圈。
      屋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霉味。丁欣正拿着扫把在打扫。
      徐文军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会做家务的,不过小秀却主动帮忙,丁欣摸摸小秀的脑袋:“小姑娘是不是长高了啊?越长越漂亮了。”小秀害羞地抿嘴。

      屋子里很多灰,收拾很久才把地上的土都拖干净。等屋子收拾好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今晚去我们家一起吃饭吧。”徐文军对丁欣说。
      丁欣笑笑说:“一会我跟我爸妈说一下。”
      “还说什么呀,让你爸妈一起去吧。”
      丁欣笑笑,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

      在去吃年夜饭之前丁欣翻出一张地图。那张地图夹在一堆书里面。丁欣记得这张地图,是徐文慧以前贴在客厅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取掉了。
      地图里有一个红圈,圈住了一个国家名字——新西兰。
      丁欣凝视着这三个字,一阵疾风卷入她的脑中,让她突然回忆起很多很多年前她曾经说过的话。
      “我想去新西兰啊。”
      “新西兰?”徐文慧问道。
      “是啊,听说那里很美。文慧,你说说看,我们真的要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城市吗?我们是不是也该到更大的地方去看看?人生很短暂的,我们不能就吊死在一棵树上。趁我们还走得动,出去转转吧。”
      徐文慧泄气:“可是哪里有钱啊……而且我们的工作……”
      “别这么想啊,只要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就有希望,我们总有天可以走出去看到更精彩的世界的!”

      这些都是丁欣说过的,可是当她一觉醒来面对新一天无聊的工作时,她就已经抛到脑后,再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那些随口说出的,每个人都会有的热血燃烧回头就忘,却被那个人记住了。多少年后当她满怀希望想要踏出这一步实现爱人的理想时,却被无情地打入谷底。
      没有生活的希望,爱情也如一滩死水,文慧就是在这样的心境里度过余下的日子,直到被迫终止了生命。
      到最后,丁欣都没有给她一丝应得的温柔。

      丁欣狠狠地把地图捏进手里,眼泪滴落在发白的指骨之上。
      “年夜饭之前,我想去看看文慧。”

      再一次来到太平岭,它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冷清,寂寞。
      丁欣站在徐文慧的墓碑前说着近一年来她去过的地方。她也去了西安,走在西安的街头她总觉得满街都是徐文慧的影子,好像在下一个路口,那群等待绿灯的人群中就能见到自己的爱人。
      “文慧,这一年我过得很好,很好,只是很想你……”

      离别总是让人悲痛,若还有来生,丁欣希望她还能和徐文慧相遇,尽管这愿望显得特别的不切实际而奢侈。
      只是丁欣一直都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就欠下了这笔无法还清的债,她想要再和徐文慧相遇,无论是哪辈子,都想。
      到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像这辈子徐文慧那样,温柔地告诉她,我会陪着你,直到永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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