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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夜 庆典 ...
跳双人舞的规则:不要踩到舞伴的脚超过三次。
**************************************
“晓蓠·卡纳冯,你行的。”默默在心里念了三遍,她迈出了脚步。
挽起和纯白雪纺礼服搭配的咖啡色披肩,揉了揉披散在脑后的长发,在进入酒店大堂的一瞬间,那微卷的黑发,宛如夜里的小河,借着枝型吊灯绚烂的灯光,闪烁出粼粼的微光。
晓蓠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型的化妆舞会,只是当听到父亲说会有皇室人员到场出席,她无由来地担忧了起来。
她不像其他贵族千金一般有着白皙的皮肤和金发碧眸,尽管这回举办舞会选择的酒店场地比以往大了一倍有多,那些王子公主应该不会注意到人山人海中这么一个她,但以防万一,晓蓠还是决定做她平常决不会做的事——把柔顺垂直的黑发烫成卷发。
她轻叹。那些所谓的皇室人员是太闲了吗,没事干嘛往这种平常如政府调高征税起点频率的贵族舞会掺一脚?
思维结构不同,无法理解。
从服务生的餐盘上随手拿起一杯橙汁。大致观察了来往的人,或挽着手臂密不可分,或一前一后如影随形。喝了一小口,她沿着偌大的舞会场边移动起来。
和往时的场地布置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选用的深红天鹅绒窗帘选色更鲜艳,也比以前的要厚和重。镶着金箔的天顶,复古圆柱上巴洛克式的白色雕刻花纹,华贵吊灯托着静静燃烧的蜡烛,整个会场金碧辉煌。
会场中央大面积舞池的大理石地板黑白方格相间,倒映出随着流畅旋律优雅相拥旋转的人影,他们无一打扮得大方得体。可在她看到有人身穿碎青花纹的白色旗袍,盘起浅棕色发髻,像一个上海滩的烟尘女子时,还是忍不住失神了几秒。
“卡纳冯小姐,好久不见。”
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她缓缓转过了身。打量了对方的紫红修身人鱼尾晚礼服和玫瑰红面具下的脸庞片刻,晓蓠才露出微笑:
“元小姐,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可好?”
年轻女子手中端着喝剩一半的“娇兰佳人”,往她小步走去,姿态动人,“呵呵,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记。”晓蓠双眼弯起,“像您这样一位出色的艺术家,能记住您的大名是我的荣幸。倒是元小姐仅凭背影就能认出我,实在是喟叹不如。”
有着黑色长直发的女子比晓蓠高出近一个头,纵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此时仍是垂着头看她:“客套话我们就别再说了。晓蓠近来过得怎么样?”
晓蓠一笑,“还好,在为牛津的入学面试做准备。露西儿呢?上个月刚在《泰晤士报》的文化版读到你发表新作的报道。画集的名称是《晨曦之星的陨落》——讲的是路西法么?很不错的一个名字,《圣经》味十足。”
“新作发表后本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可是编辑打电话给我,说销售反应太热烈,要追加限量画册。”她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杯中橘色的鸡尾酒一同晃动起来。
晓蓠望着那如酒名一般娇艳的液体,说道,“那不好吗?证明露西儿的作品很受公众追捧啊。”她顿了顿,视线自酒杯移开,投向正用温和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女子。
“精神产物的价值从不在于量的多少,而在于质的高低。艺术也一样。晓蓠是聪明的女孩,我想已不必多说。”呷了一口杯中物,她不以为意地眯起了眼,对晓蓠半伸出酒杯:“有兴趣尝尝『夏娃的禁果』吗?”
“我离成年还远着。况且,‘天使之吻’对我的诱惑更大些。”
女子轻笑了一声:“红灯区多的是偷尝禁果的青少年。我敢打赌,晓蓠不是屈从于死板规章的人。”说话间,她已招来侍应生,从托盘上取出一杯天使之吻,递向跟前的女孩,“懂得‘天使之吻’魅力的人,更应该知道这个吻的味道。”
晓蓠接过高脚杯,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鸡尾酒,闭上眼尝了一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可是她依然忍着,一点一点地把它喝完,嘴唇放开酒杯的同时不禁咳嗽起来。
女子取走空了的酒杯,好笑地盯着她:“暴殄天物。你这样很快会醉的。”
晓蓠暗暗懊恼自己的动摇,只好转移了话题:“露西儿自己一个?”
