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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盗墓/胖邪]片段19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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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1994
开始有点搞头了。那年三叔说了这么一句话。
两年前国内第一场公开拍卖会算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表示国家开始逐渐放宽了对古董收藏品交易的控制。从最早的“三统一”严打私户,到后来的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古玩买卖在当局眼里算是过了明路,不再是一门需要提着脑袋做的营生了。过了一年的观望期,但凡手里有点钱或是渠道的人心思都开始蠢蠢欲动,照这么看,今年会是一个大年。
就为他这一句话,吴邪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从杭州到了北京。你要正式吃这口饭,就得从两件事做起。在中国做所有的事都是一样,一是拜码头,二是取经。
翠宫饭店二楼,吴邪头一次见到了跟自己爷爷同辈的传奇人物。被对方两只凹陷的眼睛像是剜肉一般打量着,他无师自通地垂了头,叫了一声四爷。三叔在一边介绍:我这个侄子没什么大出息,就是非想干这个,四爷有机会指点指点。
“吴老三,自家的孩子,怎么你不带?”
“四爷误会了”,三叔解释,“他哪是能下地的料,就是脑子不算笨,打算让他在杭州开个铺子。”
沟壑纵横的干枯皮肤颤动起来,连脸中央横跨的那条疤痕都带起了涟漪。陈皮阿四皮笑肉不笑地说:好。
没有具体指向的好,只不过是看在上一辈交情上许给人的一个面子。再开口,说的就是哪年哪月的哪一桩买卖,眼里的精芒也早就淡下去了。火车上二十个小时一路心理建设过来的吴邪早在脑子里把席面上可能会有的任何一种气氛都想象过了,此时被晾在一边倒也不觉得难捱。他提醒自己支楞起耳朵好好听听那些与己无关的谈话,好歹要有个学习的态度,可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耳朵,注意力没多会就被楼梯间的吵嚷给牵去了。
一个胡搅蛮缠的客人没有预定非要上二楼包房,服务员便在楼梯间拦着不让上。但因为争执的双方是一男一女,彼此又不陌生,那种一来一往里不免带了点调笑的感觉。
“妹妹你这是逗我呢!你王哥一礼拜恨不得有八天上这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您就是我亲哥,我也不能给您楼上变出一个空包间儿来不是?您自己都说是熟客了,还不知道店里的规矩。”
“要说规矩,你们楼下那大堂里是不是贴了个四个字宾至如归?知道什么叫宾至如归不?”
“王哥你甭挤兑我了,我要文化水平那么高,还来这端盘子?”
“宾至如归就是上门吃饭的到了这儿跟回来自己家一样,谁没事回家吃饭还先打个招呼要预定?”
……
来回说的都是些无聊透顶的车轱辘话,也只有吴邪这个南方人听得新鲜。没一会儿声音小了下去,想来是话头跑得更偏了。料想这茬算是完了,他正了正坐姿,却听楼梯口一阵脚步响动,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只是这回近了许多。
“这不是四阿公么?您老人家今儿个怎么上这儿来了。哎呦,还有三爷和大潘兄弟。”
在吴邪那个角度得转转头才能看到在包厢门外的人,动静有点大。他才按捺下好奇心,那人却直接进了门,在圆桌旁拉开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这架势看着还是个熟人。刚听的那一口京油子让吴邪在心里擅自给人勾画了一个猥琐的形象,但真人倒是一脸江湖草莽气。平头方脸短胡渣,如果瘦一些,恐怕会显得凶神恶煞,好在被他这一身富态给中和了。四月的天气就穿个短袖T恤衫,上头印着“黄飞鸿摄制组”几个大字。这戏当年红透大江南北,地摊上卖的文化衫好多都印个李连杰踢那佛山无影脚,后来吴邪才知道胖子身上的那件还真不是哪儿都有卖的。
“你来干什么。”
陈皮阿四抬起手挥了挥,那动作就像是在赶一只苍蝇。胖子也知道自己是个不请自入的,却仍是一点不介意自己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这不,给您买单来了呗。”
他扯开嗓门,又把刚跟自己掰扯半天的小妹叫了回来,说这桌我结了。
陈皮阿四冷笑:“觉得老头子没这几个喝茶的钱?”
