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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章 ...

  •   十五、

      莆县的天空有时候叫人觉得蓝得离谱。澄澈、明净,一丝儿云都没有。偶尔划过一只鸟,一痕影转瞬即逝,没在天空留下任何印记。微风吹过百岁楼雅间的窗口,带着些微醺的味道。恍惚记得曾经读过某个诗人写的“人间的四月天”之类的句子。前言后语都记不清,只晓得说这种季节应该是个美好的季节。

      陆天赐推开门在沈启俊面前坐下的时候,沈启俊还是心惊了惊。虽然是他约陆天赐出来的,已经提前做足了准备。看到陆天赐在自己面前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底还是有些慌乱。他一只手用力捏着拳,让自己镇定了些:“陆团长……”

      “沈少爷。”陆天赐淡睨着眼前的沈启俊穿着件青色的长衫,头发三七分。咋一看,觉得很沉稳,实际上还是一脸青涩仓皇的样子。

      跑堂的敲敲门,问要不要上菜,沈启俊点罢了头,不多时,几样精致的小菜摆上桌子。沈启俊要了坛酒,揭开青花的细瓷坛子,香气四溢。

      “是百岁楼自酿的酒,就叫百岁。”沈启俊解释了一声,替陆天赐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杯子:“请。”

      陆天赐端着色泽黄亮的像琥珀一样的酒在鼻前嗅了嗅没喝。沈启俊莫名的看着他,从他方才还似笑非笑的眼里看出一抹入骨幽寒。

      “我先干为敬。”沈启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空杯才放下,陆天赐提起小瓷坛,又替他倒了一杯。沈启俊又端起杯子喝下。连喝了三杯,额头起了丝薄汗,胆气上来,他抬起眼看着陆天赐:“这家小店虽然门脸不大,但是菜色很精致。陆团长请不要嫌弃。”

      陆天赐目不转晴的盯着他脸上的酡红色。几杯酒下去,沈启俊又变了个样。几天前还看到自己怕得要死,现在敢坐在他对面说话。陆天赐谑笑着瘪唇:“我是粗人,行武出身。沈少爷有话说直说。”

      沈启俊没想到他连客套都省了,想到自己先前打好的腹稿,为免阵脚大乱,替自己倒上第四杯酒,端起酒杯:“就上次在青蛇堂的事,谢谢陆团长。”

      “举手之劳。”陆天赐淡淡道。

      沈启俊仰脸把酒喝下,他本来不胜酒力,又空着肚子。酒劲上头,脑子里嗡嗡的响着,眼前的人脸起了层雾。替自己倒了第五杯之后,沈启俊吐了口气:“这一杯谢谢陆团长帮沈家布厂拿到驻军采购布料的生意。”

      “我虽然跟王处长关系不错,此事倒是与我无关,无功不受碌。”陆天赐还是不动。

      “陆团长太客气。”沈启俊道,“自从驻军来莆县,你一直关照在下。如今不过表示一下谢意,你又何必拒人千里。”

      陆天赐耸起眉,重又把沈启俊看了一遍。还以为他跟小时候一样是个女里女气的软蛋。听刚才这话,虽是带着三分醉意,却又透出一丝强韧。有意思。他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饮尽,晃着空空的酒杯给沈启俊看。沈启俊勾起嘴唇替他重新满上。

      他这神气,竟然笑了。陆天赐把玩着刚刚斟满的酒杯看着沈启俊。果然是小看他了,一不留神在他眼前输了一阵。不过没关系,似乎这样会更有意思。

      “今天请陆团长是想理一理我们之前的过节。”

      言归正传,沈启俊眉心微蹙:“沈家跟你之间的过节,细细算下来,五五之数。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你又回到莆县来,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之间的恩怨,希望能够就此一笔勾消。”

      陆天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猜到沈启俊会来跟他说这些事,还以为他会说得颤颤兢兢。结果这么长的一句话说下来,一个嗝都没打。他喝了口酒,又对着沈启俊打了个手势。沈启俊立即痛快的喝空手中的杯子。

      风从窗户吹进来,在屋子里打了个旋儿。习习的风里带着不知名的香气,卷走额头的薄汗。沈启俊拿捏着酒杯,喝着酒吃着菜。天光暗下来,屋里屋外都上了灯。沈启俊看到自己变小了,还是十来岁的样子,穿件白色的衬衣。天有些热,他把袖子挽得高高的,拿着一只玻璃瓶子和一个捉虫的网子轻手轻脚的从房间里溜出去。

      沈家废弃的那间后院的杂草长得有半人多深,各种各样杂乱的声音聚集于此。小虫、小猫,还有偷偷做窝的雀鸟。他去年的某个夜里在这里逮过一瓶子的萤火虫。熄了灯,把那个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子放在屋子里,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可是隔了一夜,那些萤火虫全都死了。等他再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萤火虫。