闻言,她顿了顿,随之侧过身,“他来了。”
晓蓠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怔住。
一个高挑的男子正往她们走来。
单靠目测,晓蓠就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很高,绝对不止六英尺,而且就算裹着一身黑色绅士礼服披着黑色高领披风,依然遮不住那宽阔的双肩。一头有些凌乱的深色黑发下,是同样黑不见底的瞳孔。
她忍不住嘴角微扬。若不是有着近似病态的惨白肌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会被多少人看成一团煤炭。然而他更像传说中的“暗夜贵族”——吸血鬼。
明明是踏着稳重的步伐,但在眨眼间,男子便已停在两人面前。
晓蓠首先反应过来,右手牵起贴身的裙边微微屈膝:
“您好,我是晓蓠·卡纳冯。很高兴认识您。”
他浅笑着颔首,冷峻的曲线有了刹那的柔和,一旁的女子却笑了出来:“你对着他不必这么严肃,虽然他看上去总是严肃得不得了。想想就知道,能当我舞伴的人又怎么会是古板的家伙呢?”
“露西儿,不要再到处误导别人。这一次你和你那位冷战得够久了,他都躲到中国了。”
“你敢提他!”她微怒一般瞪视着他,接着又恢复动人的笑容看向晓蓠:“晓蓠今晚还没跳过舞吧?”
晓蓠看看女子,点了点头,又看看这名高贵的陌生男子,男子正好也看着她,他转向自己,伸出左手同时身子前倾:“卡纳冯小姐,幸会。不知迷人的卡纳冯小姐是否愿意和我跳支舞?”
她愣了一会,把手放在上面:“当然愿意。”
两人走到舞池边,他轻轻搂着她的腰,新一支舞曲落下第一个音符,他们就旋转了起来。刚开始,晓蓠还略有走神,但很快,在他的引领下,她忘我地投入了角色当中。二人从边缘旋转到舞池中央,其他正在跳舞的贵族男女缓缓停下,自觉地退让出了空间。
无法自控地直直看进男子面具下的深黑眼睛,她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倏然消失了。她想,酒精似乎起作用了。
**************************************
为什么普鲁里节的传统项目里面会有举办篝火晚会这一项,以至于每个参加晚会的贵族必须“以身作则”邀请城内任何一位异性平民作为舞伴,以至于她莫名其妙被卷了进去,以至于她居然在睡觉时重温了一年前仲夏舞会上的那一幕,以至于她此时不得不乖乖坐在青铜镜前,任侍女在脸上画着晚妆——
等等,这东西会不会引起皮肤过敏?
“晓蓠小姐,请披上头巾”奈琪递来一块长方形的白底赤红波浪花边头巾。
晓蓠接过,拿在手上端详了片刻,的确异国风味浓厚。
这块头巾是在将军夫人提供的可挑选的众多头巾中,她认为最适合自己的一块。其他的要么颜色和花纹搭配得太素雅,戴上去会把她显得更加纤瘦,要么整体过于花俏,不符合她的风格。
不过,她还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浪费多少时间,还要做多少个毫无逻辑关联的梦才能结束这次古代之旅?
边漫无边际地思索着有的没的,边摆弄着头巾和奈琪带过来的昂贵首饰。不多时,她便停下手中的动作。
“晓蓠小姐,您真美。”奈琪在身后低声说道。
“谢谢。”
凝望镜中铜黄色的镜像,一个面容娇小的少女也在审视着她。中间镶有朱红猫眼石的纯金发箍套在头巾上,浅红色的棉质露脐背心形上衣,配着同色纺纱长裙,茶色三角花边的披肩半搭在纤细的肩上。
晓蓠蹙眉,怎么看怎么古巴比伦风。
“奈琪相信小姐一定能迷倒众多贵族公子。”
她转过来,只见奈琪目光炯然,表情真切,全然看不出半分奉承的迹象。她自嘲笑笑:“若真如此惊艳,我倒只想把那个人吸引出来。”
“奈琪可以问小姐倾慕的是哪位贵族吗?”
