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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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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清晨,云修儒依旧对昨晚之事不敢相信。廉松风知他心中难过,也不好十分责怪。劝着他用过早饭,正要一路去宫中,只见云娃打扮的娇娇俏俏的走过来。云修儒先看了看她的脸,那上面早已恢复如初,心里这才稍微好受些。
云娃似乎忘记昨夜之事,面带笑容与他二人请安。云修儒见她这般,心下十分欢喜,方要说些和软的话来安慰,却被她抢先道:“幸好爹爹不曾习武,不然,女儿委实吃不消呢。还要多谢爹爹昨晚送过来的药,果然灵验,今儿早上一看,肿全消了。那药多与女儿几盒儿吧,免得日后再用,就不烦劳爹爹了。”云修儒刚刚见好的心情,又沉入了落谷底。伸了手来拉她,却被她避让开。廉松风扶了他对云娃含笑道:“你爹爹对你如何,我不信你心中没有数。他委实的急躁了些,不该动手打你。你当他便好受吗?唉,一夜不曾合眼,想去看你又怕吵醒你。好孩子,谁人没挨过父母的打?世人都怎么过来的,就……就担待一下吧。”
云娃笑一笑,也不知是听进去没有,对他道:“我想出去走走,晚些时便回来。”云修儒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抖,急问道:“又要去那府里吗?”廉松风拉了他一把道:“如今天气越发的热了,倘若在外头中了署,你爹爹岂不又要为你操心吗?”云娃抿了下嘴道:“家里太闷了。从前,漫山遍野的任我玩耍,岂像现在这般,跟坐……”廉松风扶了她的肩,带她向前走了几步,低语道:“我知道你还在与他赌气。唉,不是我偏袒他。自你走后,那些年他一天一天的,熬着盼着等你回来,其中滋味,我便说与你听,你也不能体会一二。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便是这个道理。你若有丝毫的闪失,他也不得活了。做父母的心情,你这会子是体会不到的。唉,民间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好孩子,你且听我一句劝,给他个台阶下,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呐,总不能老怎么僵着吧?”云娃抬头望着他,目露赞许之色道:“爹爹今生能遇到伯伯,真造化也。”廉松风不料,她竟说出怎么一句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摇头笑道:“今生有幸得他相伴,这是我的造化呢。”云娃被他眼中的柔情所感染,心中的怨气,不觉间竟消了一半儿。
廉松风将她引至云修儒身边道:“便让燕亭陪她出去走走吧。只是一件,须早些回来方好。”云娃看了父亲一眼,应了声是。云修儒用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见她没有躲开,欢喜之余免不了又是一番心疼,觉得越发的愧对与她,不禁柔声道:“都是为父不好,日后再不这样了,你……你别怨恨我。”云娃听他声音发颤,抬头看时,见那布满血丝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几欲滴落,不由自己心中也泛起酸来,主动挽了他的手道:“不提了。时辰不早了,爹爹块进宫吧。”云修儒点点头,令浣纱将云燕亭唤过来道:“带你妹子出去逛逛吧,她要什么只管买与她,别委屈了她才好。”云燕亭见他父女和好,将提了一夜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满面笑容的答应着。
临上轿时,云修儒向着廉松风轻轻道了声谢。廉松风含笑道:“好呆的话,谢我做甚?我与你不是一家人吗?”说罢,扶了他上轿与廉庭芳上马,径往皇宫而来。
谁知,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市井之上便传出,云府小姐与两名男子同游菩提寺,举止亲密引人侧目。算算日子,正是雅竹生日那天之事。云修儒气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廉松风怕他父女再闹僵,只得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游走劝说。与此同时,他也隐隐的察觉到,此事与前些时的匿名书信多少有些关联。
