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
六月中旬，立海大网球部众望所归拿到了神奈川地区的第一名，同时也得到了全国中学生网球大赛的入场券。胜利是他们意料之中的，谁也没有喜形于色。区大赛第一名，远远达不到他们心中的那个高度。
林似霰在一天晚饭后的散步再一次碰到了幸村，于是两个人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又聊开了。
或许是林似霰那头发梢微微蜷曲的黑发和眉目间安静淡定的神情让幸村感觉分外亲切熟悉，有些事情不曾和别人说起，但面对林似霰时却不是那么难开口。积淀了三年的想念需要一个地方释放。
其实幸村精市和雪之丞优的故事并不新颖。
因为两个人得了同一种病，前途都是黯淡不清的，于是说不清的羁绊便就这样形成了。小优住在东京，总是有家人在身边照顾，比起幸村来就幸福很多。她喜欢吃甜，雪之丞妈妈就老是买很多糖果蛋糕来医院，却管着她不准她多吃。
偶尔雪之丞妈妈有事不能管着小优时，她就拜托幸村看着小优。幸村和雪之丞妈妈比起来就好说话多了，他看着小优眼巴巴地望着那堆糖果流口水，会很好心地挑出一颗小小的，给小优解解馋。
幸村做手术的那天，小优不顾自己的身体，一直在手术室外守着。立海大的柳生认识她，也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劝她回病房休息，却被她婉谢了。
手术成功后，小优陪着他复健。那时她的身体就已经很差了，医院说她的情况比幸村更复杂些，所以她的手术准备时间就更长。苍白瘦小的女孩抱着不安度日，等待着自己手术的那一天，却总是用笑脸面对每一个人。
幸村康复出院的时候小优没有出来送他，但她坐在病床上透过病房的窗向幸村挥手，面色苍白却笑容灿烂。幸村用手围成一个喇叭，对楼上的小优喊，“我会经常来看你。”小优笑着点头。
终于等到了小优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幸村到东京来看她。到了傍晚他该回家了，这次她却像是已经预见到了什么似的，坚持要送幸村到医院门口。
夕阳如血照在两人的肩头，原本话题很多的两个好朋友此时却诡异的沉默着。幸村让她送到医院门口，朝小优温和地笑，“小优，你送到这里就好了。”
小优点头，却伸出手来默默牵住他的衣角。
幸村回头来，看见女孩黑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一种奇异的色彩，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纠结缠绕，好像还有话要说。他扬起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小优，再见。”
那只手慢慢放下，“再见，幸村。”
夕阳下小优目送幸村渐渐走远，走了一段路后的幸村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便看见小优仍然傻傻站在原地。他便有些急了，“小优，手术没有什么可怕的，睡一觉起来病就好了，你不要害怕！”
远远地看见她在点头。
“明天下午放了学我就尽快赶过来看你，给你带蛋糕好不好？”火红的夕阳在瘦小女孩的身后，刺眼的光芒让幸村微微眯起眼来，依旧看不太清楚。
“好，好，好……”连说三声好，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以后的日子幸村常常想，假如那个时候他多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遗憾会不会少一点。但是他没有，他在那个苍白瘦小的女孩欲说还休的目光中，就这样走出了她的世界。
林似霰安静地听幸村说完，看着他蓝紫色眼睛在想起往事时散发出的柔和光芒。遗憾的滋味她懂，它能够轻轻柔柔缠缠绵绵将一颗心揪紧，每日每夜让人疼得发悸。
幸村见时间有些晚了，看着林似霰一个女孩子家的，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也不大好，于是就站起身来柔声说，“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林似霰原本想笑着婉拒，但见幸村已经开始往林家的方向走，只好快走几步跟上他。路灯昏黄，两人的影子被灯光反复拉长又缩短。一阵莫名的沉默。
六月中旬的晚风潮湿而温暖，迎面吹来让人心情愉快。幸村在林似霰的左前方，一头蓝色的柔软头发随着脚步轻轻摇晃。
“对了，似霰。”幸村微微回头来看她，“下个礼拜开始我们就要去东京参加全国大赛了。你会陪着如熙么？”
东京，果然是林似霰禁忌一般的一个地名。感觉到林似霰的脚步明显停顿了，幸村心里了然，“是不是……你们两个都不方便去东京？”
“没，没有。”林似霰摇头，“只是……”她抿住了嘴唇。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林家大门口。林似霰礼貌地向幸村道别，谢谢他送自己回家。转身推开院子的铁门，便看见林如熙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他面孔白皙如玉，水红的嘴唇抿着，漆黑的眼睛仿佛弥漫着漫天雾气。
“怎么了？”林似霰笑着走到弟弟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林似霰的手很冷，即使是在六月中旬这样温暖的夜晚里。林如熙不说话，捧住姐姐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摩蹭着，仿佛姐姐那双苍白纤瘦的手是什么稀世珍宝。
“如熙，你不要担心，我们去东京没有关系。”林似霰在林如熙面前蹲下身来，冲他温柔地笑，“姐姐手里还有很不得了的东西，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我知道，他要是有这个心思的话，早就让人来抓我们回去了……”林如熙也注视着姐姐的黑眼睛，眉眼间的担忧溢于言表，“我们去比赛的话，说不定会遇见冰帝的。姐姐，你也要去吗？”
林似霰把头凑过去，额头贴着额头，好让林如熙看清自己漆黑的眼睛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如熙，姐姐真的没有关系。不用担心我。”
