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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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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南城昭德门,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下停住。云娃走之时,狐狸还在园子里疯玩儿,此刻只得随了雅竹出来散心。蓝羽同护卫费关情并车夫三人,留在了山下。雅竹怀抱琵琶,拾阶而上。狐狸有些没精打采的跟在他身边,不时抬头望他一眼。蓝羽嘴里咕哝着:“偏是爷爱逞强,昨儿都疼成那样了,今儿就跟没事儿人似得。咱们赶快跟上去吧,要真出了事儿可不是耍的。”说罢,抬脚要走。费关情一把扯住道:“且慢,等他转过那道弯儿再去不迟。”又见雅竹步伐有些虚浮,不由得叹气道:“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蓝羽气鼓鼓的道:“千该万该,就是不该将姑娘送回来。这会子可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权当是替人家养孩子了。”费关情在他后脑勺儿敲了一记,笑骂道:“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屁?等你讨了媳妇儿再生了娃,你便会明白爷的心了。好了,走吧。”蓝羽摸着脑袋,哼哼唧唧的跟在他身后。
此山既不高也不大,山势平缓,山顶有一座凉亭,名唤溢香亭。雅竹正要进去,却发现一个男子俯身倒在亭内。他猛地收住脚步,远远儿的打量了那男子几眼。狐狸此刻却来了精神,晃着大尾巴跑进去,在那人身边转了一圈后,试探着慢慢靠拢,在他身上嗅了嗅,抬起头朝雅竹“吱吱”的叫了几声。雅竹踌躇片刻,向亭中走过去。还不等他靠拢,便被赶来的费关情伸手拦下了。蓝羽扶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费关情上前查看时,鼻间闻着很浓的一股酒味儿。伸手推了他几下,叫了几声,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一阵风吹来,雅竹似乎也闻到了酒味儿,不由心下一阵厌恶,骂了声晦气,转身便走。狐狸正蹲在那儿瞧热闹,见他走了赶紧追了上去。
费关情在后面喊道:“爷,这人发着烧了。”雅竹头也不回的道:“他烧不烧于我什么相干?你还在那儿杵着做什么?等着给他收尸不成?”费关情听他话中已带了恼意,只得起身嘀咕两句道:“唉,你自求多福吧。”快步赶上前去。
蓝羽小心的扶着雅竹,见他很烦躁的样子,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了。别看费关情人高马大的一条汉子,也有些怕雅竹。总觉得那眼光射在身上之时,就像是有人将冰块儿倒进了后脖领子里,从心里往外的泛寒。
车夫没想到,主子怎么快便下来了。见雅竹脸色不善,硬着头皮问,是要回家,还是再到别处去逛逛?雅竹白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可玩儿的?回家!”车夫吓得一哆嗦,等他上去后,赶紧挥动马鞭往回转。
眼看便要到昭德门了,那辆马车突然转了方向,又倒了回来。
雅竹没有下车,蓝羽同费关情见四周无人,展开身形往山上掠去。少时,只见费关情背上负了方才那人下来。马车再次启动。雅竹坐的尽量离那人远些,命蓝羽将窗帷打起,灌进来的风,将酒味儿吹散去。雅竹见蓝羽冲着自己笑,斜了他一眼道:“我不过是替宝宝积积德罢了。”一面说,一面将怀里的琵琶搂紧了。