私底下也与骆氏父子再三斟酌过。只是,他二人已认定,书信之事就是雅竹所为无疑。让云娃嫌恶自己的父亲,回到他的身边,再次将她带走。廉松风虽没有证据来予以反驳,却窥探到他父子对雅竹已起了杀心。于是再三的叮嘱骆智远,行事不可不计后果,真若铸成大错,便再无挽回之时。骆智远表面答应着,心下却盘算着几时动手。
后来,又说起雅竹那晚说的话,三人想了半日,猜了半日,仍旧一无所获。骆智远顺口说道:“这倒也不难,脱了衣服一验便知。”骆缇微微的点了点头。廉松风面上已有薄怒,斥责道:“才说你做事不计后果,你到越发的肆意胡为起来。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的事你不必再管了!”骆智远万没想到,他会为个外人与自己翻脸。一时气往上撞,立起身道:“这原本与我无干,可我见不得你为了此事,夹在里头烦恼不休。你既不肯领情……罢了罢了,我不管便是,告辞!”说罢,拂袖而去。廉松风向前追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又过得数日,京中出了件大事。齐国公长子,驸马都尉夏桑林与一神秘男子相恋。在夏桑林再三苦求下,国公拒不接纳,并派人打上那男子的家中,要他即刻滚出京去,不许再来勾引自家儿子。
岂料,那十几个家丁气势汹汹的杀将过去,不出半个时辰,全都灰头土脸的败了回来。夏百年岂是吃亏之人,叫上几个得力的护院,亲自骑了马,杀气腾腾的赶了过去。他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夏桑林便挣脱了绳索,踢烂了房门,打倒七八个家丁护院,抄小路往雅竹家去了。女眷们吓得惊慌失措,都挤在二门内张望。奶妈一把抱住要撵出去的孙少爷,那孩子大声哭叫着爹爹,被赶过来的两个大丫头拖了回去。
今日恰巧云,廉二人都在宫中当值,便是廉庭芳也不在。云娃得了信儿,领着周氏,浣纱施展轻功急急的奔出府去。云燕亭哪里拦得住,知道必是出了大事。一面命祝管家带人追上前去,一面回房拿了腰牌,快马加鞭的直奔宫中御马监而来。
雅府门前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闹哄哄的议论着。有胆大者,还站在门槛儿上观望。门上的匾额已被夏百年挑在了地上,他骑着马直接进到里面。
雅竹面无惧色端坐在院中台阶之上,身后立着几十个手持兵器的家人,邹管家与费关情,蓝羽侍立左右。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书生,慢摇折扇坐在雅竹的下首。
雅竹一见夏百年面带煞气,起身拱手道:“夏伯父要赶尽杀绝吗?”夏百年在马上俯视着他,用马鞭指了他的脸道:“你那日到我府中,我已向你言明,今生今世休想踏入夏府。怎么,你是赖上了不成?好好儿的男人不做,偏要做个没卵子的男妾?”话音未落,身下的马匹一声悲鸣,直接跪倒在地。夏百年虽上了些年纪,毕竟是征战半生的将军。眼看便要颜面扫,最终还是飞身跃起,跳到了一边。回头再看那马时,四蹄狠狠的抽搐一阵,便再也不动了。
那中年文士立起身来拱手道:“许久不见,姑娘一向可好啊?”夏百年转身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容貌美艳不可方物,虽不认得,却看着眼熟很,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云娃微微躬身还礼道:“向夫子好。不知几时到京的?”向南山笑道:“昨日方到。得知公子在此,我特来看望,不想便遇到此事。”云娃这才凝眸打量了夏百年几眼,明知故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带人强入民宅,意欲何为?”夏百年望了那马一眼,又再将云娃打量一番道:“是你将它打死的?”云娃不以为然的点点头道:“不知下一个该轮到谁呢。”夏府的护院高声喝道:“大胆!此乃是当朝的齐国公,还不跪下认罪。”云娃以扇掩口笑道:“你说他是‘国公’?哼哼,国公地位是何等的尊崇,岂能如强盗一般持械擅闯民宅?就凭你冒充朝廷命官,便该死。”夏百年最见不得女子在人前张牙舞爪,娇纵跋扈。再加上马被她打死,又险些出丑,不由得气冲牛斗,恨不能一把掐死她才好。只是自己这个身份,与个小女子动手,便是赢了也不光彩。压了压气咬牙道:“你这小娘子与那雅竹是什么关系?竟敢在这里管闲事?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不好看。”云娃忍不住笑出了声,美目流转环顾四周道:“方才究竟是谁不好看啊?”雅府众家人立时哄笑声一片,蓝羽笑得尤其响亮。
