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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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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常理,无相山这名儿当真怪极。以山称之,定然是山无疑,定有山的凹凸轮廓……那又何来无相一说?但无相山,看在芸芸众生眼里,却当真无边无界,乃至无相。这全赖那与无量山齐名,不分昼夜乱窜山间的“瞎子雾”。
瞎子雾?雾本无眼,说它是瞎子着实好笑。笑?一万,或许更多,更多有名有号的江湖儿女,葬身其间。还可笑么?笑,自当大笑,江湖当真草莽多呐。若这”瞎子雾的“霸道,无人不知,那死在里边的人,就和那怀抱毒蛇的农夫一般,一般蠢钝,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得!会这般想,会边想边乐的,定不是江湖中人。连江湖中一名不文的小人物,譬如少林寺的俗家伙夫,都晓得,晓得那集天地精华的般若果,只会,只会出现在这瞎子雾盘踞的无相山。
般若果,这名字稀奇古怪的玩意,能比皇帝老儿的千年雪参还要稀罕么?那是自然,雪参再有能耐,也从未斗败过阎罗王,但般若果却能,却能助人逃脱生死。每逢三伏天至,般若花开,无相山也将迎来它一年之中最为繁盛的时候。大把大把的人赶着前来送死,自有人打着算盘,做起这些将死之人的生意。
无相山,有间茶水铺,三伏天里,座无虚席。人一多,嘴上无毛的店小二和大胡子店老板哪里招呼得过来,压箱底落满灰尘的茶盅,看茶上桌,嫌污糟,爱喝不喝。环顾四周,执起茶盅,仰头海吞的,不下少数。好吧,荒山野岭,若还讲究,不就和官家的太太小姐一般矫情么。
好一番自我慰藉后,东桌无极山掌门家的二姑娘,深吸口气,皱皱眉头,眼看这脏兮兮的盅沿就快触及唇边。心中的妒意逼得二姑娘怎么也下不去口,方才那待理不理的店小二,此刻正好言好语的大献殷勤。若他谄媚的对象是别个还好,为甚偏偏是那灵柩坞的阎伽罗?
明明在座的姑娘都面戴白纱,长相容貌能看得清,还辨出高下,那才有鬼了。哼,果如师姐师妹所言,这阎伽罗天生就一股子掩不住的狐媚骚气儿。这满屋的江湖汉子,面上各个自顾自的,不知有多少暗地里正拿眼斜睨呢。
“姑娘,小的给洗洗茶盅,这样喝起来爽快利索。”
什么?不可置信的瞪圆了双眼。凭什么,凭什么她阎伽罗眉头才轻轻一皱,这毛都没长全的店小二就忙不迭的主动示好?一样的皱眉,却硬生生的分出优劣,这让处于劣势的二姑娘如何消受。
“哟,拜倒在伽罗姑娘裙下的男人当真不少。是吧?姐夫。”饮茶,依旧忙不迭的饮茶,但在座的江湖人谁没竖起耳朵,只为在三伏天里,在进入无相山前,给生死未卜的自己,寻一点闲趣。
江湖中人,谁不晓得,这无极山大姑娘的男人,之前曾因誓师会上的惊鸿一瞥,着了魔似的定要休妻。逐出师门,可;废尽武功,可;休妻,只为表决心,只为和伽罗双宿双飞。
瞥?能看得见个锤子,面纱这么厚。该是阎伽罗的双眼太过明丽,该是那左眼下的一
点泪痣太过揪人。这泪痣仿佛天赋魔力,她笑时,这一点青黛随眼角上挑,让人霎时想起弯弯新月,她悲时,这一点青黛随眉眼下垂。这小模样,不论悲喜,都让人恨不得掏心挖肺,只为博佳人一笑。
至于,为何这男人迄今还是大姑娘名正言顺的夫君。江湖间传闻,两人约于风波亭长谈,风波亭的风,调皮的抚起她的长发。她背对他,“承蒙错爱,伽罗已心有所属。”话音一如幽谷中缓流的清泉,明明毫无起伏,却让大姑娘的男人晓得,自己不战而败,她压根没给过自己任何机会啊。伽罗,伽罗……多多在口中默念几次吧。伽罗,能让你心动的他,究竟是怎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江湖中的人,不论男人女人,都想知道,伽罗姑娘的心上人是哪个。晓得了,男人好拿来自比,女人好拿来对比。可惜,至今,答案成谜。
