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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云修儒在家养了四五日,方渐渐好转。期间,中兴帝虽未过来探望,却命人将赏赐的金银,衣服,茶叶,吃食,笔墨,器皿,名贵药材等物,一一送过去。他知道无法推却,只得谢恩收下。心中冷笑道:“这便是我的卖身钱吗?不曾想,我云修儒还能卖出这等好价钱。”柳春来见他不喜反悲,多少明白他的心事。一面向云娃使眼色,叫她悄悄儿的,一面手脚麻利,将东西收拾下去。

      波利使团不知何故,在路上耽搁了几日。于今日未时一刻抵达京城。中兴帝定于晚间,在月华殿设国宴款待。

      清早,云修儒起身梳洗用过早饭,嘱咐两个小孩儿几句,便往灼阳宫去了。

      今日天气格外晴朗,树枝上结的冰棱,在阳光下发出七彩之光。

      云修儒缓缓而行,约走了近半个时辰,方看见灼阳宫的大门。

      上前举手正要叩门,不想门却自己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圆脸少年,打里面快步走出来。两人均未提防,正好撞个满怀。若不是少年眼疾手快,将云修儒一把抓住,他定会摔倒。望着这个比自己稍矮些的少年,云修儒唇边绽出一抹微笑。犹如冬日暖阳,让人流连不已。汲庆祥就怎么抓着他的手,痴痴的立在那儿,仿佛已经沉溺其中。直到耳边响起温婉柔和之声,方才醒悟过来。

      人都说他貌若好女,狐媚惑主。上次相见正是他狼狈之时,已觉颇为动人。如今再见,更觉精致的外表下,蕴藏着浓浓的书卷气。

      云修儒见他满面羞愧,期期艾艾不能言语,笑道:“上次匆忙,不曾问得小哥儿名讳,敢问如何称呼?”汲庆祥躬身道:“实不敢当,小的贱名叫做汲庆祥。”云修儒点头笑道:“真乃好名好姓也。”

      汲庆祥渐渐缓和过来,拱手问道:“不知云掌印到此有何公干?”云修儒道:“哪里有什么公干,今日是特来拜谢廉首领的,不知在否?”汲庆祥面有难色道:“实在不巧,我们爷出去了,不曾说几时回来。” 云修儒一听好不沮丧,只得道:“烦你与廉首领说一声,我来过了。他既然公务繁忙,我改日再来拜会吧。”汲庆祥道:“是为了那日之事吧?那事原不值一提的,云掌印也太多礼了。这般辛苦跑来,我们爷如何当得起?”云修儒道:“那日可有耽搁廉首领的正事?”汲庆祥笑着摇摇头。云修儒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没走多久,忽听得身后一人叫道:“汲哥儿,汲哥儿。哎呀,昨晚吃醉了,廉爷等着骂我了吧?哎,你掐我做什么?”云修儒身子一僵。他没有勇气回头,尽量放稳脚步,渐渐远去了。

      望着那一抹青影,汲庆祥心中莫名的难受起来。几欲追去,又极力忍住了。那内侍被他扯住膀子,疼得好一通儿鬼哭狼嚎。

      不知不觉间,云修儒又来到翠微湖畔。

      犹记得当日,那人对自己侃侃而谈的模样。又想起高志远的话,云修儒不由笑出了声儿,喃喃自语道:“他那样的一个人,怎肯与我交往,岂不玷污了名声?哈哈,我又是甚等样人?鬼不成鬼,人不成人的。可笑,还妄想与他结交。今日怨不得旁人,实乃自取其辱。”正靠着树胡思乱想,忽见靳鹤年领着几个内侍走过来。

