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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十六)图穷匕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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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叶轻霄一直沉默不语,他虽然刚处理完一桩大事,却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沉浸在刚才所见的画面中,灾民的号哭声犹在耳际,声声泣血。
叶辰夕知道他心中郁闷,轻轻揽住他的肩膀,说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叶轻霄顺势伏在叶辰夕颈间,声音苦涩:“这海都不过是东越的一角,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贪腐成性的官员?还有多少求救无门的灾民?我身为东越之君,却无法让我的子民丰衣足食……”
“这是每朝每代都有的事,你虽是一国之君,却只能控制大局,无法尽善尽美,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语毕,叶辰夕用手指轻抚叶轻霄的眉头,仿佛要把他的忧郁抚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叶轻霄一想起刚才的画面便怒意难消,声音渐扬:“贪官误国,他们因一己之私误了多少人的性命?他们还敢上奏折说所有灾民已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若不是有人上了密折,恐怕要等到灾民围了朝阳城才会让我知道。”
叶辰夕亲眼看见繁城下的惨状,知道叶轻霄要杀一儆百,纵然杜健华是他表兄,他亦不敢偏坦。他只得轻声叹息:“健华这次实在太糊涂了……”
叶轻霄沉默片刻,终于问道:“若我依法处置杜健华,你可会怪我?”
叶辰夕闻言,又以指尖轻轻摩挲叶轻霄的眉宇,柔声道:“怎么会?我知道你的难处。”
那因练武而略带粗糙的指尖以轻柔的力道一圈圈地摩挲着叶轻霄的眉头,这种无言的温柔如温水般浸透心底,让他忧伤烦恼的心底慢慢升腾起暖意,忧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的声音低低的掠过叶辰夕耳边,带着让人心痒的气息:“可是,你毕竟和舅舅感情好,而我曾答应过你……”
“你答应的是既往不咎,这次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叶辰夕低下头,在叶轻霄的额角印下一吻:“我不会是非不分。”
叶轻霄听罢,终于展笑颜,这一笑仿佛拔开云雾睹青天,又如朗月下的淡淡青辉,瞬间照亮了叶辰夕的心田,更让他的心柔成一池春水。他不禁更用力地抱紧叶轻霄,低喃道:“轻霄……轻霄……我最爱看你笑……”
叶轻霄回抱住叶辰夕,低声说道:“若你喜欢,我以后就经常对你笑。”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了秦世南的声音:“陛下,所有龙卫都来了。”
叶轻霄闻言,掀来锦帘,望向外面,只见白茫茫的雪色之中跪着二十多名玄衣龙卫,显得特别扎眼。
其中一名龙卫说道:“臣等奉恒王殿下之命前来护驾。”
经叶轻霄刚才这么一闹,人人皆知皇帝微服出巡,回程路上若只有二人护驾确实显得太少了,如今龙卫出现的时机正好。
叶轻霄点头,命令道:“回宫!”
“是,陛下!”众龙卫得令,立刻俐落地上马,护在马车左右,过程中不见一丝混乱,显然训练有素。
叶轻霄放下锦帘,立刻被叶辰夕揽住,叶轻霄转过脸望向叶辰夕,笑若暖阳:“你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叶辰夕却不甚满意地蹙眉:“经过你上次的考验,我突然发现他们不太能抗毒,以后要好好练一练。”
叶轻霄失笑道:“你恨不得这些龙卫天下无敌。”
叶辰夕认真地点头承认:“当然了,他们要负责护着我心尖上的人,哪能有丝毫损失?”