“呵呵。他是外族人,今天可能会拜访哈图萨城。”面对不熟悉的人,纵然她对他并无“倾慕”之情,也无需澄清。
奈琪微微张开了嘴,意识到无礼后立即弯身道歉:“请原谅奈琪,奈琪没有任何意思……”
反应过来她失礼的原因,晓蓠轻拍双肩颤抖的女孩:“不必紧张。我也是外族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外人。
尽管她那番话不算撒谎,但令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受困扰,晓蓠觉得很过意不去。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出门参加庆典吗?”
奈琪似乎平复了情绪,语气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因为晓蓠小姐没有答应皮皮少爷的邀请成为他的舞伴,所以没有晚会伴侣的您理应在府内的单身男性全部出去后,老爷和夫人出门前外出参加普鲁里庆典。”
“那皮皮殿下等几位什么时候出发?”
奈琪大大的黑眼睛微微弯着:“皮皮少爷他们在天刚亮的时候已经出门了。因此如果晓蓠小姐认为做好准备了,便可以出发。”
她点点头:“听说今天有游园会。”
“是。不但集市的范围比平日扩大两倍有多,整个城内摆满各种小摊档,并且大街小巷会被舞姬、表演人员和凑热闹的居民与来访者挤满。晓蓠小姐还请亲自体验。”
“那万一看店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店铺不是要关起门来吗?”
“不会的。晓蓠小姐是考虑到盗贼的问题对吗?”奈琪顿了顿,接着说:“哈图萨城里基本没有人会去偷窃或者抢夺其他人的财产。”
“为什么?”晓蓠几乎是同时问道。
“有赖于皇帝陛下的管理有方。赫梯的律法素来十分严明。”
乌托邦?晓蓠那一刻只想到这个词。
“奈琪不去么?普鲁里节不是你们举国欢庆新年的大日子吗?”
奈琪眼神黯了下来:“奈琪是女仆,只管完成老爷、夫人和莫布总管吩咐的工作。”
晓蓠沉默了。昨天见到这个小女生的时候,还以为遇上了又一个丽丽塔,然而相处下来,却发现她比丽丽塔自卑了不止一点,反倒和怕生的娜娜丽略为相像。
她想到了图特,很好奇他是怎样把丽丽塔调教成那样一个不卑不亢却又忠诚服从的女侍的。
“所有参加庆典的人都必须化妆?”
她侧头:“不一定。只有接受了贵族邀请的平民女子需要,其他人大可随意。”
晓蓠静静望着她:“奈琪,以下这些话我不知道你听了会有什么感想,但我无意伤害你的自尊,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奈琪不知如何回应,一时愣了。
“我想,虽说你是被伯德罗皮将军带回来的战俘,以奴隶的身份留了在将军府,但那是最初的事,既然你现在已经是宅邸中的女侍,地位自然有别于最底层的奴隶。”晓蓠不禁喘起了气,要她这个把自由与平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现代人亲口说出贬低他人的话,不啻对底线的挑战。
“所以,”她微笑起来,“你和城内的其他居民一样有参与到庆典当中的权利。”
奈琪忙不迭拼命摇头:“不!被府中其他人……被莫布总管发现或者在街上被某些贵族认出的话,一定会被审问和受到惩罚的,我……”说话间猛地跪到地上,额头贴着地面:“请晓蓠小姐打消这个想法!奈琪只要留在府中就满足了!求求您!”
一瞬间,罪恶感几乎淹没了她。
“那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快起来。”晓蓠努力掩饰失望,露出可有可无的笑容。
遣退奈琪后,她垂望镜台上静静躺着的红底白纹面具。
『乌托邦』什么的,到底不存在。
纵使在她所处的时代,也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消灭阶级统治,生产水平低下的古代又怎能办到。连一万年前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神秘岛国,大西洲的亚特兰提斯,也因激起了神怒而被滔天的海水覆灭。因此就算哪天真的实现了所谓的共产主义,人和人之间倘若依然做不到相互尊敬、谅解和包容,社会一样充斥着矛盾。巴别塔的功亏一篑,亦缘于相似的原因。
究竟是神祇不允许人类超越祂,抑或是人类在玩火自焚?
