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35、三十五

　　红绸被举在空中，翻滚着，迎风飞扬，不断有花瓣和彩带洒向高处，映红了整片天。祭司们将宰杀掉的牛羊举向空中，祈望上苍庇佑。小女孩戴着鲜红的凤冠，站在下面，头顶上接受着砸下的滚烫的流出的血滴。
　　盘天宫正殿前的广场上，傅凝萱接受着燕北国嫁女民俗的洗礼。由她的陪嫁使女苏婕搀扶缓步走下台阶。下面正立在正中央的傅仲卿双手放在身前，含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向前走来，然后伸出手来，准备牵住即要嫁出的佳人。
　　“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度不了的风浪，即便在海的那头，燕北也与你同在。”傅仲卿扶住傅凝萱的手，饱含深情的望着她，“记住你的名字是傅凝萱！傅氏的子孙，是燕北国的郡主，要尊贵，要教化。去了北荒，先是做北荒的客人，要用北荒的礼节和习俗，然后才是做北荒的女人和阏氏，记住了吗？”
　　“女儿记住了。”
　　傅仲卿放开了傅凝萱的手，然后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贵族公卿们，恍然就像自己即位登基的那一天，全部的人都盛装佩剑，竖起了“傅”字的大旗。只不过这次是送傅凝萱出嫁，遍地都是喜庆的红色。后面一排站着的是北荒女主派来燕北的迎亲使者，他们也随着东朝习俗，胸前绑着一团大大的红绣。
　　为傅凝萱备着的，是一台巨大的东朝式样的乘辇，顶上金铜珠宝相绣，纹着一只金雀飞天。四角抹金铜飞凤各一，垂银香圆宝盖并彩结。辇身红松木框，三面篾织纹簟，绘以翟文，抹金铜鈒花叶片，青销金罗缘边，辇身开着的窗是红帘系上看带，门帘以红绫为之，绘云凤，而行障沥水绘香草。这是东朝礼制中皇妃的用辇。
　　从台阶这一侧，直到乘辇所停在宫门口的那一侧，有百步之遥，傅凝萱踩在红毯之上，从这一头，慢慢走向了另一头，她平生第一次接受这么多人贺礼朝拜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她的父亲在后面缓步跟着，走到了辇前停下脚步。
　　“出了北淮城，你要踏上北去的路，过一座山，跨过大海，你怕不怕？”
　　“不怕。”
　　“会想家么？会想父亲么？”
　　“嗯……会，凝萱，还很想念老师……”
　　“可是你的老师已经走了。”傅仲卿意味深长的说，他没有看见的是，苏婕在一旁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死死的盯着他。
　　“父王，你恨老师么？”
　　“怎么会？可是……凝萱总要学会自己长大了。”
　　“父亲……”傅凝萱轻声地说，“其实女儿还是很怕啊，真的害怕啊……”
　　“这才是我的女儿，傻孩子。”傅仲卿将凝萱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去北荒吧！带着燕北的祝福，去望天海峡的另一边，接受你新的臣民的欢呼。等你从北荒探亲回来，父亲就坐在高殿之上，迎接我们的北荒阏氏。”

　　大祁朝顺皇帝元方元年九月十一日，迎着飒爽的秋风，燕北国宁瑞郡主，被后世史学家，北荒子民一致颂扬的北荒宁瑞阏氏傅凝萱被作为燕北与休伦北荒联盟的象征，和亲去往肃北城。她转身坐进了乘辇，再也没有回头，沿着望归山一路向北，旌旗蔽空，迎风招展，犹如波浪翻滚。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从她走出北淮王城的那一刻起，竟终其一生再也没能回来。

　　“草原上卷起的尘土，漫天飞扬；
　　望天海峡里的波涛，惊涛拍岸；
　　裂山高原上的积雪，白净如洗；
　　北荒那硕壮的牛羊，成群结队；
　　美丽如鲜花的姑娘，起舞歌唱；
　　我们万能的太阳神，保佑子民；
　　带领我们的王者啊，远远遥望。”