      云修儒不愿与他啰嗦,方要离去,不想靳鹤年已拱手施礼道:“云掌印多日不见,清减了许多啊。”云修儒只得打点起精神,颔首道:“靳首领这是要到哪里去?”靳鹤年来至跟前,得意的笑道:“今晚,万岁爷于月华殿宴请波利王子。因念着我们娘娘产子有功,去了禁足令,召晚上陪王伴驾了!”又摇头笑道:“这俗话说的好啊,‘小两口儿吵架,床前吵,床尾和。’我们娘娘跟万岁爷,本就情深意重,岂是轻易让人离间的?如今,又有了小皇子和小公主,越发的亲蜜无间了。”云修儒不动声色道:“靳首领倒是该在贵妃娘娘跟前,多多劝谏才是。我还有事,告辞了,”说罢转身要走。

      靳鹤年忽然上前一步道:“听说,云掌印的千金还未断奶?”云修儒不知他何意,愣了一下。靳鹤年拿了眼,在他胸口上来回打量,怪腔怪调儿的对手下道:“唉,云掌印又当爹又当娘,还要亲自喂奶,万岁爷跟前儿又得尽忠,着实的辛苦。云……”云修儒顿时涨红了脸,打断他的话道:“靳鹤年,你胡说些什么?”众人见他双眉倒竖满面含嗔,竟是动了真气。一旁几个内侍,顿时都闭口不言了。靳鹤年从未见他发怒,冷不防倒吓了一跳,在众人面前强撑着道:“怎的是我胡说,宫里早传遍了。”云修儒踏前一步方要同他理论,却见骆缇同高智远走过来。众人忙上前见礼,靳鹤年借口有事,领着人急匆匆去了。

      骆缇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道:“这棉花人儿也有发急的时候,很有些威仪呢。”想到这儿,拍了拍他的肩道:“休要与这等小人置气。”又看了看他的脸色道:“身上可大好了?”云修儒收了怒气,平静一下道:“有劳公公牵挂,已经大好了。不知公公怎的到了此处?”骆缇笑道:“诸事皆已安排停当。我是忙里偷闲,想让你请我吃顿饭。”高智远在旁道:“也捎带着,赏小的一口饭吃。”云修儒被他说的一笑,头前带路往家而去。

      进得门来,云娃便一头扑在骆缇怀中撒娇道:“伯伯,伯伯,我想你呢,怎的都不来看我?”云修儒笑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你一个晚辈,要做长辈的来看你,亏你说的出口!”骆缇伸手,在云娃鼻子上轻轻一捏道:“就只嘴上哄我罢了。即想我,怎的又不到我那儿去了?”云娃将脸埋在他的脖子上,“叽叽”的笑着。

      到里面坐下。柳春来奉茶上来,又摆了几碟儿糕点。

      高智远见他一脸的喜色,不由打趣道:“小柳儿,你敢是得了什么宝贝?我看你脸也笑烂了呢!”柳春来道:“我们这里难得来客,平日都冷冷清清的。今儿骆爷即来了,求爷多坐会儿,吃了午饭再去吧。”骆缇道:“难怪你爷舍不得你,瞧这张小嘴儿甜的。我正是来吃午饭的,你们若伺候不好,我还不去了。”云娃在他怀里听了,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同爹爹,伯伯睡在一起。”

      云修儒那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拿手帕捂了嘴,伏在桌边呛咳起来。高智远蹲下身子,帮着柳春来收拾,他失手打翻的糕饼,两人已笑得直不起腰。唯骆缇还算镇定,老脸憋得通红,干笑几声道:“嘿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柳春来擦了手,忙不迭的与云修儒轻拍着后背。云娃眨着明亮的眼睛,疑惑的望着屋里的人。他们虽然都在笑,可这笑,怎的如此古怪?大人们还真是难懂呢。

      云修儒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他知道,孩子太小,你跟他说什么都白费。

      骆缇抱着云娃又玩儿了会儿,这才把她交给柳春来。高智远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这里头可有好东西,好姑娘,咱们到你柳哥哥的屋儿去玩儿。”云娃望着那包裹,两眼放光满口答应着。云修儒对骆缇道:“怎么好总让公公破费?也别太惯着她了。”骆缇道:“小孩儿玩儿的东西,不值当的。”云修儒又转头对女儿道:“还不谢谢伯伯。”云娃走到骆缇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跟了高,柳二人往里面去了。

