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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守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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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向前走,风越来越大,像要吹裂人的脸。此时大概已到了半夜,体力已渐渐不支,我隐隐看到那昏暗中的一点明光。
微黄色,带着淡淡的暖意。
我深吸一口气,爬上了一处高石,只见我所身处的位置已经将近袁山之顶,再向下看去,却猛然发现山脚下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火光——是火把,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往上走。
这么多人,看来一定是军队。
估计他们走得顺利的话天亮的时候就会到达山顶了。
我跳下石头,朝那点灯的建筑狂奔,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建筑群,最里面那高高矗立的小楼便是藏经阁,而旁边低矮的屋子则是众僧人住宿吃饭的居所,窗户都是黑漆漆的,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唯有藏经阁最上面那层还有光。
我悄悄推开小楼的木门。
这幢屋子全是由木头搭制,年代已经相当古老,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音,然而屋内所有的一切都很干净整洁,看上去经常有人打扫,底层四面都是架子,上边齐齐地放着一摞摞书。
我蹑手蹑脚来到楼梯旁,借着月光看见一个小和尚正蜷缩在椅子上打盹。
这小家伙警觉性倒挺强的,我一近他身,他便立即惊醒过来,我连忙用剑压住他的喉头:“别出声!”
他的胆子比之前白天遇到的小孩大些,如此场景下也没有慌乱,镇定地看着我,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像在问我“有何贵干”。
“留善在那里?”
男孩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是谁?”我又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平静地反问,我一下子便被噎住了,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你不怕我杀了你?”
男孩沉默一会儿,随后道:“怕。”而眼神却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
这下我倒更加感兴趣起来,他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压倒他的尊严。
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这样的性子确实罕见。
“他在楼上吗?”我放下剑,解除了对他的威胁,然后找来烛台点上,光线一下子充斥了整个空间。
我看清了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小光头,却更加凸显了他俊美精致的面孔,因为平静无波而越发独特。
他没有说话,意思大概是拒绝回答。
我想了想,换了种问法:“你是不是留善,岳朝皇族后裔?”
男孩依旧没有回答,但是那眼神的波动和微微抿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来这句话是真的。”我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眉间皱成了“川”形:“我无可奉告。”说罢便要走人。
“你真以为法恩寺就是你最好的藏身之处?”我突然大声问,“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吗?”
留善顿住脚步,茫然地看着我。
“大辰皇帝派人上袁山了,就是因为传国玺。”我厉声道,“任家人几乎屠光了你的先辈,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他身体突然僵住,却又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你还不明白吗?你我都清楚那会是什么后果,”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任西越的手段是有目共睹的,他为了传国玉玺会想尽一切办法——包括屠光法恩寺的人,这只需随便定一个罪名,比如说私藏逃犯,他总会把玉玺的下落逼供出来。”
“所以你想让我把玉玺给你?”留善讽刺道,“不过是贼喊捉贼。”
我愣住了,回过神后反而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确实是贼喊捉贼。”
他甚至没有反应,径直抬脚向里间走去。
“我的确不是好人,但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坏处,”我盯着他的背影道,“留善,长这么大,你有没有想过复国?”
我听见他的呼吸声平平稳稳,
“若没有,你藏着玉玺有什么用?你以为自己在用生命保护玉玺,所以四处躲避追杀,但这又有什么意义?”
“施主,你还是快离开此地吧,”留善面无表情道,“不然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我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而是抬高声音自顾自继续道:“传国玺代表了逐鹿中原,这样藏着掖着,百年之后又是一个无处可寻的不解之谜,难道你的先辈就愿意看到这样的境况?”
他身子微不可察地震了震,依旧固执地朝里走去。
“慢着!”我一急,下意识抬起右手便要拦住他,留善一个诡异的旋身,便狠狠抓住我的右手腕,力气之大,我仿佛听见了骨头碎裂声。
剧烈的疼痛从那里蔓延出来。
“这是我的事,”他的双眼突然迸发出疯狂的戾气,冷漠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莫干涉。”
这时一个清脆而有些迷糊的女声从楼梯上响起:“留善师叔,你怎么了?”
好熟悉的声音!
我愕然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揉着眼睛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昏暗中唯有她的如黑水晶般灵动的双眼,正散发着璀璨的光华。
——“夏葵?你怎么在这儿?”我失声道。
她不是作为紫鸢公主同大庸联姻已经随着沈韶云的车队走了吗?!