　　这是一首北荒的歌谣。从一支东朝燕北国返程的北荒迎亲队，从东朝土地最北方的阳明郡驶入了望天海峡，走在回北荒草原的船上飘了出来，歌声悠扬，豪壮之情直冲云霄。
　　头戴凤冠，身披霞锦的傅凝萱，倚坐在船舱靠窗的位置上，她撂开窗帘，静静的看着窗外的碧波万里，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
　　“郡主果真愿意去北荒么？”阿水凑过来问道。
　　“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由不得我罢了，我是燕北的郡主，不能上阵杀敌，这门婚事是老师给我指的，我便信他不会害我，我亦当这是为燕北与北荒的合约吧。”
　　“燕北有郡主，是子民的大幸啊。”
　　“水姐姐说哪里话，我身为燕北的儿女，没有为燕北做过任何事情，如今只是自己力所能及，便被世人捧上了天，姐姐莫要笑话我了。”
　　“世人又有谁能记得你的苦处，只念着你的光彩了，郡主年纪尚小，便能如此通达事理，实在不容易了。”
　　“那个北荒的二世子，是个怎样人物？”
　　“人说巴彦真外貌俊朗，浑然不像北荒人。民女是朔荒人，平生之去过肃北城一次，就是见到我家公子那次。再有一次，便是这回陪着郡主去肃北了，但是民女以前在北荒的时候，便有听说，那二世子是贤王，呵呵，这才多大点年龄，哪里懂得什么贤呢，应该是个文秀的少爷吧。”
　　“水姐姐，会想念老师吗？”
　　“会！但是他每时每刻都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身边。相思之苦，犹如煎熬之痛，穿肠破肚，但是至少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挂念，便也觉得无比幸福。”阿水伸手握住那只紫金花穗吊坠，紧紧的，放佛在唤回那片温暖。
　　“姐姐对老师用情至深，让凝萱感动，凝萱一定遵守诺言，如若有天，姐姐想回东朝，想回汴梁，想回老师的身边，凝萱一定让姐姐回去。”
　　“谢谢郡主。郡主，切记，若在私下里叫我姐姐也就罢了，切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叫我，莫不然，民女罪过大矣。”
　　“嗯，凝萱知道的。”
　　“民女还有几件事要跟郡主说，万望郡主能够应允。”
　　“姐姐说罢，凝萱一定遵照。”
　　“第一，北荒人问起我来，郡主莫要说我身世，一切不知，就说我是郡主老师府上人，是苏大人赐给郡主的，郡主喜欢，便一起带来了。”
　　“嗯，凝萱不会说。”
　　“其二，公子将郡主托付给我，蒙郡主抬爱，又叫我一声姐姐，那我便理应照顾和打理郡主的一切，到了北荒之后，所应之事都需与我知晓，此处不比燕北，不会人人都让着郡主，但凡不慎，便遭人猜忌暗算，因此郡主凡事都不可任性莽撞，若是受了委屈，遭了陷害，切莫与别人哭诉言语，凡事都要告知我，我自会替郡主出头。其三，郡主不可轻信他人所说之事，任何事情都要三思，阏氏再是尊贵，我等毕竟是东朝人，北荒未必就真心顺服。况且宫闱内斗，凶险异常，不是郡主洁身自好能善罢，若别人吃准了要来害你，哪怕你没有开罪于人，别人亦要将你除之后快。其四，善事夫君，敬孝太后。遇事则忍，却不可失了威仪。”
　　“嗯，凝萱晓得，都听姐姐的。”

　　十余天之后，这支车队踏上了北荒的土地，巫峡渡。亲迎使十分恭敬的请东朝的郡主将凤冠之上，盖下一条漫长的红头盖，这是燕北的嫁娶之礼。随之以后的几天，新娘都由她的陪嫁使女搀扶，一直等到被新郎掺入洞房的那一刻，才能由新郎挑开。而巴彦真的那一挑，彻底的成了她，他，和更多人一生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