猜来猜去,有人戏言,若阎伽罗说的话,不是一个善意的谎言,那她中意的,只会是韩润之。温润如玉的韩润之,灵柩坞掌门家的独子,她姐姐阎净梵的准夫君,她十六年里,唯一亲近的适龄男子。恩,这猜测着实大胆,但并非完全不着边际。你看,此刻,那一袭青衫的韩润之,不正体贴的为阎家姐妹俩斟茶么。不知这男人上辈子积了多少德,竟有幸陪伴两位美人儿左右。两位美人,一样的月牙色罗裙,一样的白纱覆面,甚至一样的,比普通女子略高的身形,毕竟是亲生姊妹啊,太多的相像之处了。但江湖中人,却都能辨出两位姑娘的不同。只因,阎伽罗的痣,泪痣,太过独一无二了,以至连人儿都独特了起来。
东桌无极山的二姑娘说出的话,都已这般刺耳了,阎伽罗依然优雅端坐,充耳不闻的饮着茶。哪怕她肯甩一记眼刀,二姑娘绝不会被妒火蒙蔽了双眼,自不量力的捡着茶盅当暗器使。污糟的茶盅,不烫却也不凉的茶水,就这么快过飞镖的,朝阎伽罗奔去。近了,近了,怜香惜玉的汉子们,不忍看美人遭灾破相,纷纷气聚丹田,准备飞身当肉盾,但有人捷足先登。谁?还会有谁,那艳福不浅的韩润之呗!
若这茶盅是她阎伽罗自己拦下,颇有自知之明的二姑娘不至像现在这般怒火冲天。但更为难堪的,是素来自视甚高的她,竟因清冷冷的阎伽罗,轻易收获一票臭男人的热情与殷勤而妒忌,疯狂的妒忌。都怨阎伽罗,这作死的大冰山!把她变得都不似正常的自己了。这恨,这妒,让撞大运,在瞎子雾缠斗下,逃出生天的二姑娘,在看见筋脉尽断、衣难蔽体的阎伽罗时,面上全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从名冠江湖的红颜美人到如今的武林第一大破鞋,阎伽罗的命运逆转,正是在这无相山上,瞎子雾起时,全赖那江湖人,人人求之不得的般若果。山外三伏天,山内却寒似冬。般若果闻名天下,却极其难觅,天地精华吸得久了,渐渐有了灵气,藏于地表之下,跑起来比那闪电貂还快。索性,这果子时不时的通身显红光,恰这艳色在白雾中又分外亮眼,才让这些江湖人有了可趁之机,寻得踪影。
不远处红光一闪,闪得一众江湖儿女热了心、红了眼。要知道,吃下它,何止称霸武林,何止名利双收,何止笑傲江湖。追!各凭本事,追;追到即为涅槃。无奈,武功修为有别,杀在最前头的,离般若果最近的,仍旧是纵横江湖数载的那几个老不休。看不清前路,不怕;耳边的风儿在怒吼,不惧。他们之间暗自较劲,先先后后,距离之差不过毫厘,似极了草原上旗鼓相当的竞速宝马,只是,争夺果子,从来不是匹夫之勇。若此时,在身边,有足以依傍的后生,那胜算更大。
快些,再快些。什么?它竟溜走了,从指尖溜走。想要发力再追,却发现方才那弥漫四周的瞎子雾,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凝聚成一双双白色大手,将自己牢牢扣住。怎办?环顾四周,却发现这诡秘的雾手,却只抓住冲在前头的各大门派掌门。哈哈哈!妙极,当真妙极,天助我也!灵柩坞掌门韩襄子仰天狂笑,若凭他一己之力与各大门派硬抢,他自问胜算不大。但如今,连同自己,这些江湖老鸟儿悉数被困。他有那自信,在江湖后辈中,他灵柩坞的实力最为强劲,若润之不成,还有净梵,若净梵不济,则还有那令他爱恨交加的阎伽罗。爱此女天赋极高,恨此女天赋极高。
“女儿,先发制人!”“无极山的老儿,耗尽内息,一声中气十足的狮子吼,妄图借势阻住灵柩坞三娃儿的脚步,最好能伤得他们后继乏力。韩襄子却不以为意,他有自信,阎伽罗能,能化险为夷。果不其然,她幽雅的穿声而过后,陡然回身一掌,借着掌力与声墙的冲击,速度大增。众人眼里,只觉银光飞闪,直将远处那抹火红的艳色锁住。突来的狂喜让韩襄子忘了笑,灵柩坞立派百年,仍流于平庸,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大振门风了。怎能不喜?