「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神话。
不该被遗忘的,终究被忘记了……」
《魔戒》第一部电影的开场白,言简意赅地传达了人类总是在光影间摇摆不定的这点。
晃晃脑袋,又犯老毛病。
剩下的时间,晓蓠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直到傍晚,她才起身准备出发。
“晓蓠,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转过身。是将军的妻子。
晓蓠恭敬地行了一礼:“晓蓠正打算出门。恕晓蓠冒昧,夫人应该是和将军大人一同参与庆典吧?”
妇人含笑地接话道:“没错。不过近些年来,普鲁里节已变成你们年轻人每年一次的狂欢日了。事实上,送旧迎新,今晚的篝火晚会是这个用意才对……那,晓蓠这几天在将军府住得习惯吗,奈琪有没有哪里服侍不周?有什么需要或要求尽管提出,不必客气。”
她略垂着头回答:“一切都很满意。晓蓠这是在沾皮皮殿下的光。”
“呵呵。那孩子看上去很喜欢你,你是他第一次带回来的女孩子。”
她微怔。如果一个母亲对一个寄住在自己家里的女孩说出这样的话,代表了什么?不等晓蓠回应,妇人便又开口,嘴角噙着笑意:“祝你玩得开心。”
她离开后,晓蓠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但愿是她神经过敏。
日落的云霞染红整片天空,橘红的余晖给哈图萨城涂上了一样热烈的色彩。
从将军的宅邸出来后,晓蓠兜了很久才找到贵族宅区外的街道入口。一开始,她甚至看不见一个人影。她呆愣了很久,完全不晓得该怎么走。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外出。
直到夜幕渐近,火红的光海一点点被灰暗的阴影取代,日落方向传来了欢呼声,她抬眼,十多个在高空中旋转着上升,到达最高点后又旋转着落下的火把映入了眼帘之中。
她惊讶不已,正准备朝那个方向赶去,这时,又一阵欢腾的呼声在近处响起。是皇宫的方向。
她仰首张望,终于捕捉到在宫殿高处的一个黑影。那人的白色披风在猎猎狂风中飞扬不止,他左手握着长弓,右手拿着一支箭头正熊熊燃烧的箭,一头淡金此际被灼眼红光照得金黄的及肩短发更将王者风范彰显无遗。
是他吗?太远了,她根本看不清。
晓蓠不由疑问,他要干什么。
似要为她解答一般,那人把箭搭在弓上,然后拉弦,举弓。
一系列动作完成的一刹那,离弦的箭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太阳西沉的方向,奔腾的公牛牛角间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圈,以该处为定点,两边用同样飞快的速度亮起了一个火圈,在圆弧闭合的瞬间,东边要塞的高塔上呼应似的炽热燃烧起来。紧接着,仿佛以这层火圈为参照,城中央的皇宫为圆心一圈一圈往内点燃了无数的火把。
整座哈图萨城不多时便已灯火通明,放眼俯看,有如沉睡的巨人在苏醒一刻方真正鲜活地展现出了全貌。
太震撼了!
