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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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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缇在房中正等的心焦,忽听有孩童之声,急走两步赶出门来。
云娃前一刻还在追问六皇子的名字,这会子瞧见骆缇站在门前,立时打高智远怀里跳下来,张着小手儿,欢叫着跑过去。
骆缇一面招呼她小心路滑,一面也迎上前去,一把搂在怀中道:“我的儿,只道你舍不得你爹爹,不肯来了。”除父亲以外,这是云娃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于是,倒在他怀里撒娇不已。骆缇就见不得她这样儿,笑得如同庙里的菩萨。与方才声色俱厉骂人的样子,判若两人。一旁伺候的几个小内侍,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此时,司礼监当值的几位管事听了消息,也走出值房看热闹。
众人都不曾见过云修儒。宫里宫外明里暗里,都在议论他的事。虽然祖制不许内侍转做男妃,但云修儒并非自幼入宫为宦。据闻,昨夜竟然还留宿在紫宸宫。众人暗自揣度圣意,册封是迟早之事,只怕位分不低。
因云修儒是个男子,现下又净了身。他并非罕见的,可以生子的阴阳人。云娃也只是个女孩儿,尚未触犯到谁的利益。外臣们也只能提醒中兴帝,莫要沉迷情色之中。
云修儒身居皇城内,并未随侍圣驾左右。莫说外臣难以得见真容,便是内侍们,也少有机会一睹其风采。对于他的容貌,大家多有猜测。如今,这个人的女儿便在眼前。众人在她的身上,隐约看见了云修儒的影子。这些人俱都在宫中十几数十年,有的还是先帝时候的老人儿。什么样的美人儿不曾见过?又听骆缇说,孩子长得极像父亲,众人不由暗中一阵点头。
云娃见许多人围着自己瞧,竟无半分惧色。在骆缇指引下,用她那软糯的童声,向众人请安问好。大家见她娇憨可人,行事说话大方得体,爱的什么似的,都想抱抱她。云娃这回不干了,紧紧的搂着骆缇的脖子,只是不撒手。骆缇见她如此依恋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
众人纷纷取下玉佩,戒指,小玩意儿,要给她作见面礼。云娃虽喜欢却不敢收,说是爹爹不许,回去要挨骂的。骆缇道:“不怕不怕,你只管收下,我与你做主。”云娃低了头,紧抿了小嘴儿不开口。骆缇又道:“这样儿,权且先放在我这里,若你爹爹实在不许,我在还与他们,你看可使得吗?”说罢拿起一枚鸡蛋大小的水晶砚台,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东西虽小,难得雕工精细。此时在阳光下烁烁生辉,云娃看得眯起了双眼。
骆缇见时候不早,打发众人散去。抱了云娃来到值房后面,自己的歇息之处。
小内侍摆好了已热过一到的菜,又从铜盘里拿出烫好的酒,与骆缇斟满。骆缇招手叫高智远一同入席,他见推辞不过,只得坐在下首相陪。
云娃望着金碟儿银碗儿一大桌子菜,吃惊的问道:“伯伯,你可真能吃呀!我们家几天都吃不了怎么多。”骆缇一面与她擦手,一面笑道:“快瞧瞧,这可都是你最爱吃的。”云娃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这些菜都是在第一次住的家里,还有骆缇府上吃过的。且每道菜都是自己爱吃的。猛然间想起,爹爹同柳哥哥不在身边,她竟然轻轻叹了口气。骆缇同高智远诧异的相视一眼,问道:“方才还好好儿的,这会子叹什么气呀?”云娃抬头看了看桌上的菜道:“爹爹这几日身子不好老生病,可惜他不在这儿……”骆缇亲了亲她的脸,不无感叹的道:“好个孝顺的孩子,你爹爹没白疼你。”回头吩咐一个小内侍道:“你去跟厨房的人讲,照样子做一桌,今儿晚上送到云掌印那儿,从我的帐上出。”那小内侍应了声是,急急的去了。骆缇笑笑道:“可满意了?”云娃在他脸上亲了亲道:“伯伯真好。等我长大了,象孝顺爹爹一般的孝顺你。”骆缇愣了一下,正色道:“果真?”云娃也认真的望着他道:“果真。”
