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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三十七)一生痴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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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辰夕入城之后,终日守在叶轻霄的居处,只有处理军务时怕拢了叶轻霄才移至别处。
叶辰夕当年破关而出时十分高调,如今回北疆也一样大张旗鼓,嘉墨城上插满了叶轻霄和他的旗帜。不但如此,他还命人四处宣扬楚傲寒已被抓获的消息,关于楚傲寒的事一时之间甚嚣尘上。
北靖关的奸细听闻楚傲寒被捕,心神俱乱,原先里外接应的计划已无法进行下去。他们虽未出现反叛行为,却深知经过此事,再无潜伏的可能,于是果断地潜逃,以图他日营救楚傲寒。
天磐军在汉阳城内遭遇水淹,死伤过半,后来迫不得已开城冲杀出去,却受到北疆军的截击,伤亡惨重。天磐军丢盔弃甲地溃逃,北疆军却士气高涨,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连续追了天磐军的残部一千多里,直接打入天磐国境内。
天磐军经过此战元气大伤,立刻派使者和谈,并愿意割地以维持和平。如今西南未平,东疆也仍然存在隐患,叶辰夕不愿意在此时继续开战,见好就收,答应接受天磐国的和谈,双方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北疆平定。
虽然叶辰夕命人四处散播楚傲寒已被捕的谣言,但实际上沈曼几乎掘地三尺,却始终找不到楚傲寒,因为此事,沈曼自愿领罚三十军棍。
虽然暂时找不到楚傲寒,但叶辰夕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命人继续搜索,誓要把楚傲寒煎皮拆骨。
数日已过,军医为叶轻霄施针数次,陆续吐出一些瘀血,却仍无清醒迹象。叶辰夕神魂不安,终日握着叶轻霄的手絮絮低语,经常说着说着便眼眶发红。
这夜,叶辰夕为叶轻霄擦了身体,便拿起牛角梳为他梳理头发,只见一头青丝铺满枕,柔软如缎,叶辰夕握着牛角梳在那光可鉴物的青丝中来回梳理,边梳边低语:“你那队龙卫训练时日尚短,遇事无法护你周全,我要为你再训练一支龙卫,要挑最好的人,用最严酷的训练方法,这次不能再在京营挑人了,京军缺乏实战经验,毛病还不少。”
叶辰夕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一直粘在叶轻霄身上,眉目间盈满温柔:“我的那支铁骑倒是训练了好些时日了,只是怕你不喜欢在里面挑人,等你醒了,我带你到几个民风彪悍的地区挑人,人选全由你来定。”
案上放着香炉,炉身嵌着玛瑙,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香味清雅醉人。几缕青烟飘掠过叶辰夕那柔和如水的眉眼,仿佛要抚平那淡淡拢起的忧愁。
“今天我当众罚了所有叛逃到莫阳的将领。当然,我当初破关而出,算是首犯,所以我罚自己七十军棍,他们每人罚五十军棍,今天下午当着士兵们的面打了,算是给你立威。我知道你最愁北疆,不要紧,等你醒了,我慢慢陪你在军中建立威信,他们总有一天会服你的。”
烛火摇曳,烛泪一滴滴滑落烛台,叶辰夕却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不厌其烦地向叶轻霄诉说着他的心意。
“皇兄,我真的想明白了,你也许会骗全天下人,却绝不会骗我,你说没有杀母亲,那就一定没有。你这人性情太傲,肯为自己辩解便已是极限,无奈我当时太懵懂,不懂你的心思。你若气我,等你醒了,不管你怎么罚,我绝无半句怨言……皇兄,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说到这里,叶辰夕的声音已干涩得几乎无法成句,他只要一想到当日叶轻霄孤傲地立在杨柳岸说“愿与君绝”的模样便觉得心里痛得快滴血,他知道这份痛楚和悔恨将会跟随他一生,即使他日后做得再多亦无法稍稍淡化这道伤疤。
这个教训太惨痛,自那天以后,他片刻不敢歇,只要一入睡,他便会梦到当日叶轻霄从悬崖跳下的情景,吓得心胆俱裂,惊醒后冷汗涔涔,必须一直握着叶轻霄的手,才能在那温暖的触感中渐渐缓过神来。
那种惊惧到全身止不住颤抖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
想到这里,叶辰夕从腰间取出玉箫,凑到唇边,试了几个音,随即闭目吹奏起来,柔和缠绵的曲调顿时在厢房内盘旋,但细听之下,却又带着几分悲凉。
他把所有思念和悔恨都寄托在箫声之中,每天吹奏给叶轻霄听,他用尽所有办法向叶轻霄忏悔,只希望叶轻霄怜他孤苦,早点醒来,以慰他那颗寸寸俱断的心。