云娃接着道:“我是他妹子,这里是我的家,你说我当管不当管?”夏百年一愣,思付一番方恍然大悟道:“你,你莫不是云修儒之女?”云娃懒得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点头道:“是便怎样,你还要去告状不成?”夏百年见她承认,倒犹豫起来,沉声道:“云小姐为何要认贼作父?”云娃挑眉道:“我看是贼喊捉贼吧!”夏百年的脸顿时变成了锅底,张口骂道没:“今日,老子替你父亲好生管教与你。”说罢,便要动手。向南山几步跨过来,挡在他二人中间道:“且慢。国公怎可以大欺小?不如让小可陪你过几招?”夏百年正眼都不带瞧他,不屑道:“如今是什么世道?连个书生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是你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了。”说罢,便要动手。
雅竹喝了声且慢,走至近前道:“请伯父将桑林唤出,容小侄当面问他一问。”夏百年啐了一口,瞪着他道:“休想!你是甚等样人?一个拐子,竟妄想踏入国公府?便是委身我的家奴也不配!”雅竹虽气得脸色煞白,因念着他是夏桑林的父亲,还要软语相求,不想却被云娃一掌推开。向南山带着他急退十余步,雅竹立稳身形一看,他二人已交上了手。雅竹倒是时常见她与姨母过招,对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可一见夏百年那副身板儿,在见他出拳刚猛无比,不免担起心来。这两个人伤了谁,都是他不愿看到的。可要想阻拦,谈何容易。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盯着场中的两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见云娃广袖翩翩,身姿曼妙以极,一招一式皆如舞蹈一般。那夏百年先还不忍出重手向搏,怕一旦伤了她,日后不好与廉松风,云修儒相见。谁知才十余招后,便渐觉心惊起来。别看那招式绵软无力,如同小儿游戏一般。可每每被她掌风扫过之时,犹如冰峰迎面撞来,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似乎体内的温度,正一点一滴的消失殆尽。明明那一掌拍在了她的身上,却似打进了一堆棉花里,力道被卸个干净。而云娃至始至终都面带微笑,盯着夏百年的双眼,看得他莫名的有些发虚。似乎每出一招,必在云娃的意料之中。夏百年再不敢托大,使出了浑身解数与她斗在一处。
正在此时,大门外涌进一堆人来,最前面的竟是夏桑植,他肩上靠着兄长夏桑林。你道何故?原来那夏桑林因不遵父命,硬要与雅竹来往,吃了其父一顿拳脚。又将他锁闭在房中,三四日水米不曾沾牙。先时跑出来只是凭着一股执念,没跑出一条街,便被追来的护院拦下了。方才的打斗已耗去了他太多的体力。正自苦苦支撑,不想夏桑植偏巧路过,打跑了护院,拖着他赶了过来。
另一队竟是五城兵马司的。想来,定是有人报了官,将他们引至此处。
夏桑林见雅竹无事,冲他笑了笑,一头便栽了下去。雅竹此刻哪还顾及有外人在场,上前将他抱在怀里连声呼唤。见他须发蓬乱,唇裂脸青的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忙命人将逍遥椅抬过来,抱他上去躺好。又赶着喂了几口水,才见他苏醒过来。
五城兵马司南城副指挥赖鸣,方问明了两家的身份,便见眼前一道杏黄人影闪过。仔细看时大吃了一惊,张口问道:“怎的还有宫中掌印内侍啊?”心下一阵盘算,这里人人都比自己官儿大,不知此间主人又是什么来头?莫要一时不查,得罪了哪位权贵,耽误了前程,岂不大大的不妙。
夏桑植随口说道:“他是御马监掌印廉松风。”赖鸣与手底下人一听,立时两眼冒光,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不由得边看边议论起来。他们对廉松风只闻其名,不谋其面,听得多了反而生出疑惑来。不过一介内侍罢了,就算有些本事,能大到哪儿去?近御之人,得了天子的欢心,周围的人便跟着恭维奉承起来。加上会那么几套拳脚功夫,众人便越发的抬举,造出声势说他若何了得。如今亲眼得见,单论这相貌与气度,便让他们赞叹不已。再看他数招之下,就让打斗的双方被迫停了下来。动作干净利索,精妙绝伦。众人连声喝彩之余,由衷的佩服起他来。
廉松风一得了消息便打马前来,因路上行人太多,只得将马匹丢给云燕亭,自己伸展轻功赶了过来。他在不远处偷偷看了会儿,对云娃的身手步法颇感不可思议。一来是感叹她,如此年轻便有这等精湛的功夫。二来是觉得,她的武功路数师傅曾经提起过。本想再看会儿,奈何他这身打扮太招眼,又见夏百年已渐落下风,那云娃此时分明是在戏耍于他。怕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日后不好相见,廉松风这才现身,出手阻止了他二人。
