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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见来时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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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叶轻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感受不到昼夜,只有从身下的颠簸和响亮的马蹄声感觉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倒挂的感觉十分难受,颠簸使绳索磨擦着他的肌肤,有些地方已渗出了血。
他尝试活动双手,却力不从心。腹中一阵饥饿,空腹感和倒挂的昏眩感使他一阵恶心想吐。
“陛下醒了?”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正是那刺客。
叶轻霄忍住不适的感觉,问道:“你打算带朕去哪里?”
“陛下别急,马上就到了。”
叶轻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京中有叶幽然坐镇,这边有墨以尘,暂时不会出乱子。但时间一长,难免泄露消息。他原想留下线索,无奈这刺客出手得太快,他尚来不及动手便昏迷了过去,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叶幽然和墨以尘能不能找到他?
叶轻霄开始昏昏沉沉地计划着如何逃走,待他回过神来时,马匹早已停了下来。他今天没穿披风,如今寒风扑面,让他通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有人把他从马背扛了下来,移到自己肩膀上,继续前行。从脚步声听来,他身边至少有十数人。走了片刻,身边那十数人停住了脚步,只余下扛着他的那人继续走。
“殿下,人带来了。”耳边响起那刺客的声音,却不是叶轻霄听习惯的清冷语调,而是带着几丝柔情。
“带进来!”那人的声音有点低沉,十分悦耳,但这声音听进叶轻霄耳里,却如惊雷,他全身一颤,下意识把脸转向发声处,却突然记起自己现在看不见,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掀开眼睛上的黑布,看清那人的脸。
扛着他的那人应了一声,走了十来步,然后把他放了下来。风声渐缓,叶轻霄感觉到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偶尔可以听见柴枝燃烧的声音。
“你先退下吧!”那低沉的声音又再响起,叶轻霄的心头又是一荡,几乎无法自制。
待脚步声远去,立刻有一双手捏住叶轻霄的下颚,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想不到东越的皇帝陛下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如果让你那些臣民看见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叶轻霄对那微带讽刺的话毫不在意,只是着急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人低低笑了一会,鼻息喷到叶轻霄脸上,那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感觉更让叶轻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等不到那人的回答,他又问道:“你是不是辰夕?”
当年他是亲眼看着叶辰夕下葬的,对于叶辰夕的甍逝,他从不曾怀疑过,如今这声音和这熟悉的气息就在面前,到底是真是幻?
那人冷哼一声:“想不到皇兄仍然记得臣弟,真让人感动。”
那凛冽如冰的声音如利刃般插入叶轻霄的心头,在他记忆中,叶辰夕从不曾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即使在他们争权争得最激烈的时候,叶辰夕仍然会温柔又无奈地对他说:“如果父皇要杀你,我会为你求情的。”
难道他果真在梦中?
恍惚间,蒙着双眼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叶轻霄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叶辰夕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原本洒脱的双眉已染上了几分冰霜,双眸如鹰隼般看着他,红红的火光在叶辰夕那刚毅的脸庞上明明灭灭,更透着几分诡异。
“辰夕,你……还活着?”很想摸一摸眼前这张与他有七分像的脸来确定这不是梦,然而被缚的双手却让他力不从心,只有略显沙哑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激动。
叶辰夕冷笑道:“我还活着,你很意外吧?这次你又想用什么方法把我置之死地?或者你可以再杀我一次,然后把这个山洞弄塌,造成我为救你而牺牲的假象。”
顿了一下,他缓缓续道:“就像两年前那样。”
叶轻霄一惊,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你在说什么?我又岂会杀你?”
“皇兄,你为了皇位有什么做不出来?当年我为了救你,甚至不肯等大军到来,独自一人冒险上了天山。而你却要趁机杀我。这两年来,当你清夜扪心,可曾自责过?”
叶轻霄茫然地睁大双眼看着浑身透着冷魅的叶辰夕,良久才能挤出一句话来:“辰夕,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
“皇兄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当年的事,皇兄最清楚,又怎么反问起臣弟来呢?”叶辰夕以森冷慑人的目光迫视叶轻霄,唇畔仍挂着嘲讽的笑意。
叶轻霄与他对视良久,依然如坠迷雾,只得低声问道:“辰夕,你到底怎么了?当年的事,你也知道的,怎会说起胡话来?”