马车直接停在了永济医馆的门前。费关情将那人背了进去,雅竹依旧不曾下车,只命蓝羽前去看个究竟。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费关情负了那人出来,重新放回车上。蓝羽拎着药包跟上来道:“郎中说他只是喝醉了酒,想来昨晚在外露宿了一夜,招惹了风寒。幸而人年轻,吃两剂药,调养数日便无大碍了。只是他长期忧烦……”雅竹不耐的道:“谁问你来着!”扭头望向车外。狐狸仰起头望他一眼,乖乖儿的卧在他身边,耳朵微微的抖了抖。
府里人见他去了不久,竟带了个陌生男子回来。虽然好奇,却不敢多问。费关情将事情原委,据实告诉了邹管家。邹管家笑着摇摇头,吩咐人将那男子安排在客房住下,并派了家人前去服侍。
待一碗药汤下肚,那人便已渐渐退烧了。次日清晨,家人起身看时,他正努力的想爬起来。家人上前将他按住劝道:“这位爷,你才退了烧再好生养两日吧?”那人也觉浑身上下酸痛绵软,只得依言躺下。
又过两日,三剂药全都吃完了,那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本想去拜见此间的主人,答谢救命之恩。不料,邹管家却劝他就此离开。那人执意要见,并讲了一车的道理。邹管家被逼得实在无法了,遣了家人过内宅请示。少时,那家人变颜变色的跑回来,拉了邹管家到一旁,低声耳语道:“爷发脾气了,说他要是死赖着不走,便打他出去。”邹管家面上波澜不惊,转身对那人道:“我们爷这几日有些烦心之事,实在无心相见,这位爷就别再强人所难了。多日未归免得家人担心,请快些回去吧。”那人想了想,再三的央求邹管家,带他到内宅门前拜上一拜也好。邹管家同那家人又好气又好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因云娃自幼便服食羊乳,长大后也不曾间断过。可自打回家后,无奈停了数日,竟是百般的不惯。又不好言明,只得忍耐着。雅竹前两日便遣丫鬟,于清晨到厨房后面的羊圈里,挤了羊奶,煮好之后送将过去。可连着两日,都被云府的人赶了回来。又说了些讽刺挖苦的话,气恼之余,心下不免后悔不迭,委实不该一时心软,将宝宝送回来。本打算,那边见自己诚心诚意的,让宝宝认祖归宗,能够消了这口气。自己原本想着,让她两下里住着,能够随时看得见。如此看来,竟是要将宝宝与自己断绝一切来往。十二年的心血绝不能付之东流。虽然对宝宝非常的有信心,可当他见到云修儒之后,尤其是宝宝看他的眼神,信心正一寸一寸的坍塌掉。他今日又命人前去,若是再被赶回来,他便要亲自前往云府理论。不过如此一来,两下里便撕破了脸,会闹到怎样的境地,他也没有把握。
正焦躁不安的等候回信,偏就遇到怎么个认死理儿的,还非要当面致谢。
蓝羽一面在肚里腹俳邹管家不是人,让自己青春年少就来当炮灰,一面贴着门侧身而立,小心的将半个脑袋,哆哆嗦嗦的伸进屋内。眼珠一转,正对上那双泛着寒光的眸子。立时,人便矮了半截儿。雅竹一时怒从心头起,气冲冲的抢出屋去。蓝羽抱着脑袋缩在地上,只觉得身边一股劲风刮过。
垂花门内,丫鬟们正三五成群看着那人议论纷纷。不防看见雅竹,气势汹汹的走过来,立时作鸟兽散。
那人与雅竹四目相对,被那凌厉的眼神刺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惊叹他的容貌,舍不得将眼光收回。雅竹负手而立,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着他。见此人二十四五岁,面容虽清秀雅致,眉目间更透着勃勃的英气。
瞧着此人还不算面目可憎,雅竹耐着性子道:“我便是此间的主人,你看明白了?可以走了吧?”那人向着他深施一礼道:“小弟夏桑植,因家中琐事而贪杯醉酒,多亏雅兄相救才捡回一命。适才邹管家言道,雅兄有烦心之事,不知小弟能替雅兄做些什么?”雅竹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在夏桑植身后的邹管家。邹管家吓得低头垂肩不敢乱动,心里将夏桑植好一通儿骂。
雅竹正要说话,看见一早去云府的家人回来了,立时轻提衣摆赶下台阶。家人匆匆向他行礼后,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夏桑植见他薄唇微抿,眉梢眼角尽显得色,那明媚的笑容,让头顶艳阳为之失色。