那时叶轻霄绝望地跟他说:“我愿与君绝!”他却要告诉叶轻霄,即使天崩地裂,他都不愿意再放手。
箫声久久不绝,走进院庭的苏世卿和苏末云双双停住脚步,侧耳聆听,却表情各异。
苏世卿押着苏末云,冷声道:“你听听这缠绵的曲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殿下已经不想再争霸天下了。”
这些天叶辰夕细细回忆着那时候的一切,总算回过味来。他当时怒急攻心,没细想珑太妃为何会知道得如此突然,当时知道他和叶轻霄关系的人寥寥无几,但那些人中,能接近珑太妃并得到她信任的却只有苏末云。
也许苏末云并非主谋,但这件事绝对与苏末云脱不了关系。叶辰夕向苏世卿坦言自己的想法,并命苏世卿亲自把苏末云带来北疆对质。
叶辰夕这人最重情,若非迫不得已便不会做绝。苏世卿与他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兄弟,他不忍心做绝,便把决定权交给苏世卿,若苏世卿私下放苏末云逃逸,他也不会怪罪,只当给了他一个人情。
苏世卿听闻此事,深知苏末云闯下大祸,他亲自到莫阳质问苏末云,得到肯定答案后,便把苏末云押了过来。
苏末云静静地听着那寂寞忧伤的曲调,苦涩一笑:“我听明白了,殿下对陛下用情太深,甘愿为陛下抛却天下,”
苏世卿感概地说道:“我和殿下一起长大,看着他们一路走来,没人比我更清楚殿下的心思。对他来说,陛下和天下根本不在同一个天平上。你为何就不肯罢休,非要做出伤害殿下的事?如今陛下缠绵病榻,殿下惶惶不可终日,你又得到了什么?”
箫声未歇,在院庭里低徊宛转,诉说着一腔深情和一份永不放弃的等待。苏末云闭上双目,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你所说的,我又怎会不知?我只是……不甘心。”
然而,当那日叶辰夕听闻叶轻霄遇险、并不顾一切地去营救时,他就彻底明白了,在叶辰夕心中,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叶轻霄。他再怎么算计,也无法磨灭那份深情。
苏世卿看着苏末云那失落的模样,心中不忍,安慰道:“你去向殿下认个错,我会为你求情的,以后你别再跟着殿下了,去游历江湖吧……”
苏末云闻言,眼眸一黯,随即说道:“现在太晚了,我们不要拢了殿下的兴致,明早再来向殿下请罪吧!”
苏世卿轻声叹息,说道:“也好,明早我和你一起过来向殿下请罪,我们有难同当。”
说罢,两个修长的身影便消失在幽幽月光之中,只余饮袅袅箫声和满庭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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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末云在厢房中饮鸩酒自尽,苏世卿含泪安葬了他。叶辰夕虽然心中仍存着疙瘩,但人既已死,那便一切归于尘土,他碍于苏世卿的面子也不好太决绝,于是往苏末云的坟前倒了三杯冷酒,了却一场主仆情谊。
苏世卿站在叶辰夕身旁,通红的双眼盈满感激:“谢谢殿下不计前嫌来祭他。”
叶辰夕倒完最后一杯冷酒,把酒杯放进一旁的竹篮里,叹息道:“是本王误了他。”
苏世卿闻言,双眼又泛起一层泪光,哽咽道:“是他执迷不悟,还差点误了陛下……”
听到苏世卿提起叶轻霄,叶辰夕心头一紧,顿时沉默了下来。经过数日的调理,叶轻霄的经脉已不像当日那么紊乱,但军医却无法保证他何时醒来。
叶辰夕已经派人到宫里接御医过来,但一来一回极费时日,他如今五内如焚,终日仿佛游魂一般,靠着昔日和叶轻霄的回忆撑下去。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恨楚傲寒、恨苏末云,但他最恨的却是他自己。
苏世卿几乎不忍直视眼前这个悲凉的身影,他们一个已经失去亲人,另一个徘徊在失去的边缘,如今也只是相看两伤悲。
少顷,叶辰夕抬头望向青郁的远山,说道:“听说钟秀山上有座碧云寺,上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只要踏过那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途中不停歇,再向寺中的神明许愿,便能如愿以偿,本王想去试一试。”
“殿下不是说过不信鬼神……”苏世卿脱口而出。
阳光倾洒而下,却无法融化叶辰夕脸上的忧伤,他坚定地说道:“本王曾经不信鬼神,但为了皇兄,本王想试一试。倘若皇兄能安然无恙,本王愿一生茹素。”
苏世卿听罢,不禁动容,目光转向苏末云的墓,心道:你看,殿下待陛下如此深情,你拿什么去争?权力虽然诱人,仇恨虽能腐蚀人心,但人心之中总有些感情是无法被权力和仇恨憾动的。待你轮回转世,再也莫要瞧轻人间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