没有关系，真的。这么大的风浪都已经挺过来了，这种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深夜，林似霰依旧无眠，便拧开床头灯，从一本厚厚的外国小说里抽出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迹部景吾并没有看着镜头，只是有意无意地扬着嘴角，显得张扬又自信。指尖细细拂过他脸颊上的每一寸，林似霰又陷进了潮水般的往事里。
林家姐弟在东京的林家呆了近十年，前七年都是压抑着平稳。所有的事情，都是在第七年，也就是林似霰十三岁林如熙十一岁的时候，偏离了它原本的轨道。
那年林易之在欧洲从最冷的时候一直呆到最热的时候。他回半年没有回来的林家大宅的时候正值盛夏傍晚，林似霰完成了一天的课程后就带着林如熙在院子里游泳池游泳。
林易之被大堆保镖仆人们簇拥着进门，一进门就看见林如熙从游泳池里上来，抖落一身晶莹的水珠。漆黑的发丝贴在雪白的脸颊边，水红的薄薄嘴唇弯成一个弧度，一双被水浸湿的黑眼睛闪亮闪亮，黯淡了天边的夕阳。
十一岁的林如熙，他的光芒就已经是怎么遮也遮不住了。
站在一边的林似霰，看着林易之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慢慢沉下去，目光锁在林如熙身上仿佛就怎么也挪不开。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便不动声色地挡在林如熙前面，礼貌乖巧地向林易之问安，“二叔叔，您回来了。”
林易之淡淡点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昂首阔步便往屋子里去了。
林似霰连忙扯了大大的浴巾来给林如熙包上，直到林如熙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解地抬头来看她时，林似霰才发现，她的双手正在颤抖。
从此以后，林易之对他们的态度就变了。
他给两姐弟买了很多昂贵漂亮的衣服，还给林如熙请了最好的老师来叫他演奏唱歌。原本很少住在林家大宅的，忽然经常回家来吃饭。对于两个人的学习生活也忽然关心了起来，一夜之间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位关爱晚辈的好叔叔。
对于这些，林似霰都是惶恐的，她看得见林易之一复一日看着林如熙的目光渐渐深沉下去，感觉得到林易之在日常生活里对林如熙的暧昧态度。
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以最坏的方式去猜测人心已经成了习惯。于是林似霰早早的就开始防范了。每晚睡觉前她都会把房门牢牢锁上，然后再把书桌移到门后堵上。面对林如熙疑惑的目光，她却咬紧了嘴唇只字不提。
林似霰知道自己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她和弟弟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那么弱小又无依无靠，基本就是任人宰割。她只能哆哆嗦嗦希望是自己太过敏感。
但是林似霰这些年来，练就的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又怎么会有错。两个孩子的生活之上笼罩着遮天蔽日的乌云，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这场暴雨下在那年深秋。
那天林易之去参加一个晚宴，喝得醉醺醺的被保镖架回来。深夜时分，中村管家就带着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来到了林家姐弟居住的房子。他拿着钥匙把门锁打开，门却怎么推也推不开。他就明白了，隔着门在外面温温柔柔地喊，“大小姐，老爷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得不到，您还是自己让二少爷出来吧。我们动手的话，毕竟不大好看。”
林似霰抱着林如熙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抖得牙齿都在咯吱作响。天真烂漫的林如熙伸手去摸姐姐的脸，“姐姐，发生了什么吗？”她摇头不说话。
几个高大孔武的男人，只消几脚就把门给踹开了。那时林似霰也才十三岁，站起来还没有那几人胸口高，却跳起来又踢又打又咬，几个大男人一时竟也拿她没办法。
一个人在她身后朝她的脖子砍下一记手刀，林似霰瞬间就昏厥了过去，闭上眼睛之前弟弟的哭喊都还在耳边。
林似霰一个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夜，醒来时却是一下跳起来的。顾不上后颈剧痛，她急急忙忙便往主屋那边跑去。
林易之卧室的雕花红木大门是关上的，林似霰抖着手推了好几次，才把那扇厚重的门给推开。
那是她永生永世忘不了的一幕，却永生永世不愿再想起。
林如熙趴在铺着深红色床单的大床上，雪白的背脊上青紫斑驳的伤痕触目惊心。他的下肢好像在血里浸过似的，干涸的血液凝成了血块，隐约可见其中夹杂着浊白□□。他听见响动，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姐姐……”他喊她，气若游丝。
林似霰睁大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想要触碰他红肿的嘴角，但却没有碰到。
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一直在哭，从记事起就没那样哭过。她哭着把弟弟从床上扶起来，哭着找来衣服给他披上，哭着撑着他回房间，哭着给他处理伤口。
哭到最后，林如熙勉强抬起手来给她擦眼泪，安慰她，“姐姐我不疼了，我不疼了，你不要哭……”
所以说林似霰拜佛从来不求佛的保佑，若是佛祖有心庇佑，他们的生活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晨曦微薄的光线划破夜空，林似霰结束了回忆，又把迹部景吾的照片放回了原处。她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天亮时分的暖风呼呼地刮进屋子，吹得她长长的黑发都扬了起来。
又是一个崭新的黎明。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