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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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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暴雨将至,房间里阴沉得可怕,一如坐在紫檀木圈椅里黑西装男人的表情。
窗前问话的粉红衬衫青年没等到回答,开始胡乱地踱着步转起圈来,宛如斗室内的困兽。
比起他的焦躁不安,黑西装男人则相当冷静。他手里似乎还在把玩着一个什么东西,不过垂着眼皮,心思显然没放在上面。
——如果没有的话,这所有的事又该怎么解释?……不行,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粉红衬衫半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类似的句子,像是有什么天大的难题在困扰着他。一声奇怪的响动,两人同时往窗外看了一眼,各自的目光在收回的途中碰上了,粉红衬衫变得脸色煞白。
黑西装忽然冷笑了一下。
粉红衬衫骤然停下脚步——他心里很清楚这声冷笑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一定知道原因!快告诉我!!
他激动地冲到黑西装面前,却仿佛又在一瞬间失去了逼问的勇气。
窗外的闪电光将房间斜劈成明暗两半,墙上的影子瞬间诡异地被拉长了。男人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手中的匣子,微微翘起嘴角:
——你让我看见鬼,我就信。
“——卡!”
憋着劲喊出这一声之后,我整个人向后一仰倒在靠背上,力道大得差点把导演椅掀翻。
“干,这回行了吧!热死胖爷了!”
摄影师王胖子汗流满面的脑袋从我监视器背后探出来,我冲他竖了下拇指,示意这条绝对完全OK导演很满意。人胖汗多,这家伙果然比我还夸张,像是刚去游过泳回来,完全变深色的背心可他这一身曼妙的肥肉勾勒得正好。
不过,摄影师里头他这样的体型算是相当正常——你见过不是胖子的摄影么?没听圈子里都说,一个胖摄影不一定是一个好摄影,但一个好摄影一定是个胖摄影。这个王胖子可是在国际电影节拿过摄影师奖的大拿,虽然脾气怪一点,但活是真的好。我这回特意找了二叔的关系花了大价钱把这人请来给这部《雾岭奇谭》掌镜,就是想要拍出一部像模像样的东西。别说我还指望着就此一炮打响,至少不能让二叔的公司丢脸赔钱吧。
没错,这就是吴大导演、吴邪吴小爷我的第一部惊悚悬疑片的拍摄现场,现在刚进入拍摄第四天。
夏天拍戏还真是个苦差事。本来就是大热的三伏天,为了光效还特意在外头吊了个12K,一间几十平的屋子里乌泱泱挤了二十几号人,地板都给蒸腾出一股热浪,闷得脚底心发痒。我跟场记交代了让灯光组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布光,一会好补两人听到雷声反应和对话特写镜头的事儿。看一眼周围,似乎全组人也就我跟胖子特别怕热。特别是角落补妆的两位演员,演了好几条下来脸上还都干干净净的,连粉都不怎么需要补。小花是天生的体凉也罢了,另一位敢情是练过某种冰肌玉骨的气功还是怎么着,三十几度底下西装穿一天了呢,神情还如此蛋定。
刚有点嫉妒别人不易出汗的好体质,就有人贴心地从旁边过来递了块洗过的冷毛巾过来,抬头一瞧原来是潘子。
“小三爷,出去凉快会儿吧,外头有凉的酸梅汤,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我看一眼胖子:“还是先给咱摄影老师来一碗?”
他忙笑嘻嘻地说不用不用,哪敢让潘哥效劳,转头就吆喝自己的助理小弟去找碗盛汤了。
凉毛巾一擦那叫一个舒爽。我擦完额头又偷偷拉起文化衫擦了把肚皮,这汗都淌到肚脐眼里头去了。奇了怪了,胖子还扛摄影机呢,我压根就坐在那儿没怎么动,怎么也出了那么一身大汗——难道说我实际上也是个胖子不成?想着我又摸了把肚皮上的肉,还行啊,虽然没腹肌也没什么肥肉嘛。不过触感是有点儿软绵绵的,跟潘子那身一看就是练家子的身形比是差远了,也许拍完这戏回了城里真该坚持去健个身什么的。
早上五点开的工到这会儿确实也乏了,美滋滋地喝了几口酸梅汤,我好奇了一下,咱们这是在半山岭上拍,又不早了,这附近哪有卖这个的?潘子才告诉我是他看了天气预报知道这周回闷热,所以事先在山下买了酸梅汤粉,需要的时候在桶里拿凉水一泡,方便又解渴。
我不由得肃然起敬,有个这样的助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当然首先也是三叔够大方,当初我不过抱怨了一句这片子投资少请不起人,他就二话不说就派了自己的助手潘子来给我当助理。
我本来还挺不好意思,想说自己一个新人菜鸟,哪里需要什么助理充大牌了。可现在戏刚拍了快一个礼拜,我发现要真算起来,没准这剧组里缺了我可以,缺了他还真不行。从司机到制片再向导甚至当地土话翻译也得他顶上,果然是在好多剧组混过的老江湖了,处理各类麻烦都相当有经验。就有一样我稍微有些不满意——什么时候他能改口管我叫“导演”而不是“小三爷”就好了。这个我跟他提过好多次,不过人的惯性是很顽固的,一下子改不了也没办法。
趁着灯光师重布近景光,我磨蹭到了门口站着,想蹭点过堂风。但这见鬼的山脚边硬是一点风都没有,只好拿起手里的剧本一阵猛扇,没一会儿手臂就酸了。忽然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怪声,像一个女孩的咯咯笑——还是那种让人脊背发寒的笑法。
热天人都容易没好气,我伸手按了一下通话键:“谁他娘的没事儿玩对讲机?再玩儿今晚拍大夜啊!”对面没回答,我以为它安分了,把对讲机揣回兜里。点上烟刚抽了口,这咯咯咯的笑声又从裤子口袋里传了出来——还玩上瘾了嘿!
