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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借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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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酒店大概接待了一个国外的交响乐团,几十位外国友人正聚在大堂等着办入住,各类乐器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由专人负责看管,伴着我飘远的琴音,不时有乐团里的同行向我行着注目礼。演奏这些天来,我的受关注度还从未如此之高。
只可惜我根本没有演奏的心情。送走谢恩泯,脱离刘丽一家,已然变成谢斯琪的我该何去何从,怎样才能从刘丽手中夺回本该属于谢斯琪的遗产,甚至今晚我可以在哪凑合一宿都是未知。照理明天便可以领到工资,我本想向宋经理说明一下难处申请今天预支薪水,可翘首期盼了一整晚,眼看着就要下班了却连宋经理的人影都没见着。
满腹心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拉些什么,就这样一曲拉完,居然还有人在边上鼓掌。
“不愧是叶文裴的学生,乐感、演奏技巧,甚至连手形都完全一样……”陆涛的语气中有太多的不可置信,也许是因为我的演奏与叶文裴如出一辙,也许是他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谢斯琪,不得不说,我们真的很有缘。”
我恍若未闻,默默地收着琴,麻烦已经够多,实在不想再多这一个巨大的。
他并没有因我的冷淡而退却,接着问道:“你是在这打工吗?还是来帮忙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盖上琴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没有,只是因为你的琴声和叶老师的十分相似,我之前曾经托朋友从国外稍过一张《世界十大小提琴协奏曲合辑》,原本是准备送给叶老师的,可因为种种原因到最后也没能送给她,我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哪天把那套合辑给你带来,对提高你的琴技或许有所帮助。”
原本存封已久的与他有关的记忆,那些美好的,感伤的,快乐的,痛苦的,那些我以为可以烂死在脊髓里的往事,因为他的这句话铺天盖地地向我扑卷而来,霎时将我悬在风暴中心难以自持。他说的那套合辑,其实是多年前想要送我的分手礼物,几经辗转托人送给我后被我退了回去。
“好,如果不麻烦的话,谢谢你!”如果注定是我的又何必总是违执。
见我欣然接受,他随意了很多,他甚至问我:“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陆涛,许多年前,为了有机会接近你故意将房子租在与你同一个小区的我,经常等一整晚也等不来你主动要求送我回去的一句话。而多年后的今晚,在我根本无处可去的时候,你居然主动要求送我回家。
“谢斯琪?”邹笑宇的声线和大提琴很像,唤起谢斯琪的名字尤其好听。
“邹总……”不知为什么,他的突然出现让我漂浮无依的心顿时踏实下来,仿佛只要有他在,难缠的陆涛根本不是问题。
“陆首席?这么巧?”他眉峰微抑,语气轻薄。
“呵呵,是很巧,今天有个之前在国外合作过的乐团下榻贵酒店,我过来和老朋友叙叙旧。”
“哦。斯琪,等很久了吗?我们走吧。”邹笑宇对陆涛说得什么毫不关心,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我,示意我和他一起离开。
“好。”我将计就计,很好地诠释了一个邹大老板的小跟班的形象。
“陆首席,那就不打扰你叙旧了,我们先走了。”他说完凛了我一眼,将我那初绽眼角的邪恶的笑容尽收眼底。
好戏自是要做足,在陆涛的目送下我坐进邹笑宇的车里,无数遍地回想刚刚离开时陆涛那张铁青的脸,憋了很久才忍住笑。
“去哪?”
“啊?”得意忘形的下场是我这才发现汽车早已驶离酒店,他手中端握的方向盘正等着我的回答,我心虚地将头扭向窗外一时语塞。夜色中车行的方向与刘丽家截然相反,难道他对发生在我身上的变故已有耳闻?
“送你去哪?”他重复得有点不耐烦,让我更加心慌。脑中上下翻飞的无数地名受迫于他强势的气场,一个都说不出来。
“没地儿去吗?”见我一直默不作声,他恫然地说。
“恩。”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回答的毫无底气。他却像早已料到,平静地说:“去我那吧。”
“啊??那我还是下车好了。”我错愕于他的提议,惊慌地摆摆手想立马下车。
他将油门踩得深,根本不给我下车的机会。我又急又恼,尖声叫道:“我要下车!!”
“呲……”一个急转一个急刹,车已停在高架桥的应急车道上。
“下吧。”他说得不带丝毫温度。
久经考验的忠诚的革命战士,怎么会因为被丢在不允许行人通行的高架桥上就心生退意呢?再说,下车本来就是我的要求,他能立即满足,我该受宠若惊了。
可心中还是没忍住咒骂,邹笑宇,我咒你一觉睡醒变秃头!
狠狠摔上车门,眼看他的宝马打着左转灯飞快地融入车流。开好车的就是好人吗?说得简直了!