叶轻霄听罢,心中如溅蜜,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索性伏在叶辰夕怀中闭目小憩。叶辰夕抱着叶轻霄,看着怀中人的睡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翌日,杜健华被押送回朝受审,举朝哗然。叶轻霄又下令彻查其他地方的官员,如有关闭城门不顾灾民生死的,一律押送回朝。
下朝之后,杜不凡便直奔康王府,一见到叶辰夕,连客套话也不说,直入正题:“辰夕,你这次一定要帮帮健华,否则他就难逃一死了。”
叶辰夕看着杜不凡那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息:“舅舅,不是我不想帮他,但健华这次确实太糊涂了,难道你忘了当初楚傲钦是怎么败的?海都离京城不过一百多里,他怎么敢把灾民拒之城门外?倘若灾民暴动,闹到京城,那时候要怎么收拾残局?”
杜不凡闻言冷哼一声:“若灾民真的攻进朝阳城,那倒好,我们可以趁乱杀了叶轻霄,再把罪名推给乱民,到时候你再出手平叛,那便能称孤道寡了。”
叶辰夕神色骤变,立刻斥道:“舅舅,此言切莫再说,你以后也别再想此等逆天之事,否则不仅害了本王,更害了你自己。”
杜不凡气愤地一甩衣袖,坐在太师椅上,怒道:“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他为什么哪儿也不巡,就去了繁城?他这是为了整治我,他要折断我的羽翼!”
“若健华问心无愧,怎么会怕查?本王亲眼看着灾民在城外号哭,血膏草野。他贪的不是银两,是灾民的血肉!”
杜不凡自知理亏,他心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才缓了语气,说道:“就算他有错,但他是你表兄,自小就和你感情好,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叶辰夕踱了两步,这才回过头来,无奈地道:“本王怎么救?此乃陛下亲眼所见,他向来爱民如子,哪容得下此等丧心事?再说,如今西北大旱,这边却又闹雪灾,虽然朝廷拨了银两赈灾,却贪官如蚁,剔脂刮髓之下,灾民朝不及夕,他若再不治,只怕很快便会引起暴动。”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帮忙!我早已把所有赌注押在你身上,这才得罪了叶轻霄,如今叶轻霄要清算我,你怎能置身事外?”杜不凡越说越怒,甚至已急得眼角泛红。
叶辰夕闻言只是叹息一声,语气缓了下来:“舅舅,我知道你自小就对我好,我哪会不想救健华?只是此事闹得极大,又是皇兄亲眼所见,要救他真的不容易。我答应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救他。”
杜不凡听罢,这才脸色稍霁,站起来道:“好吧!健华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我先回府了,希望能快点等到好消息。”
“舅舅慢走。”叶辰夕目送杜不凡离开,然后缓缓坐了下来,无奈地低叹一声,无限惆怅。
杜健华事件使稍稍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朝廷又再沸腾起来,百官暗地里十分活跃,有人弹骇杜健华私吞灾银,妄顾灾民性命,更陷君王于不义之中,应当严惩;也有人上奏折为杜健华求情。朝堂上每天都吵个不停,甚至有一天几乎打起来。
渐渐,开始有人弹劾国舅杜不凡教子无方,应当自动辞官赎罪。此人被叶轻霄骂了几句,罚俸半年。
群臣惴恻圣意,觉得这是一种暗示,于是纷纷弹絯杜不凡。
正在这时,却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小的事。这些年来,杜不凡一直在冥阳一带贩卖私盐,而且这方面的事都交由他的三儿子杜启光打理。杜启光借着国舅杜不凡的势力横行冥阳,经常以数十艘船载私盐来回,沿途拢民,冥阳一带民怨沸腾,却无人敢出头。
不久前,吏科给事中王文远回乡探亲,经过冥阳,正好遇上杜不凡的船队,于是便上前盘问,杜启光有恃无恐,当众恐吓王文远。王文远颇有几分书生意气,双方一言不和便打了起来,杜启光的手下不但打伤了王文远,还杀了王文远的一名随从。
王文远回京后忧愤难平,伙同几位好友一起弹劾杜不凡,骂得极刻薄,把杜不凡骂成前无古人的巨奸。
东越自立国之始便一直视盐运为根本,而杜不凡身为朝廷命官却贩卖私盐,还闹出了人命。这件事若要查实,便是杀头的大罪。
杜不凡再也坐不住了,这两件事发生的时机实在太巧,他无法天真地说服自己这是巧合。他认为叶轻霄是打算以杜健华作切入点,掀起波澜,再随着贩卖私盐的事件深入,对他进行清算。但仅凭他的力量,别说扳倒叶轻霄,就连自保尚且困难。于是,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暗暗酝酿,他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冷哼一声,说道:“叶轻霄,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翠华楼是朝阳城闻名的酒楼,此地南北佳肴皆有,而且做得非常地道,色香味俱全,又有独立厢房供客人用膳。城里的达官贵人皆喜欢到此地用膳。
苏末云刚踏进翠华楼,便有人带路,他跟着那名衣衫普通的男子走到最偏僻的厢房,那人打开门,恭敬地说道:“苏公子,请!”