卟!咔!嘭!利器刺破血肉声,筋骨断裂声,物体撞击声……断断续续的痛哼。除去韩襄子,其他人皆乐不可支,瞪大了双眼。真的好想知道,哪家晚辈这般本事,把灵柩坞的阎伽罗给虐得个落花流水。行动自由的众人,趁此大好时机,一哄而上,妄图抢得渔翁之利。你快,我比你更快。嘭!嘭!嘭!嘭!眼前原本虚空,却似有铜墙铁壁。一个二个皆手捂口鼻,撞得头晕眼花,鼻血不止。明明痛哼声与红光皆近在咫尺,却难以逾越。
哀嚎声,渐远,渐远,直至不见。雾手一散,各自当家带着兴奋与期待,忙不迭的清点人手。不是自家人,竟不是在场任何一个门派的人!哎,他们本该不抱任何希望的,阎伽罗那小姑娘的能耐,岂是自家这些泛泛之辈可比的,能从她手中夺走般若果的,武功修为指不定比在场的几位掌门还要超绝。
找么?当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不为江湖道义,为了弄清这般若果的下落,也得寻遍无相山把阎伽罗给找出来。找,一连找了七天七夜。一个又一个的武林同道,说着各种各样的托辞,在这七日里,渐次打道回府。七天七夜,不眠不休,透心凉的瞎子雾里,阎净梵没有一刻放弃寻找,寻找这世间她仅存的亲人,她唯一的妹妹,阎伽罗。在幼年两人相依为命的流浪岁月里,她曾弄丢过的宝贝妹妹,阎伽罗。两人走散的日子,她日日祈祷,她宁以自己的健康、幸福乃至是生命,换得与伽罗的重逢。
整整两年,走散了整整两年。重逢时,自己已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灵柩坞新秀,伽罗依旧偷偷摸摸、乞讨为生。看着她拜入灵柩坞门下,看着她出落得绝代芳华,看着她的武技傲立群英……世人眼中的冷面罗刹,在自己面前,依旧只是那个粘着自己,甜腻腻叫着姐姐、姐姐的小姑娘。她怎能再一次的,把伽罗弄丢!
七天之后。无相山上,一个脏兮兮的山洞里,她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她的小妹妹。伽罗筋骨尽断、伽罗满身伤痕、伽罗衣难蔽体。自己唤醒她,她枯哑的嗓子惊恐的尖叫着。她哭了,嚎哭不止,像初次得知爹娘的死讯时。她吃力的想挪动自己的身体,想避开自己的碰触,却发现动不了,动不了。便是在这时,与阎净梵相知相爱数载的韩润之,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眼泪。三十六洞,我阎净梵与你不死不休!
分筋错骨掌,江湖中拿手的人本就不多,加之忘忧散这等来自西南蛮子的烈性迷药,一切的一切,纷纷指向一门一派。还有谁,不就是那位处边陲,多得是毒虫毒草的三十六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