战战兢兢地贴着应急车道的最里侧,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千万别有醉架的飙车的磕药的,看着指示牌上写着的高架出口5公里,我的心同这数九寒天一样,洼凉洼凉的。
5公里,怎么也要走1个多小时吧。
1个多小时里,我几次试过招手搭车都被车里的喇叭滴回了应急车道,1个多小时里,借用应急车道的飞车党几次紧贴着我呼啸而过,1个多小时里,我对邹笑宇的恨意膨胀到足以爆棚。
当我终于看见高架的斜坡,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和红绿灯,看见路边公交站台上的座椅时,我那早已被冻死的希望终于开始缓缓升温,我的眼中满是革命终究胜利的光芒。
坐在公交站台里捶着腿,将对邹笑宇的绵绵恨意暂时搁置一边,我重又开始纠结晚上可以睡在哪里。这么冷的天,露宿街头大概再也见不到明天的红日冉冉升起了吧。
有人在我身边坐下,顺手递给我一杯巧克力奶,热气升腾中是阵阵扑鼻的香气,我满怀感激地看向热巧的主人,刚要绽露的笑靥瞬时跌到冰点,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糖?
“谢斯琪,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
撇撇嘴,根本没理会他毫无新意的搭讪,更没接过他一直举在手中的热巧。
“生气了?”他说得根本就是幸灾乐祸。
“你试试!”我瞪着他怒斥,全然忘记明天的工资需要他点头才能领到手。
他掰开我冰冷的手,将热巧塞进我手中,面带笑意地说:“所以老板好好和你说的时候你就应该服从。走吧,我并不介意和你同居一晚,你呢?”
呼哧着怒气腹诽心谤,我有什么可介意的,以我二半吊子的跆拳道水平,防狼简直绰绰有余。我只是不明白他如此对我的用意,一个在他的酒店里打零工甚至连保险都没上的底层小职员,他有什么理由一再将我区别对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算是朋友,能与老板成为朋友是你的荣幸,所以你也不用介意。” 说着他为我打开车门。
我诧异地看着他,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最大限度的挖掘出这句话所隐含的讯息。我们是朋友?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会是谁呢,陆涛?还不至于,难道是:“刘丽?”我脱口而出。
“孺子可教。”
怎么可能?新年派对的时候他不还是刘丽的座上客吗?子孓口中的邹笑宇不是还同她相约去打高尔夫的吗?
可见,我们所能预见的真相,永远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为什么?”
“商业机密,你没必要知道。”
他说得太拽,直接将我的好奇心彻底浇灭。
邹笑宇的公寓是SJ建设开发的高端商住两用项目,大堂内SJ的Logo醒目耀眼。找工作的时候我曾经在网站上看过SJ集团的介绍,却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涉及地产、酒店和百货公司的大型集团的掌门人,竟是眼前这个30上下的年轻男子。而他所散发出的沉稳、内敛、睿智和说一不二的气势,或许正是征战商场多年磨砺的结果。
“贵客莅临,不胜荣幸。”走出私人直达电梯,他打开指纹锁,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这个家,平时要怎么收拾才能干净到这个程度。灰白和深蓝的主色调,装饰极简,所到之处一尘不染,这个人,估计有严重洁癖。
“随便坐。”他把外衣挂在玄关的衣柜里招呼我。
我怎敢随便坐,那么雪白的沙发,这一腚坐下去太破坏整洁度了,只得立在沙发边不太自在地说:“这么晚来打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不用招呼我,我….”
“和朋友不用不好意思,坐吧。”他在吧台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很随意的在我旁边的沙发坐下。
“谢谢。”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酸得倒牙,眉头直接拧成川。
看着我痛苦的表情,他微微上挑的薄唇划出好看的弧度:“柠檬水,补充维C”。
他的脸在周围点光源的投射下散发着成熟俊男的魅力,直看得我微微失神,此情此景——高档公寓,孤男寡女,漫漫长夜——即便他是个君子,我又要有怎样的定力才能克制内心的浮躁和悸动。
“那个,我想知道我今晚可以睡哪……”赶紧面壁练功啊赶紧。
“过道左手边第三间是客房,现在过去吗?”
“好。”
他打开房门,告诉我毛巾牙刷的位置,怎样打开热水,怎样开关窗帘,怎样调试中央空调的温度,细致周到。转身离去前,他唤我:“谢斯琪……”
“嗯?”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美好到近乎不真实的他。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说完带门离开,留下站在原地不知所云的我。
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墙上时钟指向8点40。老天,9点上课,要迟到了。
不到5分钟穿衣梳洗完毕,不忍房间的零乱,又胡乱收拾了一气,冲出房间顿时傻眼。
大老板正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桌丰盛的早餐后面和颜悦色地看着我:“来吃早饭吧。”
“9点的课要迟到了太感谢了不过我要先走了。”我真的不是要故意打击老板朋友的一片好意,只是迟到向来是让我十分不齿的行为。
“在哪上课?我送你去吧。”他起身,包起一个三明治和一盒牛奶递给我,自己穿上外套向门外走去,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上班高峰的市中心,车塞得实在厉害,我三口两口干掉三明治和牛奶,鼓着腮帮子对他说:“我就在这下吧,太感谢你了,回头请你吃饭!!”打开车门刚要迈出一条腿,手臂被他自身后抓住。我疑惑地转身对上他微烁的眼眸。
“注意安全”,他说。
“好。”我报以感激的微笑。
穿过蜿蜒挪动的汽车长龙,站在路口转头看向侧面的信号灯,蓦然间对上远处车里那双清冷绝情的眼,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站在街对角的我。肩头颈项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我的眼神扑朔迷离——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