苏末云走入厢房中,那名带路的男子便把门关上,自己守在门外。
杜不凡看见苏末云,立刻露齿一笑,说道:“末云,你来了,快请坐。”
苏末云在杜不凡对桌坐下,此时酒菜已上了满满一桌,酒香和菜香弥漫在厢房里,让人食欲大增。但苏末云知道,杜不凡在这种时候暗中约他出来肯定有事,而且这件事还是必须背着叶辰夕去做的,于是他俐落地坐下,问道:“不知道杜大人找苏某有何事?”
杜不凡为苏末云倒了一杯酒,又把一块五香羊肉夹到苏末云的碗里,这才说道:“老夫知道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而老夫和你有着相同的愿望,所以想和你合作。”
他们共同的愿望自然是叶辰夕登基为帝,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所以苏末云没有花时间去问,而是直接说道:“苏某虽然希望殿下能登极,但无奈殿下心意已决,苏某亦无能为力。”
杜不凡与苏末云碰杯,然后一口饮尽杯中之物,这才凑近苏末云,低声说道:“殿下不肯登极是因为他顾及兄弟之情,只要让他们兄弟决裂,他便会改变主意了。”
苏末云仰头饮尽美酒,随即轻蹙眉头,摇头道:“这谈何容易?”
杜不凡闻言捻须一笑,那憔悴的脸上因这一笑而带着几分奸邪之气:“老夫已有办法,但必须要你配合。不过,老夫有言在先,若一朝事败,辰夕绝不会原谅你,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苏末云苦涩一笑,他宁愿有一天叶辰夕在九重宫阙恨他,也不愿意看着叶辰夕惨死于阙下,这件事根本不必考虑。
“只要殿下能登极,即使将来殿下恨苏某一辈子,苏某亦在所不惜。”
杜不凡在心里暗叹一声痴儿,随即凑近苏末云耳边,说道:“老夫的计划是这样的……”
苏末云听着杜不凡的计划,越听越心惊,明明才刚刚喝完烈酒,但当他听完整个计划之后,却被冷汗湿透了衣衫。他重新打量了一遍杜不凡,突然觉得这张看了数年的脸变得无比陌生,让他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即使他的心思再玲珑,也不会想到杜不凡的计划会是这样。但既然已经听了,他便不能退出了,否则只有一死。
杜不凡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末云,那双含笑的眼眸却无丝毫暖意,反而仿佛索命阎王般骇人。
“苏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苏末云慢慢平复内心的惊骇,抬头与杜不凡对视,质问道:“为了权势,你竟如此丧心病狂,难道你就不怕五雷轰顶?”
杜不凡闻言轻笑一声,说道:“老夫走到今天,已无回头之路。”语毕,他的双目仿佛腾起一道闪电,目光凌厉:“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
苏末云深呼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若有一天你负了殿下,我必定亲手将你斩杀。”
杜不凡再为苏末云倒了一杯酒,说道:“老夫早已将所有身家性命押在康王殿下身上,又岂会负他?”
苏末云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说罢,他垂下眼帘,怔怔地注视着杯中的美酒。
殿下,但愿您永远不要知道真相,否则……我该如何面对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