      骆缇吃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修儒啊,我在这里卖个老。我比你大十多岁,便似你父兄一般。如今,想听你一句老实话。你若不说便罢,万不可欺哄与我。”云修儒见他神情凝重,心里多少猜着些。苍白的脸上涌起淡淡的红晕,低声道:“我不是阴阳人。”骆缇紧盯着他的眼睛道:“那宫中所传,竟都是假的喽?”云修儒点点头,苦笑一下,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骆缇握了他的手道:“唉,着实难为你了。”云修儒长叹道:“谈不上‘难为’二字,这都是为人父母该做的。”骆缇低声道:“怎的如此不小心,让外人看去?”云修儒便将那夜之事相告。骆缇连连冷笑道:“果然是他。这个畜生是要作死吗?外面的闲言碎语,你休要理会,我自有道理。”云修儒应了声是。

      骆缇放下了心,又想起另一件事儿,问道:“你去找廉松风了?”云修儒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去,勉强回道:“是,方才便是去了那里。廉首领……不在……”说到这儿,心里一阵难受。骆缇虽有疑惑,却不便再问。因想到今夜有一大盛事,问云修儒去不去。云修儒摇头道:“我素喜清静,晚上人又多,还是不去了。”骆缇道:“也好。”二人又闲聊了几句。

      时值中午,柳春来已领着尚膳监的几个内侍,抬了两个大食盒儿进来。大碗儿小碟儿的摆满一桌子。云修儒替骆缇,脱去面上的大毛衣服,请他在上首入座。骆缇抱了云娃,对高智远,柳春来道:“你们不用立什么规矩,一块儿过来坐吧。”二人谢了恩,在下首相陪。席间,骆缇邀云氏父女到他家过年。见他推辞,便劝道:“我家里头无妻无子,咱们正好一块儿堆儿的欢喜欢喜。”云娃早盼着过年,搂着父亲的脖子,哼哼唧唧的百般相求。云修儒实不忍拂她之意,只得点头答应。骆缇方笑道:“这便才是,万岁爷那里自有我去说。”

      饭罢,宾主尽欢而散。

      晚间,中兴帝设国宴于月华殿。宫女内侍,当值不当值的几乎都去了。只留一二人看守门户。

      云修儒用罢晚饭,漱了口。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拿了描金海棠花的手炉。嘱咐两个孩子在家好好玩耍,便往外头散步去了。

      可是怪了,散来散去的,竟又来在翠微湖畔。抬眼望去,月华如水,温柔的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偶尔有几块浮冰,在水面缓缓移动。风即轻且缓拂过他的脸庞,仿佛不忍打搅这片刻的宁静。云修儒将身子,软软靠在一颗大红松树干上。微合了双眼,脸上神色安详。月光渐渐将他包裹住,爱怜的抚慰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似有还无的哭泣之声。

      云修儒微睁了双眼,凝神屏气的听了会儿。果然有人在哭,似乎还是个孩子。声音仿佛从身后的,红松林内传出。云修儒又听了会儿,那哀哀之声不绝于耳,就像是有人拿了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儿打在人心上。他再也忍不住,提了衣摆,借着皎洁的月光,寻声而来。

      往里走了会儿,果见一少年,坐在树根之上埋首哭泣。面前摆放着一只小香炉,炉中青烟袅袅。云修儒蹙了眉,轻轻唤了声:“小哥儿。”那少年正自伤心,万不曾想身边还有旁人。惊得跳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今夜的月光出奇的明亮。云修儒看清眼前的少年,只得十二三岁。此刻一脸泪水,瞪眼戒备的看着自己。