邹管家见夏桑植,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家主子,气便不打一处来,狠咳了一声。夏桑植也觉失礼,不免脸上有些窘迫,忙将眼神转向别处。忽听得雅竹对他道:“夏兄请随小弟往前面叙话。”夏桑植见他此刻,正满面春风招呼自己,被他变来变去的态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迟疑着跟了过去。
自云修儒回去后,便将云娃拘在身边。只要没看见她,必是惊慌失措到处寻找。夜里更加不敢闭眼,怕她又会突然消失。逼得云娃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跟前,甚至在他房中的榻上安寝。廉松风无奈之下,将本园的成年男仆暂时迁往外宅居住,只留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听用。自己也收拾了被褥并几件衣服,在书房住下。
雅竹遣人趁着夜色,将狐狸悄悄送回了云娃身边,就是它发现了那个仆人。叫了一声往回便跑。那仆人倒也乖滑,假装离去,却躲在远处偷偷窥视。果然,不多时,浣纱跟着狐狸在大门口出现。那仆人快步抢过来,将手里的瓷瓶递了过去,指着门口的几个家奴道:“我前两日来都是被他们骂走的。”浣纱对那几个冷笑道:“传姑娘的话,让你们速去淳熙堂。”那几个不曾领教云娃的厉害,只道她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无非也就是训斥几句罢了。再说,他们也是得到了几位老爷少爷默许的,这府里还轮不到姑娘做主了。
云娃由周氏陪着,端坐在淳熙堂内。浣纱放下瓶子,在她耳边小声回明。云娃命她到后面将云燕亭请出来,又让周氏把府中所有的家人,仆妇,丫鬟都召集到外宅来听训。那几个先时还无所谓,待看她一件一件,郑重其事的吩咐下去,心里微微不安起来。云娃这会子只顾逗弄着狐狸玩儿,满面春风巧笑嫣然,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恼意。几个人在下面看着,心里稍微的踏实了些。
少时,云燕亭走了进来。那几个一见到他,便像有了主心骨儿似的,彻底的放下了心。仆人们也都陆续到齐了。管家甘正永叫下面的人肃静,转身向云娃赔笑道:“人都到齐了,请姑娘训话。”云娃点了点头立起身来,明眸慢闪,扫过阶下每一张脸,最后落在那四人身上,含笑道:“吴友道,你等在府里做了几年了?”吴友道躬身道:“回姑娘,小的在府里做了六年了。王胜,陈吉四年,平永安两年。”云娃望着他笑起来道:“你这人不仅爱管闲事,而且多话。你只说你的便好,谁要你替他们说来着?”边说边走下台阶,在他们身前站定道:“你们一个一个儿说。”那几个闻着阵阵幽香,都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一一回话。云娃对甘正永道:“他们说的没有错吧?”甘正永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得回道:“他们说的没错。”云娃点头道:“好。按理说,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胆敢以奴欺主,以下犯上?谁给你们怎么大的胆子,敢截主子的东西?谁的主使?今儿老老实实的招了便罢,否则……”云娃踱到吴友道跟前道:“我让你生不如死!”吴友道一阵好笑,压根儿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竟抬起头,义正言辞的道:“这里才是姑娘的家,二老爷才是姑娘的生身之父。姑娘因何要认贼作父了?小的虽是奴才,却为二老爷抱屈。求姑娘别再让二老爷伤心了。”云娃以袖掩口,吃吃地笑道:“好个忠仆啊!”回头望着甘正永道:“这里头,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呢?”一面说,一面在椅中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吴友道,等着看热闹。