轰然爆发的欢呼声、拍掌声、口哨声响彻天际,全城沸腾。
晓蓠深深呼吸,仿佛唯有这样她才不至于太兴奋。她迈出脚步,快步向下层的城区走去。
瑰红的云彩如退潮的海浪一点一点退去了绚烂。天边的夕阳此际完全沉入了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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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城西除开本国宗教尊奉的铁休普和赫波忒的两座神庙,下层区域还有一块较为空旷的场地,日常作为每个月底大型集市的摆卖场地,特殊日子如普鲁里节则是举办篝火晚会的最佳地点。
沿途过来,她发现今晚走在街道上的人比她初来时见到的人多出不知几倍,好像哈图萨城的居民都倾巢而出了一般。但身置其中,她却丝毫没有拥挤的感觉,更多是感到了欢庆节日该有的热闹。
街上的人们大多数说着地道的赫梯语。晓蓠留意了好一段时间,塔鲁他们用自己的母语交谈时句尾总会有轻微的颤音,因而渐渐地可以辨别出赫梯语来。那些人或许在闲话家常,或许在打赌待会的篝火晚中会,谁能勾搭到最多的女子和自己聊天,或许在研究周边国家的最新形势。
也有一些人说着她似曾相识却依然听不出所以然的语言,偶尔还能听到用古埃及语交谈的对话——也只有这种语言是她能听懂的了。
赫梯民族不愧被称为“万神的民族”。一个国家如果连其他国家或文化的宗教信仰都能够容纳,它也绝对可以比任何一个国家发展得都要迅速。
这同样是哈图萨城的商贸交易得以繁荣的重要原因。
不经意扫过他们或愉悦,或轻松,或兴致盎然的笑脸,晓蓠像受到他们的情绪感染一样,禁不住开怀起来。
不少居民或特意拜访哈图萨城的游人,都在临时摆放的地摊上挑选自己中意的商品。陶器、各类首饰制品、亚麻布织袋、繁复的地毯、华丽的宫廷式纹章、香薰壶、没药等常见药材……明明规模和种类一点都不输开罗的汗·哈利里集市,她却鲜明地清楚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身在三千年前的西亚。
在大街闲逛了一段时间,她远远地看见奈琪提到过的表演人员。他们打扮各异,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演绎着什么剧情。晓蓠哑然,莫非古代就已经诞生了最初的戏剧?
只要一天不回去,没有最新奇,只有更新奇——这是她对这次异时空之旅的总结终极版。
今天是普鲁里节的第三天。
一直到昨天,晓蓠都没能真切找出这个欢庆赫梯新年的节日,跟英国的万圣节或中国的春节之间的区别。
她只是看着将军夫人和莫布总管在宅邸内添置这样或那样的摆设,张罗这样或那样的宴请事宜。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死心塌地地认为,她的家其实远算不上奢华。
借着悬放于高墙的火把的亮光,晓蓠得以饱览庆典之下繁华的街景。尽管如此,那些荧荧闪烁照亮古城的火光并没有夺去天上夜空星光的炫目。
近现代电灯的发明,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却盲目了人们的心灵。
走着走着,晓蓠从怀疑自己幻听到连声的抗议从肚子蹦出时,确认自己真的饿了。她用皮皮给自己的一些贵金属和宝石颗粒换了专卖地道小吃的店铺的食物,虽然和老板无法口头沟通,但通过肢体语言,还是轻易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不过……老板根本没要到她的“钱”,一是她不可能买下全部的食物,二是那几位老板也不太看重这一点东西。有意思的是,他们的身形非但不健壮,而且还比较胖,让她不期然联想起皮皮曾向她描述的摆放在正南城门的石雕像。
但话说回来,以物换物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麻烦,相反,还挺有趣的。
吃完一个从热水里捞出来的玉米、一个香气扑鼻的紫番薯和一块新鲜烤烟肉,这顿令她稍感到良心不安的免费晚餐后,她口渴了。
正当她四处张望找水时,她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自己。不必去看,也猜得出是谁。
“晓蓠你来啦!——哇!晓蓠你今晚……”
“你有水吗?”
“水?什么水?”
“可以喝的水。”
“晓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口渴,你有可以饮用的水吗?”
一个水壶倏地闪现在她眼前,晓蓠和皮皮不约而同望去,是塔鲁。
“塔鲁,你真是我的救星!”晓蓠拿过水壶,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
“你面子好大,二哥完成仪式,刚享用过晚宴,就赶来给你送水。”
晓蓠顿住,怔怔望向塔鲁。仪式?是指射箭点燃篝火台吗?