胖子嘿嘿一笑,面上一点尴尬都不见,自己给自己倒杯茶:“我没眼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概也是知道对着这么快滚刀肉说什么都一样,陈皮阿四也就只掀了下眼皮,胖子就继续自说自话:“最近没折腾什么,哥们认识一个香港剧组来北京拍戏,要找个熟地头儿的人,叫什么什么外联?就当是玩儿一票了,其实就趁机想泡个女演员呗。”
“泡上了?”
“操,别提了,都让导演给泡了,轮不着啊。”
在德高望重的陈皮阿四面前讲这样不入流的鸡毛蒜皮,吴邪本来在心里大摇其头,可老头子却似乎听得挺有滋有味。后来他才算有点悟过来,其实什么爷当年也都是跑江湖的,是他自己太端着了,没找对那个心态。
“这位是——”
胖子像是才发现吴邪的存在,听了吴三省的介绍,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看漏眼了,表现得比先前更热络。三叔只好勉勉强强地说王哥也是咱们这行的能人了,你也该向他学着点。什么王哥,三爷你这是赶我走呢?胖子咋咋呼呼地拍了下桌子,叫胖子就行了。这小同志一看就是个人才,比我强多了,没资格说什么提携,但凡帮得上的只管叫我。千万别见外,三爷你的侄子就是我的……兄弟。
他临时改了口,大概是怕高攀了辈分。
吴邪才卷了一片烤鸭吃,听了这话智齿就开始疼。他这个年纪正是对一切事务性非事务□□际避如蛇蝎的阶段,还没真进社会呢就自认把利益关系看得比谁都明白了。听出了胖子言语间巴结讨好陈皮阿四和三叔,无非是想让他们带他一块夹喇嘛,陈皮阿四故弄玄虚,三叔碍着场面虚应了事,他不可能听不出来,可也不在乎。对这样的人,吴邪知道他不坏,可也很难心生好感。但这胖子厉害在一件事上绝不多说,点到即止,马上又开始讲起自己上半年的剧组见闻。难为他刚刚还是那么一副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嘴脸,转过头却又时不时要自吹自擂一下,甚至还很坦荡。吴邪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京城特产“侃爷”,只觉得这角色转换一般人怕是玩不出来。这种人虽然讨厌,可还真是没他不能把饭桌上的气氛给搅活。明明是约了人的,硬是说了半个钟头,走得时候还显得特不依不舍,吴邪毫不怀疑他到了哪桌上大概都是这套联络感情的路数。人一走,潘子悄悄凑过来低声说了句那就是个混子,不用太搭理。他有点无奈,好歹自己也是个大学毕业了,这点判断力总还是有的。
散了席之后,陈皮阿四让三叔和潘子去他家看几件东西。没有叫上吴邪,意思是他还不够资格。接了三叔一个来日方长的眼神之后,他固然郁闷也不好说什么,自己闲逛了半圈北京城,只觉得哪里都灰扑扑的。回到招待所,前台说刚好有电话找他,接起来居然是中午刚见过的胖子。还是那个北京人特有的懒散的强调:“小三爷你是第一次来北京吧,还不找个我这样的向导。夜里有精神头不?”