甘正永偷偷瞟了云燕亭一眼,躬身对云娃道:“小的冤枉啊。不过,吴友道虽做事鲁莽,他心却不坏。只巴望着姑娘能安心孝敬二老爷,好好儿过日子,并不是有意冲撞姑娘的。”云娃侧头笑对云燕亭道:“果不出我之所料,你们人人都有一份了!哥哥待会儿还要犒赏这位‘忠仆’喽?哼哼,我只怕他有钱没命花!”眼角余光扫到下面,不由喜笑颜开道:“哥哥快看,好戏上演了。”云燕亭往下看时,只见吴友道神色尴尬的在身上左抓右挠。云娃瞅着甘正永道:“甘管家,你调教的什么奴才?大庭广众之下,成什么样子?”果然,甘正永几步跨到吴友道身边,抬手拍了他一把喝道:“站好了!”云娃忽然在上面笑出了声儿,对云燕亭道:“又一个呢!”不等云燕亭反应过来,只见甘正永也在浑身上下抓挠起来。云燕亭霍然起身道:“妹妹对他们做什么了?”云娃望着他笑道:“哥哥哪只眼睛瞧见是我做的?”不等云燕亭答话,只见甘正永同吴友道两个已滚翻在地,嘴里不断的惨嚎起来。拼命的在坚硬的青石砖上,摩擦着身体。吴友道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早被他抓的血迹斑斑,衣服也撕扯得一塌糊涂。甘正永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神志还算清醒。尖声求着云娃饶命。众人正自疑惑不解,听他怎么一嚷,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望着云娃。云燕亭再也坐不住了,抓了云娃的手高声道:“妹妹做得太过了,快把解药拿出来。”云娃冲他眨眨眼道:“是听廉哥哥说的吧?可惜呀,我没配解药。”回头又对下面的人道:“千万别碰他们,谁碰谁倒霉。”众人立时闪的远远的。云燕亭正焦急万分,猛地看见廉松风领着骆智远,廉庭芳赶了过来。心下舒了口气,又劝道:“妹妹还是把解药拿出来吧,免得长辈们怪罪就不好了。”云娃猛地甩开他的手,不屑的笑道:“我怕得很了!”回头看时,廉松风三人已走到近前。
王胜,陈吉,平永安一见廉松风回来了,便像是找到了救星,连滚带爬的扑过来,跪在地上直嚷着大老爷救命。云燕亭将事情简略一说,廉松风沉了脸道:“好孩子,你先把解药拿出来,出了人命便不好了,这原不与他们相干,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讲。”云娃用眼角扫了那几个一眼,王胜等见到甘正永,吴友道的惨状,早吓破了胆,全都挤在廉松风父子身后颤栗不已。云娃含笑道:“我还不至于傻到在自己家里杀人。委实不曾配得解药。伯父放心,不过小小惩戒罢了。再过一会儿便不痒了。”不等廉松风发话,自顾走到众人面前道:“忠仆没那么好当的。明儿要是再有人想当‘忠仆’的,只管来!我这儿有的是花样等着呢,一准儿比这个还要好玩儿。”众家人早看得头皮发麻脚发软,齐齐跪下口称不敢。云娃挥手叫他们退了下去。
空地上只剩下甘正永同吴友道。如云娃所说,他们已停止了近乎疯狂的抓挠,趴在那儿气喘如牛。汗水侵进了伤口,虽然疼痛,却再没有力气呻吟。廉松风吩咐那几个将他二人搀回房去,王胜急道:“姑娘说不能碰他们。”云娃点头道:“好记性啊。”又走到吴友道身边道:“你们四人一起做的事,却要你一人受罚。如今连扶你一把也不肯,你亏不亏呀?”慢慢踱到甘正永跟前道:“他是你的手下,你不受罚如何服众啊?”走回云燕亭身边道:“哥哥若可怜他们,便趁早打发了他们,不然……”说到这儿,眼珠儿在王胜几人的脸上一转,吓的那几个直往后退。云娃继续道:“我随时会找他们玩儿的。”那几个趴在地上猛磕起头来,一叠声的告饶。云娃无动于衷的望着廉松风道:“要我转眼忘却十数载的抚养之情,我做不到。此等人庙堂之上,后宫之中比比皆是。伯父还看的少了吗?难道伯父希望家里头也出这样的人吗?有些事儿其实很简单,都是让旁边人的好心……哼,正所谓好心办坏事,帮了倒忙。”说罢,向廉松风轻轻一福,带着周氏,浣纱回里面去了。
骆智远抱着膀子,望着云娃的背影小声道:“这小妮子,除了长得像二哥,行事做派没一点儿像。这心可够狠的,再大几岁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