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丧钟 [佛罗伦萨中心]》青冢鳴笳

4、04

　　在木匠离开这个村庄之后，吉拉的话语更是少了许多，这让来自斯拉夫的少年不免有些担心。他知道这个大哥哥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说，但在心底一定隐藏了许多与这周边的环境相似的特质。
　　他来到屋外，屋外的空气阴冷而潮湿，几天前下的那场雨还没有冲刷掉牛羊们奔过的、扬在空中的土腥味，风已经将这个村庄吹得更凄凉了。
　　斯特凡-约维蒂奇以为自己已经听惯了雨声，有时候在他看来，雨声也是另一种宁静，至少能让他憧憬一下晴天来临时美丽的幻影。也许爱与美的神祗会遥望着这个不为人知的村庄，将闪现着粼粼波光的希望之湖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但当他回到酒馆里，将还带着些污渍——那些醉汉表达自己在村庄里存在过的证明——的杯子收进橱柜里的时候，他撞破了碗柜角落里的蜘蛛网。
　　破碎了的蜘蛛网再也连不上，酒馆里没有风，但一些轻微的波动都会使得它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像是要讲述它的主人短暂的生命，抑或是长久的离开。
　　斯拉夫的少年有着一双闪亮的眸子，他盯着暗处的蜘蛛网发呆了一会儿，有些寂寞地抬起头来，冲着坐在这间屋子唯一能有外界的光射进来的窗口边上发呆的青年人喊了一句。
　　「吉拉，我都收拾完了。」
　　坐在亮处的吉拉迪诺侧着头，让少年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半长不长的头发垂在脸侧，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由于得不到回应，少年人也不再去追问——吉拉迪诺这个人是有些神经质的，他这样想。这个大哥哥并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未来，只是他的心像是已经老去，或者已经不再憧憬着前方。
　　虽然稀稀落落的雨让天染上了一层阴霾，可现在的时间依旧是白天。但这在少年人看来，却像是枯燥而没有一丝期冀的白夜。

　　从酒馆出来，约维蒂奇沿着泥沼路艰难地跋涉着。过于乏闷的日子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所能够长久忍受的。
　　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那是世界苍白的脸。
　　他想起来几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经常在晴朗的日子里光着脚板——吉拉说不应该太过浪费价值半瓶酒的布鞋——跑到年轻的裁缝的住处，听那个还带有童心的人讲述的在过去发生过、或是在未来将要发生的故事。
　　他想起来有一天去的时候，也是像这样一个飘着小雨的日子。裁缝正细心地拿着做坏了的衣料给新种的百合花盖上，从雨中想要尽自己的全力保护这些正期待着来年绽放的花朵。
　　「为什么要盖上？」那时候的小孩子问出自己的疑惑。他无法理解裁缝的这种行为，也许是这个年轻人出于好心，但是开在村庄外的野花不都是整日受着曝晒淋着暴雨的吗？并且它们也不够漂亮……「花还没长出来呢。」
　　他记得那时候裁缝笑得很是快乐，年轻人将最后一点破衣料盖在刚植下没有几天的百合花上，转过身来拍了拍孩子的头。
　　「Jojo，你见过开在峭壁上的野花吗？」
　　小孩子摇摇头，他也曾经偷偷溜出过村庄，但从未离开得太远太久。他担心着如果离开得远了，是不是就像那些飞鸟们一样，在漆黑的夜晚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那些花是美丽而富有生命力的，但我不是个能在阴冷的地方生活的人——」裁缝指了指身边闪着幽暗火苗的柴堆，「倘若这里没有柴火，我又冷又饿，那我一定是会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新的世界的。」
　　「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如果以后要种紫百合的话，将它们种在屋外能承受阳光和雨水的地方吧。」

　　那个时候的约维蒂奇，并不懂快乐的裁缝话中的意思。他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随后缠着裁缝给他讲故事。
　　蒙托利沃会给他讲那住在沙漠中，岁数和世界一样长久的通晓世间一切的斯芬克斯；也会给他说在临近的萨沃王宫中曾经闪耀着无尽光芒的红宝石。
　　裁缝和酒馆的主人讲述的世界是两个样子，裁缝给少年人提起的那个地方，充满着阳光。
　　「外面会有紫百合吗？」两年前这个斯拉夫少年问了裁缝这样的话。
　　裁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从有些蛀洞的衣柜最底下抻出一朵还未全部开放的、失去水分的干枯了的紫百合。
　　「当初它快要全开啦——可是詹保罗那家伙跟我说这样半开的才更好看。」
　　蒙托利沃将那朵还未有绽放就枯萎了的花放到他的手中。
　　「要是想看紫百合的话，走到哪里都会有的。」

　　正这么胡乱地想着，斯拉夫的少年人觉得自己像是踩到了软泥中。他有些担心地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路。
　　应该是由于之前下雨的原因，污泥掩盖了路面的坑洼不平。牛羊拉的木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走过，长久不变的线路压出了深印。
　　约维蒂奇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脚拔出来，他用右脚试探了几下，找到一处比较硬的地方踩稳——当然，这个过程使得左脚陷得更深了。
　　如今他一半的支撑点踩在高一些的硬地上，那不会坠下去，永远不会。但只要有一只脚还陷在泥沼中，他的身体就只能侧过来低下去，不得不迁就着那团污泥。
　　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地注意到麻烦的到来，但此时的少年人没有去细想些什么。
　　只是在剩下的路途里，他只能踩着沾满了污泥的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还潮湿泥泞的乡间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