云娃气定神闲的道:“他是我伯伯,国公歇上一歇,慢慢告我的刁状吧。”廉松风低喝一声,将她拉到身后,向夏百年拱手一揖道:“小女年幼无知多有得罪,祈请国公还看在奴婢的薄面上,原谅她这次吧。”夏百年断断不曾料到,自己戎马一生,临了临了竟栽在一个小毛丫头手上。虽然是面上无光,但心中还是很佩服她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后生可畏?什么叫做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有人给台阶儿下,只得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云公公竟有这样的女儿。”廉松风赔笑道:“多承国公相让,才不至于让她出乖露丑。但不知国公到此所为哪般?”夏百年喘了口气,将事情始末告知与他。
廉松风听罢笑道:“国公误会雅公子了。”说罢,将他不为所知的一些事如实相告,又道:“从他将云娃送回一事不难看出,雅公子是个良善之人。既然他二人互为倾慕,可算的美事一桩,国公便成全了吧,奴婢也好讨杯喜酒吃呢。”夏百年沉着脸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会好到哪儿去?松风你休要再劝,我是断不会让他进门的,他不配!”说罢,朝夏桑林那边过去了。云娃在一旁冷笑道:“你儿子才不配,你们全家都不配!只当谁稀罕呢。”廉松风回头狠瞪她一眼道:“你这是在帮他吗?”说罢,赶着追了上去。
廉松风先过那边与赖鸣相见,请他出去将百姓们疏散了,这里由他一人承担,赖明不过七品官职,廉松风却是四品的掌印,又深得天子宠爱。今见他对自己态度和蔼,言语亲切,到有些惶恐起来。忙还礼不迭,正要带着人出去,却见又有两名内侍同一名年轻人匆匆而来。众人好不诧异。待看清穿大红直身的内侍面容后,不由抽了口气。尤其见廉松风对他举动非同一般,心里多少猜到那人是谁了。越发肯定,今日是个良辰吉日,以往难得一见,甚至是传闻中的人物,全都在此聚齐了。回头见手下人脚上生了根似的,还杵在那儿腆着脸呆看,不由得骂了几句,踢了几脚,领着他们出去了。
糜江城微笑道:“在宫里得了消息,公公着实担忧的紧,陛下命小人护送公公前来一探究竟。”廉松风微微拱手向他致谢,对云燕亭嗔道:“不是嘱咐过你,别告诉他吗?”糜江城抢着道:“廉掌印冤杀二爷了,我们方才在大门口相遇的。”廉松风奇道:“那这消息是如何传进宫的了?”说罢,无意中扫了云修儒一眼。糜江城故作遮掩,将他挡在身后,对廉松风低语道:“什么事能瞒得了陛下?”廉松风望他一眼,只觉那话中有话,略一思付,心下变得沉重起来。云修儒面色煞白,见女儿向自己走过来,上前一把扯住,上下前后仔细的打量一番,这才放下心来。方要问她事情经过,却见她向自己摆摆手,往雅竹那边去了。云修儒与廉松风,糜江城亦跟了过来。
夏桑林见父亲过来,挣扎着起身,将雅竹护在身后,微低了头不敢看他。夏百年看着他二人交握的双手,啐了一口。侧眼瞅见夏桑植也立在一旁,老脸一阵抽搐,硕大的头点了两点,口中连连叫了两声好道:“外头说,你们兄弟为争个男人,已闹到不相往来的地步。怎么,你今日是想来捡落地桃子的?哼哼……”说着,便是一阵冷笑,指着夏桑林的脸高声道:“给老子听好了,今生今世他休想踏入夏府大门,便是老子死了也不能!”回手又指着夏桑植道:“还有你,打量老子不知道,你是如何盘算的。你兄长要不了了,你便来接着。呸,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边说边将雅竹瞥一眼道:“他与你兄长交往甚久,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你还要接了这双破鞋……”话未讲完,脸上早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夏百年瞪着牛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云娃。数十年前,让自己老爹追着打的滋味,早忘的干净了。如今重温旧梦,又当着怎么多的人。这个身份,这把年纪,这张老脸要他如何忍得?夏氏兄弟也被云娃打出的那一巴掌惊呆了,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连糜江城也不曾料到,这位云小姐竟有如此的胆量,竟然动手打了,以火爆脾气著称的齐国公一记耳光。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惧吗?