原来站在皇宫高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塔鲁却是淡笑着摇头。她别过视线,继续喝她的水。
原以为晓蓠一定会反击的伊纳尔因她的沉默禁不住讶然,他挑眉,语带挑衅地说:“今晚晓蓠小姐如此动人美丽,不知哪位异性这样荣幸将使您为之倾倒。”
她猛地看去,目光冰冷地望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和、你、说、话。”飞速转身,头也不回地重新没入人群。
“晓蓠生气了,好可怕。伊纳尔殿下,您居然把她激怒了……”
伊纳尔还没反应过来,他求解地看向塔鲁,却遭到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
“谁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尾随的夏姆见证方才一幕后,忍着笑问。
一同到场的潘什淡淡地低声道:“为了生命安全,还是乖乖闭上你的嘴吧。”
任自己被涌动的人群推向前方,晓蓠又开始怀念那个曾经习以为常的家,那个总是黑云盖天的城市。
想回家,又或者……
再见到图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他的频率一天比一天高。这个人完全没有骑士风范,跟马里耶特相比差了不止一截。尽管他的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中后世纪英国的绅士标准,但一想到他为不被卷入危险可能真的抛下了自己,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难过。
她有时也会无所事事地想,单以她现身处的哈图萨城为例,商贸一派繁荣的景象只可能构筑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和他们带来的各种商品上。除了赫梯本族的商人,就她所能猜得出的,有如阿喀琉斯一样健硕、崇尚自由的爱情海诸岛的岛民,有钟爱紫红服饰的腓尼基人,有长脸、多胡须、卷头发、以穷兵黩武见称的亚述人,更有一眼就认出来的古埃及人……这意味着赫梯本身作为一个开明的大国,不抗拒与埃及来往交流。那么,图特到底在顾虑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然而,为什么会思念他,个中的含义意味着什么,晓蓠搞不懂,亦不愿探究。仿佛一旦知道了答案,她的计划、她的原则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她暗暗感到好笑。
早前不晓得哪来的自信,笃定自己肯定能在这个时空做一个过路人,现在她仅仅想诘问——需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把持自己,即使参与到他们的生活当中,也做得到不对这些活生生的人产生感情。
没有回答。
因此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他们没有人是特别的。
过了今天,普鲁里节仅剩下两天,三天以来她都没寻见图特的踪迹,是他将自己隐藏得太好,还是他从未预想过冒险潜入哈图萨城?
不知不觉,人已站在广场的入口。
广场上聚集了盛装打扮的人们,这里应该就是篝火晚会的举办地点。晚会的气氛十分热闹,明明篝火已经把四周的空气染上了灼热的温度,她仍感到些许的冷,大概深冬的夜又深了。
突然一个人迎面撞了上来。
“啊,对不起……”
那是一个长着栗发的少女。
她似乎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晓蓠霎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尴尬地摆手笑笑。然而,她依然定神地望着自己。
最终她略蹙着和那头短发一样英气的眉:“埃及人?”
原来还是听得懂的。
语言不通果然不是一般的麻烦。为什么她就说不了赫梯语呢?要是图特像这样一直不在,她就不必指望去古埃及开展猎奇之旅了。那一开始她听懂的是塔鲁他们的语言该多好。
虽然如此,晓蓠还是很果断地摇头:“我只是长得像埃及人而已。”
少女了然地点点头,越过晓蓠的目光像似探索到了什么,她只留晓蓠一个莫名的微笑就匆匆离开了:“有机会再见。”
晓蓠无语。这是古西亚人道别时必说的话么?一种被打败的感觉不合时宜地腾升起来。
她抽回思绪,迈步往前面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广场的人越来越多。隐约中,传来了咚咚的鼓声。
踩着有节奏的鼓点,一位身形苗条的女子踏着曼妙的舞步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她甫一出场,就博得全场男性的喝彩和起哄声,紧接着,更多穿着相似的女子从广场的四面八方盈盈而来。红纱舞裙性感而通透,当她们扭着纤细的腰肢靠近在场的男性们,又一阵震耳的哄笑声。晓蓠苦笑,男人遇到美色就兴致大起倒是金科玉律。
舞娘们踏着鼓点,围着篝火台排成一大圆圈,整齐的舞步不曾间断。随着鼓声的节奏骤紧,舞娘瞬时散开,依然跳着轻盈的舞步,陆续走到站着围观民众的地方,半邀请半强带地将一些男女拉了出来,其中有平民也有贵族,因为单从衣着就可看出区别。
一名舞娘经过晓蓠时忽然围着她跳起了邀请的舞,白皙的双手轮换着交叠,伴随手臂的伸展高举头上,艳红的面纱后是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笑靥,嘴角右边有颗浅色的痣。
当晓蓠感到自己的双肩被谁的手轻轻按着,身体被推着往前,顿时清醒过来,她无措地望向舞娘,连忙对她摆手。本想着她真硬要把自己推出去该怎么办,但是舞娘不仅干脆地离开了,还在眨眼间把一个小男孩带到了队伍之中。
晓蓠纳闷,自己怎么好像越来越胆小了。
几个小孩闹哄哄地拥了上前,和那小男生一起学着舞娘们笨拙地扭起身子来,惹得大家阵阵发笑。
音乐不知何时缓了下来,舞娘像出场时那般舞步一致地退了场。晓蓠无所事事,便环视起四周,看到几乎每个男子手里都拿有一个酒壶,他们打扮很随意,然就算白天是一副好好先生模样的贵族公子,今晚都只剩下毫无形象可言的醉汉。这时……
“小姐,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个?你的男人呢?”