      私自在宫中祭拜,一经查获必受重罚。云修儒尽量放柔声气道:“小哥儿在祭拜亲人吗?”少年冷冷的开口道:“你要去告我?”云修儒含笑摇头道:“我告你做什么?思念故人乃人之常情。但不知,你祭拜的是哪位?”此时,月光从头顶树枝间歇处倾泻而下,堪堪将他笼罩住,让他全身镀了一层荧光。因那斗篷宽大,帽子压住了眉心。云修儒生的又过于柔媚,少年直把他认作女子。见此景象,惊的连退数步,靠着树身喃喃自语道:“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云修儒不知他何意,上前拍他一把道:“你胡说什么了?”少年望着他定了定神,去掉了方才的敌意,问道:“姐姐在哪处当差?”云修儒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你这小哥儿,怎的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少年一阵诧异,站直了身子。对他从头到脚,好一通儿打量。云修儒将帽子取下道:“你可看仔细了!”少年心中来回思量,忽然灵光一闪,迟疑问道:“你可是云……云掌印吗?”云修儒不料他竟认出自己,也是一怔,缓缓点了下头。少年颇为好奇,又把他看几眼。

      云修儒戴好帽子,望了地上的香炉一眼道:“你还没告诉我了。”少年顾忌他的身份,本不想说。不知什么缘故,他又忍不住的想说出来。低了头,用极轻的声音道:“是……是我母亲。”云修儒沉默了会儿道:“家母生下我不足半月便去世了,母亲的容貌,我这辈子都无从知晓。”少年望着袅袅青烟,吸一口气道:“我略比你强些。母亲在我四五岁上走的,我看见过她的样子。母亲很爱笑。时常带我……”方说到这儿,猛地惊醒过来。底下的话,被他硬生生收住了。云修儒只顾替他伤心,并未察觉异样。

      不自觉的伸手,将少年鬓角儿微乱的发丝,压到耳后。又拿起手帕,为他试着泪水。一一做来无比自然。仿佛那少年,便是自己的孩儿一般。

      云修儒道:“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少年被他方才的举动弄蒙了。心中那块埋得极深,极软的地方,似乎渐渐的在融化。他摇了摇头又点头道:“今日是母亲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云修儒听的一皱眉。待要细问,又觉不忍。颤声道:“你……你父亲了?”少年愣了一下,闭口不答。云修儒只道他另有隐情,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便不再追问。

      两人默默的站在那儿,直到三炷香烧成灰烬。

      云修儒见天色不早,便催他回去。又问他叫什么?少年回说叫“欢郎”。云修儒问他,是谁给取的?少年言道,是母亲取的。云修儒上前一步,将他搂到怀中,轻声道:“你母亲盼着你长长远远的,欢喜无忧呢。”少年先是浑身一僵,稍后慢慢的放松了身体,继而,又有些贪恋起那人的怀抱。但没过多久,那双环抱他的手,还是渐渐松开。他极不情愿的离开了那个,好似母亲的怀抱。如同被抛弃的小兽,睁着迷茫的眼睛不知所措。离开,也带走了那人的温度,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云修儒把手炉递给他,正要将斗篷一并与他披上,却被他拦住道:“你快披上吧,我不冷,有这个手炉就够了。”又试探着问道:“我们还能见面吗?我是说,还你手炉!”他的脸有些发红,还好,树影下看不真切。云修儒笑道:“一个手炉而已不值什么。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我给你的。你若要找我,便去我的住所,就在紫宸宫后面。若我不在,便跟柳春来讲是一样的。记下了?”少年道:“我不想去你家。我若想见你,便在第二排的松树下,并排放两块石头,你看如何?”云修儒点点头道:“依你便是。早些回去吧,天冷呢。”少年道:“我看着你走。”云修儒无法,与他把领口儿按紧,方才转身离去。

      少年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出了会儿神。当看见那描金海棠手炉,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暖,这才相信,那个人不是梦。他将脸贴在上面,垫子上,依稀留有那人的气息。他笑了,那是真正属于一个少年的,纯净的笑容。

      等那少年去的没了踪影,廉松风打树上,如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地。离他不远处,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也从树上掠下。二人相视一眼,遥遥拱一拱手,在各自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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