雅竹放开夏桑林的手,赶至云娃身前紧紧的护住她。云修儒猛地清醒过来,几步跨到夏百年跟前跪下道:“国公请息怒,都是奴婢没有管教好她,奴婢愿认打认罚,求国公饶了她这遭吧。”廉松风也跪下道:“虽说是养不教父之过,求国公念在守真不会武功的份儿上,一切罪责由奴婢代领了吧?便是打死也无怨言。”
云娃用眼角夹着夏百年道:“怕他何来?天下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去。唆使家丁持械擅闯民宅在前,口出不逊在后,便是闹上公堂也不怕!”云修儒转身,来至她面前喝道:“你还要闹成什么样才肯罢休?论年纪,他大你小,怎可以小犯……”云娃不耐的道:“爹爹为何老是帮着外人说话?他是为老不尊。”云修儒见她闯下大祸而不自知,不禁又气又急,抬起手来做势要打。云娃将雅竹推开,挨在他身边高高仰起脸道:“怎么,爹爹又要打我吗?莫非打顺了手?好啊,给你打给你打……”云修儒虽气得浑身颤抖,那手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雅竹听那话不对,一把将云娃掩到身后,冲云修儒叫道:“你打她?你,你凭什么打她?我把她养大,从小没舍得碰她一指头,千里迢迢送回你身边,便是拿给你打的吗?早知如此,我决不会带她回来!”云修儒心下一惊,上去抓了云娃的手道:“我在这里教自己的女儿,与你什么相干?”雅竹也不示弱,抓了云娃另一只手道:“是我把她养大的,虽是兄妹相称,她便如我孩儿一般,怎么就不干我的事?”云修儒一听他这话,立时大怒道:“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因太过激愤,那声音变的异常刺耳。
云娃被他两个一左一右的拽着,猛地甩开他们的手道:“好了!索性拿把刀来,把我劈成两半儿,你们便皆大欢喜了。”说罢,牵了雅竹的手,走到夏桑林面前道:“大公子,你今日务必要给他一个交代,是留是走?”
夏桑林望向雅竹,拉过他的手走到父亲跟前双双跪下道:“求父亲就成全了儿子吧。”夏百年黑着脸,喘了几口粗气道:“小子,你……你方才都已看见了,他究竟是个什么人?抢了人家的女儿,到现在还理直气壮的说是他的。这种人……你便是喜欢这种人吗?想那时,多少名门闺秀要嫁与你,连你岳父亲自劝你都没答应。如今倒好,喜欢上男人了。好,这原算不得什么。可你娶谁不好,偏偏要娶他?你没看到吗,他是什么货色?就不怕碧峰被他教得忤逆不孝,弄得家无宁日?”夏桑林哪里听的进去,只一味的哭求与他。夏百年最见不得男人掉眼泪,上去便是一脚踢在他身上骂道:“你老子娘还没死了,哭的哪门子的丧?”雅竹合身将他抱在怀里,紧紧的护着他。
夏桑植在一旁冷笑了几声,夏百年瞪着他道:“你笑什么?”夏桑植道:“我笑兄长不识时务,不知进退。做了三十年的父子,竟还不晓得你的脾气。外面如何我不得而知,在家里,你说好便好,你说坏便坏。但凡你认定之事,便是错了也没人敢反驳。”话音未落,早被夏百年一拳打倒在地。廉松风并夏府的护院,慌得上前死命的拉开了。夏桑植与兄长倒在一出,边擦脸上的血,边拍着他的肩笑道:“你在府中跪求了一天,又让他关了三四日,到现在还痴心妄想,他会成全你们?哈哈,你是何等的孝敬他,便落了怎么个下场?”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夏百年盛怒之下又要冲过来,奈何被廉松风抱得死死的,不由叫道:“廉松风你放开,这是老子家事,不用你管!”廉松风注视着他的脸,温言相劝道:“国公且耐下心来,听奴婢说个道理。”夏百年动弹不得,大吵大闹哪里肯听。廉松风万般无奈之下,点了他的哑穴。
于是,众人耳根一下子清静了许多。只听那安详的声音娓娓道来:“虽说是国公的家事,既然牵扯上雅公子,便多少与奴婢有些关系。国公与雅公子之前并无往来,必是轻信了市井流言,才对他有所误解。按理说,奴婢原该同国公一般对他嫌恶憎恨。可数次交往下来,细品其人,他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只不过言语犀利,处事有些咄咄逼人了些。毕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就凭他肯将云娃送回,使得守真父女终得团聚,奴婢便对他另眼相看。掳走云娃之事并非他所为,算一算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错?”说着,望了云修儒一眼,接着道:“他送云娃回来,担了多大的风险。弄不好便身陷囹圄,甚至是性命之忧。再有,一旦云娃与生父相认,便弃他而去,他这十二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可他还是义无返顾的送回来,为什么?你们谁能做到?”