我马上就断定是霍秀秀搞的鬼。这剧组里的女孩本来就少,再加上今天是进老房子里拍摄的第一天,特意安排了人数最少最简单的几场戏,甚至都没有女演员的戏份。管服化的大姐现就在我斜对面嗑瓜子呢,在场的大概也只有秀秀这个场记手里有对讲机。
霍家跟我们吴家是好几代的交情了,秀秀又是个特别爱凑热闹的脾气。一听说我要拍戏,又正逢暑假,这小妮子就死活缠着要我给她在剧组里找个事干。虽然制片人三叔都点头了说多她一个也没什么,可我开始真是一万个不情愿——怎么说这也是小爷头回拍电影(之前也就拿广告专题片什么的练了五六年的手),想要的是专业的团队!专业!!别随便沾亲带故地给人整一个草台班子行不行?可惜在中国电影市场跟好莱坞接轨跨入制片人中心制的时代里,我一个新人小导演自然是人微言轻,导致了最后这个组里还是一半的熟面孔。
不过话又说回来,秀秀这丫头其实聪明得很,即便是第一次做场记,第一天就嘴甜甜地跟胖子那儿把该干的事都给理顺记明白了。这两天再看,不知道用得什么招,俨然已经摇身变成了胖子手下两个小助理心中的女王。开工时别说主动报时码条、端水送饭什么的,有时候为了抢着帮她打个板还能争起来。所以说只要长得不太难看,女孩子在剧组里还是很容易能混舒服的。
干活没问题,难为就是像所有被宠坏了的小美女一样,秀秀一旦玩闹起来,那种不依不饶的劲儿挺让人头疼的。瞧着对讲机又哔了一下,我刚有点火,不过那头霍秀秀没再笑了,这次是很正经地跟我说话。
“无邪哥哥,刚才小花找你。”
瞧瞧,又一个不喊我导演的,大家又不是出来郊游,显得自己专业点儿有那么难吗?
“找我干嘛?”我没好气地把烟屁股在脚下碾得粉身碎骨——这儿也算是山林,不敢不小心。
“说要你跟他讲讲戏。”
靠!这个小花又在寻我的开心了。他一共就那么三句词,刚才还都演过一遍了,现在就是跳近了拍,哪有什么可讲的?
“让他一边凉快去!还有,你也少玩对讲机!”
话音未落,我听到背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贴着耳朵传过来。
“导演啊,明明是你自己一个人出来凉快不带我吧?”
不用看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就是这戏的男一号,咱吴小爷童年误交的“好伙伴”,解语花。
小花冲我扬了扬手里的对讲机,我马上明白原来都是这家伙在捣鬼。他跟秀秀从小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平时没事老假扮她,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有一次两个秀秀一块儿站我跟前我都认不出哪个是真的。
小花从我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半包黄鹤楼,叼一根在嘴上摊手问我要火机,我当然是不给。
“你没事学人抽什么烟?唱戏的还不怕坏了嗓子?”
“唉,怕什么,我吸着玩儿不过肺。”
看我的态度很坚决(主要是这包烟都没剩多少了,还得靠它顶到下半夜呢!),小花也只好悻悻地把烟塞回了盒子里:“我只是好奇嘛,想看看让你上瘾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
只有十几岁的小男生才会对烟这玩意儿好奇吧——不过小花因为这么多年学唱戏大概都没有什么正常的青少年生活,其实还挺可怜的。
我踢踢他:“对了,你刚才搞什么,装那种鬼笑?”
“什么鬼笑?”
我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他表现出来的一头雾水,顿时满意了——这个演技,足够撑起这部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