骆缇只觉胸口暖暖的,鼻子有些发酸,继续问道:“等你长大了,伯伯就老的走不动了。又没有钱,给你买不了新衣服,再也吃不起这样儿的饭菜,你还要伯伯吗?”云娃歪着头想了想道:“不怕不怕。到那时,伯伯就同我们一起住。”骆缇道:“要是你爹爹不愿意,那便如何?”云娃道:“不会的,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骆缇道:“若是你们家也没有钱,我去了,饭也不够吃,那又如何?”云娃皱了一下眉头,吸了吸小鼻子道:“也不怕的,我少吃点儿,让伯伯吃饱。”骆缇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嘴里不住的念道:“好孩子,好孩子!”云娃微微挣扎了一下道:“疼,伯伯轻点儿。”高智远也立起身,在一旁提醒着。骆缇醒悟过来,慌忙松开手问道:“我昏头了。好孩子,伤到哪儿没有?”云娃冲他笑一笑道:“已经不疼了。”忽看见他脸上有泪痕,忙问道:“伯伯怎么哭了?”又学着父亲哄自己的样子,一手轻拍着他的肩,一手给他拭泪道:“不哭了,不哭了,别人瞧见会笑话你的,乖乖的啊。”屋里伺候的小内侍同了高智远,差点儿撑不住笑出来。骆缇也觉好笑,渐渐平静下来。
小内侍服侍他洗了脸,被他打发下去。
高智远一面与骆缇布菜,一面道:“有这样的孩子,挨一刀也值了。哎,云掌印算是有福之人了。”又望着云娃,意味深长的道:“这孩子要是爷自己的就好了。”骆缇叹口气道:“尽说些个没用的。”说罢夹了云娃最爱吃的奶汁鱼片,剔去刺小心的喂起来。高智远在一旁暗道:“这还是那个人人害怕的‘笑面虎’吗?”
云娃用过饭,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骆缇抱着她在房中慢慢踱步,哄她睡觉。高智远见她睡着了,小声儿的让骆缇把她放到床上去。骆缇摇头笑道:“你哪里带过孩子?只要一放下她就醒了,到时候闹给你看看。”高智远见房中再无旁人,瞧着骆缇那一脸的婆子像,委实的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骆缇横他一眼,轻声道:“小声些。”又正色道:“昨夜之事可打听清楚了?”高智远这才住了笑,放低声音道:“孙树向万岁爷进献了宫里秘制的春药,名叫‘醉妖娆’。听说此药原比一般的春药厉害得多。”说到这儿,又凑近骆缇耳边悄声道:“那边的人说,昨儿直闹到三更天,快四更了才歇下。”骆缇狠声道:“这个畜生,为了讨主子的好儿,竟不顾人性命了?”忽然又冷笑几声道:“此人甚是不安分,叫孩子们给我盯着他些才好。”
高智远忙应了声“是”,接着道:“昨儿午后,贵妃娘娘把云掌印给叫去了,晚饭过了才回来。小柳儿说,云掌印回来时,手里抱了一摞儿书,人快冻僵了,在床上捂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今儿个小的刚进门,就见他一家三口儿抱在一处,哭得好不伤心。”骆缇皱了眉道:“你看他气色如何?”高智远叹气道:“很不好。爷细想想,昨儿中午就不曾用饭,到贵妃那儿受一肚子气。晚上又……又被万岁爷召去,折腾了几个时辰,到今儿早上方回。回来没多久就吐了,偏是死活不许请太医。小柳儿急了,自个儿打自个儿的嘴巴子,求着让他去请李太医。”末了儿又摇头道:“依小的看,云掌印这身子骨儿,要照这儿样折腾下去,怕是挨不了几年了。”
骆缇缓缓坐下,云娃此时睡得正香。他宠溺的望着怀里的小人儿道:“真是冤孽呀。万岁爷其实爱极了他,想直接封个华容。偏他执拗,竟推却了。”高智远道:“偏他们读书人认死理儿,守着那些规矩做什么?太迂腐了些吧。如今已然进了宫,还有退路不成?再者,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便该一门儿心思的想着,怎么讨万岁爷的欢心才是。爷是晓得这位祖宗的性子,若真到了不可回转之日……”说到这儿又把云娃望两眼,接着道:“曼说是他,便是这小妮子怕也保不住。”骆缇点头道:“我何尝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只是他也得听劝了。”
高智远轻轻的给云娃掖了掖斗篷,低垂着眼帘迟疑着道:“小的有几句大胆的话,爷恕了罪才敢说。”骆缇看着他道:“你是我心腹之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高智远咬一咬牙道:“这小妮子,莫说爷爱她,便是小的也爱的什么似的……”骆缇皱着眉头,看着他道:“怎的这般不爽快?”高智远长吸一口气道:“如我方才所讲。万岁爷一旦翻脸,云掌印父女堪忧。到时,只怕会牵连爷的。”骆缇不动声色的道:“那便如何?”高智远道:“小的知道,爷如今是把这小妮子,当成了自家亲骨肉。他父女一旦出事,爷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若万岁爷迁怒与爷,一旁在有几个落井下石之辈。爷在宫中数十年的根基,岂不毁于一旦?既然是这样,爷何不索性让她变成自己的孩子?”
