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37、三十七

　　着火的地方在景成宫右边转角的仙临殿，是一个不大的宫殿，却是藏放着各种珍奇宝物，多有木质物品和极烈的酒酿，其位置颇为特别，左边靠近景成宫，右边便是紫海蕊的养天阁，火若向右，则将波及养天阁；若是风向左转，则将殃及景成宫。星夜晴朗，伴有微风，又在秋高干涩季节，火势冲冲，立即吞没了半个仙临殿。大批的内监，宫女从大殿之中哭喊着冲了出来，伴随着呼啦呼啦的火啸，不断塌下的梁柱和木屑，让这里瞬间化成了一片火海。还有没能逃出来的人，便眼睁睁的看着被火焰吞没了进去，砸下来的瓦砾，梁木和各种碎片，盖掉了他们无力的哭喊，他们被火焰灼烧着，没有人赶冲进去，只能看着那一张张脸变得扭曲，直到消亡。
　　阿水急速起身，冲进景成宫内，拉起还坐在宫里的傅凝萱便往外面狂奔，风势掀掉了傅凝萱头上的盖头，她们也顾不上许多，跑出几十步之遥，便碰上了匆匆带着卫队赶来的吕盘。
　　“火势太大，世子已经去了养天阁护驾，以保陛下安危，世子特意令我带领卫队来保卫阏氏，风向飘忽不定，请阏氏随我往赤寰宫走。”吕盘用接近于吼叫并夹杂着粗喘的声音说道，言罢，便招呼卫队挡在傅凝萱和阿水面前，护着她们便往赤寰宫走去。
　　待她们赶到时，只见得赤寰宫的广场上，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堆狼狈不堪的人，女主顶着华盖，坐在最通气的道口。她的面前黑漆漆的跪着一排人，巡夜的值守，当班的内监、宫女，守卫营的百夫长，女主表情盛怒，看也不看脚下的这群人。她抬头看着还在正对着赤寰宫后面的还在剧烈燃烧的仙临殿，一手死死的抓着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放在身前，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不断的揉捏。她的身边站立着大将军乌兰拓，廷尉阿塔穆，光禄卿闾丘俭，卫尉温渥奇，其余一众高官贵族都分散在四处，独独不见巴彦真。
　　紫海蕊见到吕盘领着傅凝萱和阿水跑过来时，向她们招了招手，吕盘便将她们带了过来。
　　“凝萱见过陛下。”刚刚带到，傅凝萱倒身便拜。
　　“都按着你们东朝礼节，拜过天地了，怎么还这样叫哀家？”女主盛怒的面容稍有缓和。
　　“不敢，凝萱见过母后。”
　　“嗯！这个女儿，哀家很是喜欢，只是让你受苦，受委屈了，好好一个大喜日子！竟然闹了这么一出！”
　　“事已至此，母后便莫要再动怒，伤了身子比什么都不值当。”
　　“这些人，玩忽职守，疏松懈怠，明知今日乃是重要时节，还不好好当值。”紫海蕊瞧着傅凝萱，用手指着前面一群匍匐在地的人说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便把这处置的权力交与你了，要杀要刮，你来定夺，哀家绝不过问。”
　　“那凝萱便求母后放了这些人吧。”
　　“为何？”紫海蕊感觉有些诧异。
　　“便如母后所说，今日是凝萱的大日子，凝萱不愿在今日动刀，此乃其一；火势因何而起，尚未分明，无可判定是否是因这些人而起，若是枉杀了他们，有损母后威名，因此凝萱斗胆请母后暂且饶过他们，等事情明晰之后，再做定夺。”
　　“好，明事理，知大体，是个好阏氏。”
　　“世子在哪里？”
　　“他把哀家迎出宫来，便带着呼邪顿，纳颜，纳错还有赫连定等一干人，并着卫队百余人去了仙临殿灭火。已经有一阵子了。”
　　“我要去找世子。”傅凝萱转身便准备朝着仙临殿跑去。
　　“阏氏冷静。”离得最近的温渥奇一把抓住傅凝萱，“阏氏在此，世子便可以安心灭火，若阏氏前去，让世子分心，也许会弄巧成拙。”
　　“可这才第一天，便不能安危与共么？”
　　“阏氏的心意，大家都为之感动，但是阏氏首先要将自己照顾周全，你在这里也是顾着主上，让世子免了后顾之忧，便是为他分忧了。”
　　“温大人说得对，凝萱，你就不要追着去了，在这里等着真儿回来吧。”紫海蕊拉过傅凝萱，抚着她的手，“相信他吧。”
　　“可是……”
　　“郡主，若郡主不放心世子安危，苏婕愿去替下世子。”
　　“姐姐，火险危险。”傅凝萱一脸担忧。
　　“民女斗胆，乞求陛下让民女前去替下世子，世子金贵，乃北荒臣民心之所系，不容有闪失，替回世子，让郡主安心，让陛下安心，让北荒臣民安心。”
　　“你不怕么？”紫海蕊问道。
　　“何惧之有，但请陛下调拨几位大人与我同去，另加些人手便是。”
　　“好！一个小女子有如此胆色！好！哀家依你，让温渥奇，吕盘与你同去，替下世子，哀家在这里等你回来。”
　　阿水转身，领着温渥奇，吕盘便准备朝仙临殿走去，突然被傅凝萱一把抓住。