只是那一瞬间我心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但见留善眼里闪过一丝狼狈,松开我便立即奔向夏葵,口中还厉声道:“你快——”
我已手执一枚铜钱,狠狠掷出,如闪电般击在留善的腰部,他一个踉跄,我便先一步扑到她面前,手扣住夏葵细嫩的脖子。
“留善,交出传国玺!”我坚决道。
少年俊脸憋得通红,半晌才道:“你放开她,她与此事无关。”
“无关?”我轻嗤一声,打量着夏葵的侧脸,她直直地看着前方,看不出什么情绪,“堂堂大辰紫鸢公主,本该随庸国使团前往大庸,如今却出现在法恩寺里。”
说着我收紧了手指,夏葵呼吸急促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想皱了皱眉,质问夏葵道,“你不是说你是受仇家所迫才落入山谷的?”
“我确实不知道法恩寺与那玉玺的关系......”夏葵艰难地说,声音有些扭曲沙哑,“我是逃出来的。”说着她瞥了我一眼。
“你是那个大庸使团里面的......”她顿了顿,扬起眉头,“你居然是女人。”
“废话少说,留善,交出玉玺,”我冷冷盯着那光头少年,“否则我杀了她。”
看他眼神,想必是有点喜欢夏葵的。
既然他不听我劝说,那就怪不得我下狠手了。
时间很慢地流动,死寂中,留善忽然轻声道:“跟我来。”
说罢便转身朝阁上走去。
我倒也不怕他耍诈,继续按住夏葵走上楼梯,木梯发出咯咯吱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破裂。
夏葵默不做声了一会儿,却又按捺不住道:“这个传国玺,是真的吗?”
“闭嘴。”我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了绑匪应有的凶悍模样。
她嗤笑一声,露出颇为不齿的表情:“不过是个名头,为这个争得头破血流倒不如拿出点强国的实力来。”
我哼了哼,并未作答。
很快到了藏经阁顶楼,那是个狭小的空间,放着一些杂物和落满灰尘的旧书,角落里躺着一只拖把,看起来好像储物间。
留善跪在一堆木箱前,将箱子推开,露出了里面的墙壁。
“在这里面?”我挑起眉毛。
他点点头,拿起一旁的铁锹开始砸墙。
一下,两下,墙只出现了几条裂缝,我看不过去,走上前道:“我来。”说着就拿过铁锹,提上一口真气,狠狠砸在墙壁上。
随着一声爆响,墙壁应声炸开,里面是空心的。
黑暗中放着一只铁盒。
我大喜,还未将盒子拿出来,忽然却听凌空一声,好像有什么疾啸着扑向我的后脑百会穴,我连忙一侧身,那股大力却是击中了我的肩膀,半条胳膊顿时都麻掉了。
留善漠然看着我:“我断不会让你带走玉玺,也不会让你走出法恩寺。”
这混小子,居然搞偷袭!
“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我冷笑一声,说话间已一把抓向铁盒,那留善急了,一个鹰抓便抓向我死穴,不过好歹我有了防范,堪堪避过他的袭击,胳臂夹着铁盒便如蜘蛛般往墙上窜,他拾起铁锹便砸了过来,我脚一蹬墙借力扑到他身后一丈的地方。
“小鬼,我不想跟你交手。”
我站直身子,皱着眉看他。
“你最好识趣一点,我不是你的敌人。”
留善面色阴晴不定,这小子身手不错,但也是差了我这个前辈一截,若真拼起命,绝对是我占上风,即使我快成残废。
趁着任西越未到,我得快走。
噗!
我听见了刺破皮肤的声音。
身后突然有了点微弱的凉意。
顷刻间浑身的力气全数流失,我讶然回首,看见夏葵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像竹筒一样的东西。
不。
双腿的力气已然无法支撑全身,我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
吃力地抬起头,我看见留善也倒在了地上,片刻已陷入了昏睡。
我咬牙强撑着,死死瞪着夏葵,她嫣然一笑,信步前来,拿起铁盒。
她蹲在我身旁,眸光沾上了丝幸灾乐祸:“有了玉玺,皇兄自然不会怪我逃婚一事。”
“......他利用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断断续续道,此时眼前已有了重影,我用力咬着舌尖保持清醒,却越是陷入绝望。
不——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明明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只需要时间,”夏葵站起身来,打量着铁盒,嘴角扬起胜利的弧度,“公主当得已经烦了,不如换一个试试。”
说罢,她便转身要走。
我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劲抓住她的脚踝,在她还未来及挣脱之前便把她拖到了地上,夏葵尖叫一声,对我又踢又蹬。
“你这疯子!快放手!放开我!”她死命护住铁盒,扭身挣扎。
我哧哧地喘着气,扑到她身上,发疯一般要抢夺传国玺。
绝不允许自己失败......我付出了这么多......绝对不能失败......
“是我拿到的,给我!”眼前已然一片漆黑,而我还在奋力抢着铁盒。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只是感觉有很多人冲了进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冰冷的呼吸,仿佛从地狱传来。
我只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