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高考考生的小短篇》银色徽章

1、第 1 章

　　考生走进车厢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快要热晕过去了。

　　好在他的爸爸妈妈很快就在他周围组成了人墙，把地铁里的其他乘客阻隔在外面，才为他营造出了一小块呼吸的空间。妈妈小声抱怨，早知道地铁那么挤还不如坐出租去考场。爸爸则再次重申，在这个时段，地面交通的糟糕程度简直已经到了连一只蚂蚁都休想通过。

　　考生抓着扶手，脑子里是满满一堆课文和数学公式，英语单词被塞进了一个小角落，等待过一天再开启封印。

　　他想起早晨奶奶的再三叮嘱和爷爷殷切的眼神，心情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参加这次考试，感觉就像是考过之后便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一样。尽管妈妈每天都在用考完之后的美好前景诱惑他再多看几道考题，他还是不明白重复这种千篇一律的公式化问答到底有什么意义。

　　“过来！”

　　考生抬起头，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冲他招手。

　　“过来这里，这里比较空。”

　　考生抓住少年的手，手掌很凉，让他感觉舒服。他跟着少年穿过人群，他原以为他们会在某个比较空的角落停下，但是少年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地铁车厢真的有那么长吗？

　　穿白衬衫的少年带着考生转进一个包厢，那是一个火车上才有的那种四人包厢。现在考生可以确定他已经不在地铁上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也不担心会缺席那场对他周围的所有人来说都好像是至关重要的考试。他觉得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少年坐下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考生。考生一下子就喝掉了一大半，这个夏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热了。他们的列车突然驶上地面，考生看到了无数条跟他们平行的铁轨，以及在很远的地方被太阳晒得发蔫的树木。明媚的阳光洒在对面的少年脸上，考生注意到对方白皙的脸颊上有一小块胎记，就像是被刚出生的小猫用沾了墨的爪子按了一下似的。

　　“很快就到。”少年对考生笑笑。

　　考生一点也不着急。他在座位旁找到一把塑料扇子，上面有一个古怪的图案。他一面转动扇子，一面靠在椅背上和少年聊天。他们聊了许多事。考生发现少年的生活空间比他还要窄小，除了书本上的内容竟然连目前最著名的联机游戏都不知道。考生把他认为最有意思的经历告诉少年。每次在少年笑的时候，他都觉得心口好像被小猫用爪子轻轻挠过。

　　列车越开越慢，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是到站了吗？

　　考生看到好些打扮得相当正式的男女经过他们的包厢，其中的一些还会停下来，敲敲玻璃，示意少年跟他们一起走。

　　“他们是谁？”考生目送那些人下了车，走上停在另一条轨道上的一辆只有一节车厢的列车。

　　“和我一样的人，他们要去坐中转车。”少年耸了耸肩，“我们不必那么着急，我还想和你多说一会儿话。”

　　对面的列车很快就装满了乘客，许多男女不得不站在原地等候。列车缓缓启动。在经过考生的车厢时，考生看到对面车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高采烈的表情。然后，在列车往前开了没多久之后，整节车厢突然倾斜起来，头部向下沉，尾部向上翘，搜的一下没了踪影。

　　“发生了什么事？！”考生吃惊极了，他觉得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重大事故。火车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掉下去？

　　“那儿是万丈悬崖，下面还有一个岩浆的池子。”少年毫不在意地说。

　　考生蠕动了一下嘴唇。他感到十分害怕。

　　“如果我告诉你掉下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掉下去的人都会毫发无伤，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去坐中转车吗？”

　　又一辆只有一节车厢的列车在他们边上停了下来，盛装的男女们开始排着队往上走。

　　考生咬了咬牙，选择相信少年的保证。他不愿意在新朋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我当然愿意。”他大声说。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如果我告诉你，下去之后你非但不会死，还会从此住上最漂亮的房子，吃最美味的蛋糕，穿最好看的衣服，你会不会更加积极一点？”

　　考生舔了舔嘴唇：“你肯定会跟我一起上车的吧？”

　　“那当然！”少年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也不尽然。有些人在掉下去之后会失去自信，从此对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自怨自艾，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这样的事情也很多见。”

　　“那……掉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是随机的吗？”考生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少年摇了摇头，“那是早就注定了的，最起码在列车到达这一站的时候，可以改变的地方就已经很小了。善良的人会收获幸福，伟大的人会收获尊敬，心灵阴暗的人迟早会被人鄙夷，懒惰的人总是难以获得成功。像是这种事都不会因为一朝一夕而改变。在岩浆池的另一端，你的轨迹只会延续，很少会突然跳到另一根上面。怎么样，你还要和我一起换车吗？”

　　几分钟后，考生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总要试一试。与其停在这里还不如和你一起走，我觉得你也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他注意到少年的白衬衫和长裤都是新的，连球鞋也白得晃眼。

　　“好的，那我们走吧！”

　　少年从座位上跳下来，拉着考生的手往车下走。他们又错过了一辆车，好在只等了没多久就又来了一辆。

　　“别的铁轨通往哪里？”考生好奇地问。他看到有不少铁轨绕过了悬崖的方向。

　　“不一定，它们通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有些甚至比岩浆池下面的世界更加辉煌美丽。不过如果你决定坐别的车的话，我就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那我们还是一起坐这一趟吧！”考生率先登上只有一节车厢的中转车。

　　在列车启动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

　　“真的不会有事？”

　　“就跟坐过山车的感觉差不多，我保证。如果你放下紧张，睁开眼睛，兴许还能看到好风景哩！”

　　他们的列车越开越快，考生忍不住屏住呼吸，他看到前面的铁轨已经到了尽头，车厢的头部正在往下坠。

　　“啊啊啊——”

　　车厢突然整个垂直过来，考生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岩浆从下面朝他涌来。

　　“加油，找到属于你的人生轨迹。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

　　他听到少年在他耳边说。

　　……

　　考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闷热的车厢里靠这扶手睡着了。爸爸发现他醒来了，冲他笑了笑。妈妈则小声说，应该让他昨晚早一个小时睡觉的。

　　地铁到站了，他迷迷糊糊地被挤在人群中出了车站，然后跟着爸爸妈妈继续往前走。在考卷发下来的一瞬，他终于清醒过来。

　　他在试卷的一角看到了一块小小的油墨印，就像是被刚出生的小猫用沾了墨的爪子按了一下似的。

　　今天是重要的一天，但他相信，这不是唯一重要的一天，在通过岩浆池之后，还有无数重要的日子在等着他。

　　考生在卷子上写下第一个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