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51、五十一

　　紫海蕊站起身来，慢慢走出轻烟观，转向长廊，朝观鱼台走去，闾丘俭跟在后面，两人脚步很慢一边走，一边说。
　　“少府府丞也达，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与人来往不多，关于他的信息就更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臣实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杀人动机，还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如果要杀的话也只是一两个，也算是仇家，还能说得过去，可是现在，不会是他，何况他自己还搭了性命。”
　　“那他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么？”
　　“也不尽然，有可能，他被牵扯到了某个案件里面，或是参与者，或是目击者，或者根本就是无辜而受到牵连的。如果他头上的红淤真是像廷尉所说的，因为人为的击打而造成，而非医官所说是由血脉不畅所致，那么就更加说明，他和这件案子有牵连，甚至和凶手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应该多加留意他的遗体以及从他那里留下的遗证。”
　　“能从他那里查出什么疑点来么？”
　　“这就要看廷尉大人的本事了。”
　　“嗯，你接着说。”
　　“苏摩娅姬瑞，臣不好说。”闾丘俭显得很是慎重，因为毕竟涉及到了女主，姬瑞是紫海蕊的侄儿，胆略出众，争强好胜，总有一颗扶弱锄强的心，但是谋略上却是欠缺，原本是在已故的朔荒主君阿拉达木善手下当差，因为那股豪侠的脾气，惹了不少麻烦，却又受得朔荒子民的爱戴，阿拉达木善无奈，进言紫海蕊，将姬瑞推荐入了王城，从此便跟在了紫海蕊身边。
　　“有什么不好说，但说无妨。”紫海蕊毫不在意，“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见得他是爱家的亲侄儿，就不会有什么嫌疑，古往今来，众多权柄之争，都是内斗，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能让你无力抵抗。”
　　“喏，姬瑞胆略足够，却谋略欠佳，是一身狭义的胆色，嫉恶如仇，又是耿直的性子，好处是正义凌然，坏处是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操控，随便对他扇扇风，点点火，他便没了主意，搞不好便会跟着一起闹事，再要说他会有什么对陛下不满，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臣觉得没有，非要说一件来，那只能说，兴许是他觉得陛下对他的迁升不够，连侯都没有封到。”
　　“哈哈！先生是在借着机会给姬瑞鸣冤么？”
　　“臣不敢，姬瑞的动机实在太小，况且，臣一直觉得，让他当太常卿，不妥当，让他憋屈了。”
　　“憋屈？”
　　“让他这么一个人，打理宗庙的事情，不免有些用材不当，况且，宗庙礼制的事情也在由泯王管着，太常卿就是个空架子，不是憋屈得慌么，他的才具，应该放在军队里。”
　　“嗯，说得也有些道理，一个会惹祸的刺头，不去军队倒也可惜了。”
　　“至于木扎礼，他是纳错在任卫尉时的副手，如今纳错跟随世子前往北荒，他就接任了卫尉，也是中规中矩的一个人，性格刚毅，是头犟驴子。此人家境贫寒，也是奴仆出身，这在我北荒军中是很常见，后来投到军中，表现杰出，这些年慢慢从守卫长升到庶长，再升到百夫长，到副将，成了如今的卫尉，凭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没有什么背景可言，如果非要说他有动机的话，那就可能是以前穷困日子过怕了，靠着如今的高官过得不踏实，想捞到更多富贵，便就铤而走险。”
　　“嗯……”紫海蕊只是认真的听着，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她细细地踱着脚步向前走，头盯着地面。
　　“御史中丞伯益，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算得上是我北荒的老人，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温不火，从先王在位时，就不怎么受到重用，到了如今也还只是个御史中丞，他年轻的时候，是北荒的贤者，本以为会出任一个族长的位置，可是就是一直没有多大动静，高不成低不就。若要说他有动机，那便是对自己的遭遇不满了。”
　　“伯益此人，言过其实，多有空口之谈，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建树，做到御史中丞，也是哀家看他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他何来不满之意？”紫海蕊冷冷的哼了一声。
　　“可是往往人们总是觉得自己付出太多，而收获得太少，当处在那样一个位置的时候，想到的总是委屈和不公平，不会过多反思自己的。”
　　“那他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么？”紫海蕊问道。