　　“姐姐万万要小心，若是控制不住，回来便是，莫要逞能耽误逃生的空隙！姐姐若有闪失，凝萱必将生不如死！自己愧疚，更愧对老师！小心！定要小心！”傅凝萱有些激动，死死的抓着阿水的手。
　　“傻丫头，公子既然将你托付与我，便是信我，公子信我，你也定要信我，等我回来，你先在此好生安歇，这不还有几位大人么，他们必会顾我周全。”阿水拍了拍她的手，最终还是走了。
　　“这个丫头是谁？”紫海蕊好奇的问道。
　　“是凝萱的陪嫁使女。”傅凝萱看着阿水离去的背影。
　　“仅仅如此么？”
　　“她也是凝萱的姐姐。”

　　火光冲天的仙临殿，大火肆意的吞噬着一切，热气腾腾，夹杂着四处飞溅的火星，让人不敢逼近，远一处的高地上，巴彦真站在那里，身边领着赫连定，指挥着卫队和禁卫军灭火，虽然有呼邪顿，纳颜，纳错等一干臣子协力辅助，但他并未显露出一丝淡然，而他似乎更忘记了，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
　　“世子殿下，我奉郡主与主上之令，来助世子，您操劳一夜，先下去歇会吧。”
　　“我认得你，你是凝萱的陪嫁使女！”
　　“世子认得民女，是民女的福分。”
　　“这里形势难控，你一个柔弱女子，岂能站在这里，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说我北荒男儿都保护不住女子！”巴彦真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世子贤德之心天下人所共知，但是保护女子并不是以孤身犯险来换取，蛮力为之非智者所为。君者将将，将者将兵，世子为何以君之身行将之事？”
　　“想不到你一个小丫头，能懂这么多！你说得不错！好！我听你的！”巴彦真一跃从高地上跳了下来，“但是我没准备下去，靠后些便是，跟着众位大人，嗯，还有你这个小丫头，一起吧！”
　　巴彦真盯着阿水看了一眼，然后转向身后，朝众人高声道：“各位！巴彦真在此！与各位同心协力，仰仗各位之能，助我灭火！纳颜，纳错，你两调配人手取水，从景成宫配殿的高阁之上，架起圆粗竹筒，引到仙临殿侧楼台，引水而下，浇灌仙临殿；呼邪顿，温渥奇，你二人调派人手往上送水；吕盘，赫连定，你二人带人围住仙临殿，若见还有人在里面，能救的，一定要救，不可再枉死一人！姑娘，你就在我身边呆着吧。”
　　巴彦真安排妥当，卫队，禁卫军便如行军布阵一般。纳颜，纳错领着卫队往上走，呼邪顿，温渥奇在下面接应，吕盘，赫连定疏导着惊慌无措，神魂颠倒的人们，一切开始显得井然有序，阿水在一旁看着，默然不语。
　　上百条粗大的竹管从高处铺了下来，洪流不断的从景成宫的配殿高阁之上涌下，如瀑布奔腾一般，霎时间，水火共容，水花伴着火星，纷纷溅出，水火相遇时，火焰熄灭所爆发出来的雾气，不断的腾起，烟雾缭绕又有雾气腾腾，场面煞是壮观。
　　慢慢的，火势被灭了下去，依稀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仙临殿露出了残破的轮廓，时不时仍然有烧碎的瓦砾砸下来，一片狼藉中被烧焦的房间，奇珍，还能看出大概的样子，只有一些横倒在地上，没有来得及逃生的人，已经焦灼，隐隐发出恶臭，样子惨不忍睹，让人不能正视。巴彦真放眼望去，火势减灭并没让他喜笑颜开，反倒是更加愁云密布。
　　阿水也向残垣断壁中望去，第一次当陪嫁使女来到王城里，便遭此不幸，她看了看巴彦真，从心底为他们俩感动惋惜。
　　突然，她的视线被一块斜塌的巨梁所紧紧吸引，烧焦的横梁后面，隐隐约约有一丝闪动，分明是一个还有生命的人。她缓缓挪进来回穿梭的守卫之中，以遮盖巴彦真的视线，然后突然一个转身，闪到了横梁前。她朝里面探头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辟火诀？”她自言自语。
　　“咳咳。”从里面传出几声微弱的咳嗽，火势太大，应是辟火诀也不能支撑太久，导致那人最终气息微弱。
　　“你是罗蓝教徒？”阿水低着声音问道。
　　“米拉？帕克苏勒•雅茉！”
　　“你是罗蓝教徒？如此说来，这火便是你等故意放的？”
　　“我是火门舵下教徒，这次纵火是奉了门宗指令。”
　　“可还有其他行动？”
　　“会，只是目前并不知晓，还有教内传言，雅茉叛教，不知是真是假。”
　　“好了，我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东西，你的使命完成了。”阿水对着那个门徒面前的横木用力一掌，横木连着火横倒下去，那个门徒的表情露出无比的恐慌，“忘了告诉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帕克苏勒•雅茉，我是汴梁苏氏，叫苏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