他啊了一声,一下子没明白是什么个路数。
“三爷不是说你想入行么,我带你逛逛鬼市去。”
潘家园鬼市,吴邪当然是知道的,确实也有些心痒。可这个胖子太自来熟了,他不得不警惕。不过转念一想,他能知道这儿的电话号码,那肯定是跟三叔那边打过招呼的。他揣度了一下三叔的意思:这胖子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但上赶着巴结自己无非也就是看着吴家的这层关系。吴邪知道自己是没什么让人可图的,就应了个好。胖子很高兴,说晚点来找他先一块儿吃个夜宵,又问有没有忌口。吴邪撇了撇嘴,这辈子不算家人还没见谁替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全过,配上脑海里浮现出的那张脸,忍不住骇然而笑。
夜里十一二点的时候,胖子骑摩托把他载到虎坊桥喝了顿羊汤做夜宵,据说是全北京最地道的羊汤。羊汤正宗不正宗,吴邪不知道,他又没放过羊。南方人,腥膻味多少有点不习惯,不过还是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表现出了不输对方的战斗力。也幸亏有这么几碗羊汤垫底,在被北京四月里的仍像含着小刀子的夜风吹着的时候,他还不至于娇弱地牙齿打颤。
“冷了吧?”一件夹克外套递过来,胖子像是早准备好了这手,“披上这个。”
“那你——”
“皮下脂肪厚着呢。”
“谢了。”
“都说了别跟我这么客气。”
“成。”
就这么假意客套了一路,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就快两点了,正赶上鬼市开张。叫潘家园的地方其实并没有什么园,马路后头一片光秃秃的地上几排大棚铁皮房子,那还是去年街道整改的时候建的,而且卖衣服日用杂物的居多。胖子说自己也租了一间,还指给他看,不过夜里头不开。真正的潘家园存在于道路两侧以及之后的大高土坡上,此时密密麻麻三五步就有一个摊子摆着,路灯太高太远,也看不清是人影还会死鬼影。鬼市的历史上溯到清末民初,王亲贵族家道中落,偷偷拿了家里的藏品珍玩沿街变卖,又因为都还顾着面皮,怕被熟人瞧见失了身份,才选择在这凌晨天光未明之际,黑灯瞎火彼此心照不宣地做买卖。当然这年头传统无非是个噱头,现在人们愿意三更半夜地出来撂地摊,一来是不用交租上税,而来也是有些东西白天现世了会惹麻烦。
一打进了鬼市的地界,吴邪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堪称是在鬼影中游弋,一路没少被人拍肩膀搭胳膊的。从他跟那些叫王哥的叫胖爷的叫大老弟的各色人的三言两语对话里,吴邪就没听出过理由有一句真情实意,当然这跟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
不过要就把他当个导游地陪解说,这哥们还是很称职的:
“在土坡上摆的都是从外地赶来的,马路牙子上蹲着的就是北京老油条了。要捡漏,外地人手里可能性大点儿,不过也有中了别人买的雷地。说老油子兜里也有俏货,就是道道多,跟他们打交道得多长个心眼儿。” 想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水深,不过他根本就没打算要趟,说白了就是来走马观花的。鬼市上的规矩吴邪也多少知道一些,比如不点灯,来者自携手电凑近了照;别人手里的东西不能问价,否则就是抢。老派一点的谈交易还得玩一玩袖里乾坤的小把戏。不过既然就是看个热闹,心态就轻松多了。
“就看看,三叔说了,让我跟你多学学。”
特意学着胖子的语气想随口敷衍一句,结果倒把自己恶心了一下,吴邪认了,自己这方面还是太嫩。一路看下来无甚惊喜。他发现摊子上东西多而杂的,基本是粗制滥造的新仿和手工艺品:玉器、瓷器、钱币都有,瓶瓶罐罐,角落还放着两把古旧的刀,那一看就是骗新手的。也有摊子上只放一个布包裹,口口声声称这是传家宝贝仅此一件,。唐三彩、元青花、清珐琅数量最多,应该是眼下的大热。卖书画的看着更像是说相声出身的,甚至都有敢摆一副清明上河图,愣说故宫里那份是假他家才是真的主。
“感觉怎么样?”
“挺长见识。”
“嘿,这话说的。我知道这摆出来的一圈瞎货都压根入不了您那眼。”
这话吴邪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忙说:“我真没那么想,古玩圈子不都这样,能见着几件像样的高仿已经很不错了。”传世的文物早就被各级文物文博部门锁入"深宫",偶有漏网之鱼,也都被各路淘金者们所纳入囊中,哪还有这许多出现在市场上?因此赝品的诞生是必然的。
“小三爷,”胖子挤挤眼睛,“失望了就直说,不用顾忌我面子,这潘家园又不是我开的。”
吴邪郁闷了下,胸腔里一股腻歪劲儿徘徊不去。他实在是听不惯胖子说话这个调调:“能不能别那么叫我?”
“行,小吴同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