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潮水真美》阿修罗飞天舞

1、第一章

　　1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住在江边的人们总说，钱塘江的龙王脾气很躁很躁。因为能力那样强的一位龙王，只是因为出生为江龙王，所以就未能成为海龙王，这样的缘故使得他总是心情不好。所以，每年潮水总要带走那么几个人。

　　二十二岁的汉国公主总是那么不快乐。

　　虽然，皇上是那么的宠爱她。

　　虽然，大将军是她的夫婿。

　　不过，公主总爱去江边看白茫茫的海潮。即使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也不能时常满足。

　　总要等夜深人静，苍白的月亮高挂在都城的上空，才能从守卫森严的公主门第偷偷溜出来，由车夫带着她，驭马到江边看一看月夜下的钱塘江。

　　月亮挂得那么高，白亮亮的。益发显得江水深邃深邃，黑得有点吞噬人。

　　2

　　人们说，如果静静地看着钱塘江，慢慢地往入海口走，就能听到很多水族的呢喃。
　　如果听得太多，声音就会在耳朵里汇成洪流。渐渐地，你会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胸口会喘不过气来，最后，江龙王就会把你带走。

　　3

　　车夫是从小就服侍汉国公主的老仆。
　　他总是像皇帝一样，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公主。
　　每次他都说：公主，该回去了。
　　可是如果汉国公主摆摆她那纤细雪白的小手，忧郁地说：周伯，我还想在看看风。他就继续安静地在旁边等待了。

　　4

　　那年是七月。
　　那是七月的一个夜晚。
　　公主突然在月光下笑了：周伯，你见过九头鸟吗？
　　年迈的车夫摇摇头说：这世上哪有九头鸟啊。
　　公主的笑容凝固了，她低下头，轻轻地说：是啊，这世上哪有九头鸟啊，可是，可是他明明说，会派九头鸟来接我的。
　　“接你？接你去哪儿啊？皇上不会准的。大将军知道这件事吗？”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金国吗？公主你要去和亲吗？金国的人是不是太霸道了？”
　　“不是金国的人。但是，也很霸道。”
　　“老头子糊涂了，不懂公主的话。”
　　“没有关系的，周伯。”

　　5

　　七月，主病。有鸟九首大如箕，集主家捣衣石上，是夕薨，年二十二。无子，帝哭之甚哀，谥端孝。镇官节度使云。

　　6
　　他是钱塘江的龙主。
　　活了多久了？他也不记得了。
　　他很少去东海。
　　虽然他的表兄常常邀请他。可是他不喜欢看他表兄颐指气使的那副表情。
　　只是运气好。对。只是运气好。那条苍白的青龙因为运气好，生在东海，便位列仙班。
　　而他，明明实力远超，却只能做江龙王。
　　可是，他还是很喜欢自己的钱塘江。

　　7
　　他也很喜欢江边的人们抱着敬畏的神情提起他，提起他的脾气，提起他的潮水。

　　8
　　很多个年月之后，钱塘江边变得热闹起来了。
　　据说，是人间的皇帝将国都迁移到了南边。
　　于是，江边总有些附庸风雅的官员和文人墨客出现。即使国家罹难，可是依然繁华。
　　而且，总有些不知死活的莽汉想要将钱塘江驯服，来讨好那些自以为喜欢观潮的爱好人士中的权势者。
　　他总是冷冷地看着这些围绕着他的领域忙上忙下的异族。
　　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吞噬一部分。看着他们在浪潮里挣扎，他微微地笑了，总有不能控制的时刻，无论哪个族类。

　　9

　　看到那个有着青白色小脸，永远忧郁神情的小公主的时候，他本是想带走她的。
　　那天，那月，那年，是每一甲子他心情最差的时刻。
　　天帝会在那天召开龙族盛宴。作为能力卓绝的江龙主，他是唯一的特例被邀列席参加。可每次参加都令他的心情愈加的灰暗。
　　他总在宴会结束的当晚寻找带回龙宫的标本猎物。

　　10
　　由于心情极度的恶劣，令他的逆鳞闪闪发亮，在钱塘江上泛起一片片闪亮的潮水，在月光下益发显得江水如海潮般汹涌。
　　所以当他看到岸边的人影的时候，他心下第一个想法是立刻带走这个新新的猎物。
　　可是令他生气的是，这个小小的人影对着汹涌翻腾如万马驰骋的江潮，却丝毫不见怯意。应该是呼叫奔走，惊慌失措，对，应该是那样才对。可是她面色铁青，脸无表情。
　　哦，是的，明白了。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因为际遇的不佳，而投身江潮结束性命的。

　　11
　　可是，今年，今月，今天，今夜，他不想接收，他不想令人如意。

　　12
　　他让水族的蚌精张开巨大的蚌壳，让钱塘江涌起一股汹涌的暗潮，将这个小小的人儿送回岸边。
　　不过。
　　那个两脚的小人似乎很执拗。被暗潮冲回泥岸后，依然偏执地爬起来，重新往江心走。
　　暗色的红龙微微地低头端详这个人族的小人。
　　这位钱塘江的龙主有些诧异。世人但凡经历过一次的生死边缘，便再也不敢了。
　　他无心去揣摩这个小人的心思，但是总有些异样感。