屋子里静静的,高智远似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骆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方道:“接着讲。”高智远掀衣跪下道:“云掌印同爷若都出了事,这孩子恐保不住。不如……不如……舍去云掌印。”说着双手扶了骆缇的腿道:“孩子年幼,未必记得住有怎么个亲生父亲。爷带她犹如骨肉的一般,长大了,只会认爷才是她的父亲,”
骆缇微微有些动容,低下头去,久久的注视着酣睡中的云娃。高智远跪在那儿,忐忑不安的等候他的决断。
其实,这个心思骆缇不是没动过。他并非良善之辈。要达到目的,岂止不择手段,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宫里的人都知道,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一旦翻脸,他会置仇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决不手软。更重要的是,他虽不会武功,当年在杀场之上,曾为中兴帝挡过冷箭。为此,中兴帝对他另眼相待,宠爱有加。皇子公主与位份低的嫔妃,见了他亦颇为尊敬。
自从遇到云氏父女,确切的说是云娃。他的心狠手辣,他的果断,在那个孩子面前,显得那么的无能为力。连自己也觉得,心比从前软了许多。前些时为此事夜不能寐,便是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擦着头上的冷汗,回想起梦中云娃红肿的眼眸,仿佛那揪心的哭声还在耳边飘荡。
在高智远的腿快发麻之时,骆缇终于开口道:“你哪里知道,他们父女感情有多深?”说罢伸手拉了他起来。高智远待要再劝,骆缇沉声道:“此事,从今往后休要再提!”忽觉云娃在怀里不耐得动了一下,忙立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压低声道:“总不会牵连于你就是了。”高智远听他说这话,复又跪下道:“小的绝不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辈。爷既然主意已定,小的生死都跟爷在一处。”
骆缇点点头,方要叫他起来。却听得一声软糯童音道:“高公公,你干嘛跪着呀?”二人惊出一身汗来。高智远肩头晃了晃,瞪着云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强自挤出一个笑脸,心虚的道:“姑……姑娘醒了?要……要不,再睡会吧?”骆缇哼了一声道:“好个不怕死的,叫个小丫头子吓得这般摸样,好出息了!还不滚起来!”高智远应了声是,打地上爬起来。
骆缇以为云娃醒了,哪知她闭了眼,习惯性的用嘴蹭了蹭他的胸口,又睡着了。对于云娃的这个小动作,骆缇十分的疑惑。他虽是内侍,但毕竟已是不惑之年,且生长在宫中。虽从未近女色,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这分明是小孩儿找奶吃了。这会子也不便细问,且到晚上再说。
高智远方要告辞,忽想起六殿下一事,与骆缇说了。骆缇呷口茶道:“虽说六殿下不十分得宠,依我看那孩子行动做派,跟万岁爷倒有七八分像。”因又问道:“松风近来可好?”高智远含笑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好着呢。”骆缇道:“我跟他有小半年儿没见着了。”又笑了笑道:“有他在六殿下身边儿,我也放心。”高智远道:“那是,爷荐的人一准儿的妥贴。”骆缇点头道:“是啊。你们师兄弟也好些年,不曾正大光明在一处聚聚了。”此话正点中他的心事。高智远唯恐被他看出什么,勉强笑道:“终归万岁爷的大事要紧。待尘埃落定,还怕没有相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