尽管不知道他讲什么,但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对自己说话。
晓蓠防备地转过脸,一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其中隐藏不住的色|欲让她直打冷颤。果然,醉酒后的男人都很危险。更何况,她不清楚自己遇到的人酒前是绅士还是流氓。
“哇!小姐你真漂亮!”
“谢谢夸奖。”晓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上却摆出招牌的交际微笑:“您有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跳个舞。”
晓蓠依旧笑容可掬地看他:“您的舞伴呢?”
他却是抓抓头发,不一会功夫就变得凌乱不堪:“我都不知她跑哪儿去了。”
见他满脸的窘迫,晓蓠稍稍放缓了警惕的情绪:“您确定您只想和我跳舞?”他点点头,认真的脸上似乎写着“请相信我”的字眼。
“可是我不……”
“过来吧!”男子却一把拉过晓蓠,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重心。
晓蓠有些不知所措,两旁跳着舞的男女动作都很放得开,看上去没有一点不自然,难道普鲁里节期间平民和贵族间可以逾越阶级分歧?但关键是,她压根不会跳他们的舞,不出糗才怪。
“啊!”很快,牵着她的人又叫了一声,他们停了下来,男子低声问道:“你已经踩了我四次了!你真的有那么不满吗?”
“先生我早提醒过,我不会跳你们的舞,是您……”
“你是嫌我不够他好吗?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而我仅仅是一个商人的儿子?所以你连陪我跳个舞都不愿意?回答我啊!”
咦?他说什么,出什么状况了?
晓蓠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试图推开激动抱住自己的男子:“先生,你醉了!我不是……”
“我知道我不够好,在一些方面甚至不如你,但我会努力奋斗,直到你认为我可以给你幸福为止。在此之前,你多少要给我机会啊!”
男子抱得越来越紧,晓蓠感觉快要窒息了。她欲用眼角的余光求救,不料挫败地发现他们两个已引起四周的人的注意了。
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围观的,要尽快脱身才行。
“我们不是说好要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吗?你分明了解我的心意的……柯缇娅,你知道的,我爱你……我爱你啊……”后面几句咕哝已变成了赫梯语。
被喝得烂醉的人告白不是没有过,但这次的对象不是自己,晓蓠有些慌乱了。她拼命捶打,但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代替她将男子拉了开来,晓蓠趁机用力甩开他的手。但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她站不稳,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她调整了下呼吸,正要站直身子面对一张友善的陌生面孔:“谢……”似乎见到的是意想不到的脸庞,她猛地倒抽了口气,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一个男子跑了过来,扶住那个已醉得语无伦次的男人:“抱歉,他喝太多酒了。我现在立刻就扶他回去,很对不起,打扰到两位。”
晓蓠呆滞地点点头,她的四肢此际好像不听她的使唤一般。她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之前那个短发的女生站在人群前,不一会就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但她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再回过头,耳边的呼吸声均匀而清晰,连同两人的心跳声仿佛也在一点点地混在了一起。
她想,应该是做梦吧。
就像今晨的梦,那个挺拔的男子戴着金粉的面具,在自己跳得最忘怀的时候,礼貌而平淡地放开了她,既而转身离去,她甚至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如果不是那杯天使之吻,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这么迟钝。
她仰着脸,视线无法挪开。
如今半抱着自己的人,戴着相似的金色面具,不曾在意过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有那么一丝淘气地钻进了她的嘴里,若有似无地淌过喉咙……
这个姿势仿佛维持了一世纪那么久,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既然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几天不见,变笨了。”
听到这把遥远此刻却又近在咫尺的声音,原先将要放开的手又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服。
“图特……”她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唤道,“是你吗?”