　　13
　　月亮高高地挂在正空。
　　夜已深。
　　钱塘江亮的发白，好像早市的渔民都在岸边喧闹一般。可是周围却没一个人。因为江边的人们都很清楚龙主的脾气。
　　红龙那烦躁的心渐渐地静落下来。
　　他看着那个执拗的小人。
　　是人族，雌体。年龄不大。
　　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江心。虽然似乎也有点不知所措于每一次的幸运，江水总将她送回岸边。但是依然执着。
　　水族们看出龙主的心思。
　　虾虾蟹蟹们的儿女宝宝全部涌向那个小人，温柔软语地劝说着：人啊，回去岸上吧。回去你父母身边吧。人世还是美好的。
　　她侧耳倾听，可是听不清水族的呢喃声，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可是，也很温暖，几乎带着初夏的暖意。

　　14
　　可是，她不想回去。
　　都城里，父皇要她挑选夫婿。
　　她不喜欢，统统的不喜欢。
　　这一次，说要将一个什么名义上的堂表兄弟，封了大将军尚主。
　　“我不喜欢镇哥哥。很不喜欢。”就算喜欢，又怎样？金人来了，还不是统统掳了去？前朝的时候，所有的公主都被掳走，连1岁的公主都没放过。镇哥哥能保护我吗？父皇能保护我吗？在这样的年代，总是生活在不安中，难以想象父皇他们还能高枕无忧地过着日子。

　　今天，是那么的运气。居然在大闹一场后，她居然能在父皇的默许下，冲出了金銮宫殿。虽然，有很多暗史跟着。可是，她知道他们很怕死。她也知道他们做事并不那么尽职。在大潮的夜晚去钱塘江那样危险的事情，他们是不敢做的。所以只要在集市里甩掉他们，他们会在周遭找寻她，但是并不敢去江边。尤其是入夜后。

　　15
　　从夜摩天龙宴中盛怒返江的红龙主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好奇地让自己化为人身。在钱塘江的潮水中，缓缓现身。
　　穿着一身暗红的鳞甲，黛色的披风，他希望自己尽可能像这个朝代——宋——的人。
　　“你，不要寻死。”
　　从这个高度看这个小人，比较合适。
　　终于可以看清楚她的容颜，长得非常的清爽。
　　“你死不掉的。”龙主不太习惯自己用这种方式和人族沟通。

　　16

　　“你是谁？”小公主不带好奇地问，虽然她也觉得对方实在很奇怪：“为什么这样说？”
　　“你要寻死随便你，别污臜了我的江水。”
　　“钱塘江是你的属地？”小公主冷冷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然了，目前大宋的情形，也真很难说这句话。也就此刻此地也许能这般说说罢。不知道这位是哪位王爵的公子。
　　“奇怪的人，无知的想法。”龙主能清楚看到她的想法。“总之，你觉得死掉就可以宁静吗？你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吗？你敢肯定一定能获得宁静？”
　　“那我怎办？”汉国公主承认自己确实没考虑那么多。
　　“这事情我怎会知道，总之你不要死在钱塘江就可以。”

　　17

　　“我今天还非就死在这里不可了。”小公主的牛脾气上来了。不过说实话，当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想死的念头实际上是不太有了。
　　“那你要怎样才不死在这里呢？”江龙王这种末位小神，有很多限制，但是要带走几个人间界的生物，还是可以的。可是红龙很好奇，很想听听对方这般大的口气能有何种的气派，又会开出怎样异想天开的条件来。
　　“我很想去另外一个世界看看。就那个世界。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也像人间一般的让人不安。”小公主突然这样说。
　　“地狱或者其他轮回道都需要有很大的福祉或者神通或者业力才能去的。”红龙摇摇头，“况且你终有一日会看到的，何必现在付出很大的代价去看一眼呢？”

　　18

　　“不过，作为你今天让我安静下来的奖赏。我可以试试看。”红龙说，“你可以等着，等我请九首鸟神来接你。也许你一走就回不来了。”
　　“你还能请动神仙？”小公主笑起来了。“可是万一你来接我的时候，宋已经灭了呢？”
　　“你是指你会被金国的人掳走吗？”红龙也笑了，“没关系，我一定能找到你，带你走的。”

　　19

　　那位龙主和公主后来说了点什么，周汉国公主没有再提。但是此后，小公主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晚上总爱溜出去看钱塘江景。在屡劝无效之后，理宗皇帝也放弃了。毕竟欣赏江景也是一种风雅。自己的宝贝公主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嘛？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演变成了，最为贴心的太监，周伯跟随着公主一人，深夜陪公主到江边看风景。
　　皇帝安慰自己，还有暗行御史随同保护公主呢。况且朝中诸人也知道公主的小小嗜好。还有镇将军即将成为驸马，一切看起来，安全是不成问题的。

　　20
　　日子总是随风而逝。
　　一百年，好似翻了一页一样，就那么过去了。
　　一个又一个的一百年，居然那样轻轻松松地就翻过去了。
　　再没有宋。
　　连那样暴戾的金人，以及比他们更加强大的元人，都渐渐地消失在历史的飞尘中，不留下一丝丝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