雅竹一向在人前不肯示弱的,今见廉松风为了他与夏桑林之事,说出这一番情真意长的话来。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心里的委屈,不安,再忍不住了,伏在夏桑林怀里大放悲声。夏桑林拍着他的背哽噎道:“我竟不如一个外人懂你,惭愧呀。”云燕亭扶了父亲立在一旁,见他紧蹙了眉,嘴抿成了一线。云娃本想过去安慰,看了一眼父亲,最终还是忍住了。
廉松风见夏百年不再挣扎,稍稍放开了手,接着道:“国公定是听说他举止轻佻,行为孟浪,所以才看不惯他。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依奴婢愚见,眼见也未必是实,何况是耳听。他是大公子看中之人,大公子素来为人如何,不需奴婢在此多言了吧。他若真如传言那般不堪,大公子还能与之走到一起吗?国公不信他,也该信自己的儿子啊。雅公子人年轻,又旧居世外,自然不曾受过什么约束。即或是言语不那么中规中矩,也尚可原谅。恕奴婢无礼,国公不是最讨厌拘束与繁文缛节吗?怎么到了雅公子这里便不一样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方才二公子言道,大公子为了此事跪求了一整天,国公又将他关了这许久。依国公的脾气,只怕还动过家法了。可他今日仍旧不曾改变心意,国公便不体谅他二人的一片至情,认真要拆散他们吗?婚姻大事是该由父母做主不假,然,子女若有心仪之人,父母却置若罔闻,硬要将之拆散,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忽又叹口气道没:“父母生养子女一场,无非盼他早日长大。女嫁如意郎,男娶贤淑妇,与相爱之人携手百年。如今,国公只为几句流言蜚语,便要断绝他二人来往,是否太过草率?恐与最初之意背道而驰呢。”一面说,一面深施一礼道:“奴婢在这里罗嗦了半日,还望国公再思再想,慎重而行。”
夏百年指了指嘴,廉松风忙与他解了穴道,赔着笑连道了几声得罪。夏百年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身来至夏桑林跟前。雅竹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微微伸开臂膀,眼中的泪被他努力的逼了回去。云娃正要过来,被廉松风用眼神止住。
夏百年与他对视良久,抬眼看向他身后的夏桑林,缓缓的道:“小子,你给老子听好了,我只说一遍。给你三日,三日之后你……”说到这儿,夹了雅竹一眼,继续道:“三日后你若不回来,老子便与你恩断义绝,在族谱上除了你的名字。从此你爱怎样便怎样,与我齐国公府再无关联。碧峰也与你不相干了,你这一世休想见他。”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夏百年又对夏桑植道:“想不到,竟是你最了解老子。哈哈……说得对,凡我认定之事绝不更改。”说罢,喝了声回府,转身便走。
廉松风赶上前一把扯住,方要再劝,却见夏百年转过身,拉了他朝云修儒那边走了几步道:“你不替他说话也就罢了,倒向着外人。哼哼,在这里劝了我半日,不晓得回府后你要怎生的劝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道:“廉掌印这内侍做的什么都明白,尤其情爱,受教,受教啊!”一面说,一面领着人去了。
云娃被廉松风死死地拦住,急得跺脚道:“他骂你了,你不曾听见吗?”廉松风素知夏百年的脾气,若是急了,管你亲娘老子,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他今日在这里栽了大跟头,让他损两句也认了。只是这话着实的太难听了,廉松风涵养再好,也难免心中有气,勉强笑道:“你闯下这等大祸,他骂我几句,若能就此抵过也值了。”夏氏兄弟与雅竹过来向他叩行大礼,慌得他扶住连道不敢。
看天色已至下午,云修儒与廉松风,糜江城一同赶回皇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