　　“那也不尽然，伯益上了年岁，身体也不好，腿脚不灵便，不会有可能去在很短的时间里，投放那么多毒药，哪怕有同伙，自己也是吃不消的；再有，即便他得到更多的荣耀和富贵，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都已经是到了快退休还乡的年纪了，日落西山，也不会又更多劲头了。”
　　“嗯，还剩一个，说下去。”
　　“律颜晟，他是靠着他爹的背景才成了宗正，自己有多大本事尚且不清楚，毕竟年轻还没有太多机会，只是在他没有入官之前，听说他的才学上佳，只是性子懦弱了些，主上应该还记得，上回在大殿之上，洛王的一声呵斥，让他竟然在大殿之上哭出声来，再者说，他的双腿也是不利索的，天生有疾，臣不清楚他会有什么动机，又会有什么样的成功率。”
　　两个人一前一后，踱步走到观鱼台。观鱼台长廊拐角处有张精致石桌，上面有一方棋盘。紫海蕊坐到桌前，招呼闾丘俭坐在对面，然后向身边的婢女吩咐摆上棋子。
　　“先生，且先坐下，你我对弈一手。”
　　“喏。”
　　紫海蕊执黑，闾丘俭执白，两人迅速落子，开局便显得非常激烈。
　　“先生说了一个遍，把所有人的动机都说了，也把所有人都不可能说了，结果绕一圈回来，也没说出谁的嫌疑最大。”
　　“这些还只是一些分析罢了，因此不能推断出谁便是凶手，谁便是清白的，有些动机和无罪的证明只是停留在表面，更多细节，还要看廷尉大人取来更多的证物，以及审讯听完他们各自的证词，才能知晓结果。”
　　“先生心里难道就丝毫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偏向性的怀疑么？”
　　“臣知道主上是怎么想的。”
　　“哦？说来听听。”
　　“臣想，主上定是盼着所有的不利证据都指向泯王，再借着这次机会，把泯王彻底摁死，哪怕造一个冤案来，也要把他打下去，至于真正的凶手，先在暗中防着便好，因为这么几次出事，虽然看起来，势头很大，很吓人，但是却没有实质上伤到陛下，因此，打掉泯王以后，再去缉凶也无不可，等拿到了凶手，为泯王平怨就是，只要人不在了，给他再多的赞扬都无所谓。”
　　“哈哈！先生好大胆！嗯，不错，泯王让哀家如芒刺在背，他一天不倒下去，哀家一天不安生，只是那些暗地里作乱的贼子也甚是可恨，哀家早晚要拿住他们，碎尸万段！”啪的一声，紫海蕊狠狠地砸下一个棋子，落子力度之大，将周围的棋震出了微微的颤抖。
　　“可是臣至今看不明白，下毒之人用意何在，他们的下毒范围非常广泛，各个官署的官员，内监，王亲贵族，御花园的鸟兽死亡，不是主要目的，而是想绕过御花园到达养天阁，这样说来，他们的目标是陛下，只是官署中有很多官员所持的政见不同，也就是说，有些支持泯王，有些忠于陛下，这样一网打尽，让臣不解。”闾丘俭不紧不慢，跟着下了一手。
　　“说你的想法。”
　　“如果是权利之争，那太说不过去，臣担忧，这次这件，会不会和之前的种种事件，有什么联系？”
　　“主君被刺，王宫失火？”
　　“是。”
　　“若你是真凶，那么下一步，会走在哪里？”紫海蕊下定一子，正等着闾丘俭。
　　“扰乱整个北荒，但是不会用太密集的手段来强攻，毕竟北荒兵马强盛，锁子甲，乌狼骑名动天下，正面交锋肯定是斗不过的，便只能用一些邪门歪道来斗，无非是暗杀、放火或者下毒，等闹得北荒人心不定，局面混乱的时候，再用更狠毒的手段，或者是集中力量攻击，或者是直接刺杀，目标就是陛下，解决掉一国之主，群龙无首，便会溃散。”
　　“你认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真的对付得了我北荒？”闾丘俭没有顾虑了君臣之礼，说得十分直接，紫海蕊却也是满不在乎，只是反问一声，然后用手夹着棋子，在石桌棋盘上敲了敲。
　　“当然不可能，只是蚊蝇之辈，不致命，却也烦，不过！”闾丘俭顿了顿，“如果放任，危害也是极大，当下，北荒对付外敌，应该团结一致才是。”
　　“如何团结啊？”
　　“主上治国一向是雷厉风行，少了那么些怀柔，这些年，反对陛下的声音层出不穷，主上打压的力度也着实不小，可是从没停止过，主上的严苛让很多人会不寒而栗，总是担心受怕自己会不会被受到牵连而遭到灭族，若是有些原本已经被牵扯进去的人，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成了政敌。” 闾丘俭手指拈起一枚棋子稳稳砸在棋盘上，砰然有声，说道：“陛下输了！”
　　紫海蕊大吃一惊，连忙看向棋盘。
　　闾丘俭双手垂下，静静的看着紫海蕊，说道：“陛下开局极具气势，犹如雷霆万钧，处处兵行险招，靠的是气势和强硬。”
　　“别动！”紫海蕊打住闾丘俭，生怕他碰了棋局，不能再扳回来，她直愣愣的瞪着残局冥思苦想。片刻之后，她抽回了手，两只手拍了拍，叹了口气道：“好吧，哀家输了。”
　　“陛下行事往往如此，如果在开局不能让人致死，便给了他们活路，与陛下纠缠起来，陛下不是强项，雷厉风行的事情只能求快，求力度，却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很多事情到了最后关头，才能分出胜负来，要撑到最后，还必须换种方式，就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如今光给棒子，不给甜枣，人心不服，许多人，收买了过来，便可以为我们所用，陛下要三思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一起来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