直至她的脖子都有些发酸,她看到面具下好看的嘴唇微翘:“站好,我们去跳舞。”
她下意识抬手,却在中途停下,缓缓握住。“好。”
经历了刚才的事,晓蓠有些精力不济,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两人加入到双人舞的圈子中。
“我不会跳,事先声明。要是不小心踩到了你的脚,可不要给我脸色看。”这是她左顾右盼后说的第一句话。
“话也变多了。”
本来两人朝着燃烧的篝火,听见他的话,晓蓠艰难地扭过头:“你真失礼,居然当着女孩子的面说她话多——”
图特像是全然没听到,在乐音响起的同时就牵起她的手,带领她一圈一圈地转着舞步。
悠然飘来的清澄音色,柔如此刻深邃的夜空,让人忽而想到朝霞乍现时,闪烁反射出彩虹光芒的露珠,忽而是皎洁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溪流。
晓蓠迷糊地想,嗯,好像是七弦琴的乐音。
接着,吉他一般的乐器奏出带有截然不同韵味的奔放旋律,画面恍若朝阳完全脱离了地平线的束缚,又似小溪在山谷间欢乐地激越奔腾。
跳荡的鼓声突如其来,时而低沉浑厚,时而音高坚实。越发明快的节奏牵引三者汇合成独特的交响诗篇。
晚会在这一刻达到高|潮。晓蓠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不要踩到舞伴的脚超过三次。”
“……什么?”
她的右手被他举起,在牵引力下转了一个圈。
“一年前,在一个舞会上,一位高贵的绅士对我说过的话。”
他应了一声,晓蓠很自觉地接下去。
“如果和一名异性跳双人舞,踩到他超过三次的话,可能意味着:不理解,不投入,不喜欢……”她被拉过手,不自觉地转向了他,可她全不在意,盈盈笑着的眼睛有若璀璨明亮的北极星,“虽然不清楚刚才那个男的怎么回事,但我踩了他四次,不管是哪一种,感到被冒犯都很正常,只是那样的发展有些意外。”
“你……以前经常和其他男人跳舞?”
两人已然停下了舞步,他的手臂正牢牢扣着她的腰。呼吸声又一次相互靠近。晓蓠直直看进映出了篝火的深黑瞳孔。
“偶尔。身为淑女,矜持是必修课。”
“我不懂。”
她朗声而笑,似划破寂夜的驼铃。不知何时起,独剩琴弦晶莹的旋律沉稳回荡,像空灵的女声低低地吟唱。
陈年的酿酒洒出醉人的酒香,因着高热的温度,流窜至每一个角落。
“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那你说说,有什么是你懂的。”
狂风倏忽袭来,篝火的火苗有了一瞬的逃窜。背后的人们依旧闹哄喧笑,两边的男女有的正吻得热烈,不胜酒力的早已东倒西歪。
“我只惊讶,”伴随淡漠嗓音一同悄然落下,是纤长有力的指尖在微微颤动的细长睫毛下,那一朵幽蓝带紫的花蕾的轻轻抚触:
“她竟在夜里绽放了。”
不觉间,她的双颊已红得发热。她想,原来纵使滴酒不沾,人也可轻易迷醉。
夜雾渐浓,天空满布闪烁的星斗,如深蓝的幕布上加织了密密麻麻的白网。自己曾改写的莎翁诗作忽然浮现脑海,晓蓠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的骑士啊,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那就醉吧。
踮起脚,晓蓠捧着那张始终看不清却不可思议吸引着自己的脸,吻了上去。
国庆更文第二炮~~!!!!!!!
大撒花~~~~~~~~~
露西儿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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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夜 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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