      沈启俊小心翼翼的在被荒草掩埋的几乎看不见的小路上走着,徘徊了快有半个小时,惊起了一些飞虫和在深草里狩猎的野猫,依旧没看到萤火虫。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时间才会出来,或者去年就把它们逮光了,今年已经不再有?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失望的转身往回走,从井椽里突然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沈启俊吓的尖叫,声音才发出便被捂住。就着月光才看清是陆天赐。

      “天,天赐哥,你吓死我了……”沈启俊摁着乱跳的胸膛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天赐没好声气。

      “抓萤火虫。”

      “还没到夏天,哪来的萤火虫?”陆天赐的声音里带着淡淡鄙夷。

      “夏天才有?”

      “废话。”

      “哦。”沈启俊失望的叹气,伸头往黑乎乎的井里看:“你在下边做什么,井深么?”

      “你管不着。”陆天赐指着院子门正在推搡他走,听到桂月在不远处喊“天赐”。

      沈启俊看着陆天赐。陆天赐沉着脸:“不许说我在这里,对谁也不许说。”

      “那你帮我抓萤火虫。”沈启俊把捕虫的网子和玻璃瓶递给陆天赐。

      “现在没有。”陆天赐烦躁的看着沈启俊。沈启俊嘟起嘴,缩着鼻子,转过身不情不愿的往外走。陆天赐怕他出门就把自己给出卖了,低声叫:“回来。”

      “做什么?”沈启俊扭头。

      陆天赐跳回枯井里。沈启俊好奇的扶着井椽,下边什么也看不清,不过陆天赐不一会儿就上来,拿着几支烟火。过年的时候老爷赏的。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却又不想平白无故的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就扔到这里。也不知道还有用没用。

      “拿着。”陆天赐把东西塞到沈启俊手里,从口袋里摸到洋火划了一根点着。烟火有些受潮,烧得不够炫烂。不过噼啪的火星四下飞溅,火光印亮陆天赐的脸,明明灭灭。沈启俊晃着手里的烟火看着陆天赐:“天赐哥。”

      “什么?”陆天赐不耐烦。

      “你挺好的。”

      陆天赐哼了一声,烟火很快烧没了,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印象中,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高兴。

      沈启俊扶着额头,慢慢的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很陌生。太阳穴酸涨得厉害,脑仁隐隐作痛。撑着床坐起来,沐浴着从窗口飘进来的晨风,脑袋清醒了些。昨天请陆天赐吃饭,依稀记得喝了很多酒。然后……,他扭过头打量屋子,猛然看到陆天赐正坐在床左侧的摇椅上,双眼冷冷的盯着自己。

      沈启俊大吃一惊,连滚带爬的跳下床。太过慌乱,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倒。陆天赐搀住他的胳膊伸手轻轻一勾,沈启俊跌到他身上。脑子一嗡,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人。脸跟脸的距离不过寸余,呼吸都错在一起。

      愣了足有三秒钟,沈启俊才意识到不妥,手慌脚乱的站起来抓紧自己的衣领。长衫还穿在身上,只有皮鞋不知去向。

      “鞋就在床底。”陆天赐漠然的看着他。

      “哦。”沈启俊弯腰从床底捡出自己的皮鞋趿在脚上,寻找这间屋子的门。找到门的时候,陆天赐说:“等一等。”

      沈启俊骇然的握紧门把手回头看陆天赐。陆天赐走到他跟前,抬手捋捋他的头发,蹲下身子替他把散乱的鞋带系好。

      “谢谢。”沈启俊定下心神说。

      陆天赐没有应声,站直了身体看着他。目光像早上微凉的风。

      “昨天……”沈启俊在混乱中终于捉到一丝清明,这才想起昨天他没有得到陆天赐准确的答复,“昨天跟陆团长说的事……”

      陆天赐勾起嘴唇,沈启俊握着门把手的手开始冒汗。

      “我没读过几年书,算不来少爷你的算学。五五,是怎么个五五?”陆天赐低声问。

      沈启俊微窘,想了想:“我奶奶几年前过世,我父亲这一向身体也不大好。陆团长你就大人大量……”

      陆天赐笑起来,脸贴近沈启俊。沈启俊的汗毛炸开,陆天赐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尖尖的下巴,像个女人似的。以前听沈家那些下人们说过谁谁谁的下巴太尖,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他勾着这下巴,嘴唇在沈启俊凉凉的微粉的嘴唇上轻轻一啄。沈启俊的脸又红了,就像昨天喝过酒的样子。他的皮肤很白,脸颊上再浮起淡红的时候,很有些娇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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