“拜皇兄所赐,臣弟失忆了。”叶辰夕收起唇畔的笑意,隐隐可闻切齿之声。
叶轻霄又是一惊,心思电转之间,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当年是谁救了你?又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他的脑中迅速闪过几个人影,能有本事救了叶辰夕、让他假死、又无声无息把他从皇陵带走,此人必非凡人。
叶辰夕低哼一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是楚傲寒救了我,他手上有一株兰幽草,可起死回生,但服后就会假死一个月,而且永失记忆。”
叶轻霄闻言,仿佛浑身浸在寒潭中,脸色苍白得吓人,沉吟片刻,他才说道:“楚傲寒是敌国的皇帝,他牺牲一株兰幽草来救你就没有目的?对他的话,难道你从不曾怀疑过?”
叶辰夕的一双丹凤眼将笑未笑地回望叶轻霄:“他的话我当然不信,但若是我们亲舅舅的话呢?我该不该信?他总不会无故陷害你吧?”
他们虽非一母所出,但他们的母亲却是姐妹,曾经亲密无间过,最后却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叶轻霄的母亲蓝妃甍逝之后,原本中立的舅舅杜不凡却突然表态支持叶辰夕,成了康王派的中坚力量。
叶辰夕一直十分倚重杜不凡,这份倚重即使失了忆仍没变过,会变的,也许只有他与叶辰夕之间的感情吧?想到这里,叶轻霄只觉心如刀割。
叶辰夕看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无话可说,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若舅舅的话不可信,那么我的母亲呢?她虽然被你迫疯了,却始终不忘你杀了我的事。你以为有多少人会相信你的说辞?天下人都不信,随便到哪个地方去问,百姓都说我是你杀的。叶轻霄,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瞒骗世人吗?千百年后,你仍然难逃史笔的责难!”
说到激动处,叶辰夕把面前的柴枝奋力一扔,落在火堆中,火屑在洞内纷纷扬扬,却无法阻断他们之间的目光。
叶轻霄看着叶辰夕,明眸如霜:“因为天下人不信,所以你也不信?”
“我和你争权争得死去活来,你却说我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谁会信?”叶辰夕反唇相讥。
叶轻霄忽然悲凉一笑,似低语,又似在说给叶辰夕听:“难怪当年薛凌云不信,如果连你自己都不信,又能说服谁去相信?”
语毕,他闭上双目,不再多言。如今叶辰夕恨他入骨,他落入了叶辰夕手中,只怕生不如死。他想起了许多昔日的片段,小时候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但随着他母亲的死因若隐若现、以及在朝中众臣派系斗争的推波助澜下,他们渐渐疏离。
当他蓦然回首时,却发现他们之间已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但即使如此,他们之间却从不曾恨过对方。
只怕今日之后,他们兄弟之间剩下的只有仇恨了。
“殿下,野兔烤好了。”山洞外响起了那刺客的声音。
叶辰夕回过神来,吩咐道:“末云,拿进来。”
苏末云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用树叶包裹着的野兔,一阵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山洞之中。叶轻霄本已忘了自己久未进食的事,如今闻到肉香,只觉饥肠辘辘,但他依旧紧闭双目,不肯去看苏末云手中的野兔。
苏末云撕了一只兔腿递给叶辰夕,叶辰夕咬了两口,随即转头望向叶轻霄,邪恶地笑道:“皇兄应该饿了吧?”
叶轻霄张开双眼望向叶辰夕,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叶辰夕把兔腿递向叶轻霄嘴边,却忽然手一滑掉到地上,叶辰夕邪邪一笑,拾起沾满泥沙的兔腿,再递到叶轻霄嘴边,说道:“出门在外,食物不够,皇兄将就一下吧。”
叶轻霄心里一阵凉意,喉咙也酸酸涩涩的,既饥饿又干渴,但铮铮傲骨却不允许自己被别人如此羞辱,即使那个人是叶辰夕。
叶辰夕等了片刻仍得不到回应,心头一阵怒意:“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么?如今你只是我的阶下囚罢了。你到底吃不吃?”
“朕不会吃的。”这是叶轻霄与叶辰夕重逢之后第一次自称朕,代表他承认了他与叶辰夕之间的鸿沟,并觉悟到眼前的这个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与他拥有共同回忆的人。乍见叶辰夕时的惊喜已渐渐变成灰心绝望。
叶辰夕闻言,怒火更炽,把兔腿猛力往他口中塞,汹涌的恨意让他几乎窒息。
当那只兔腿从叶轻霄口中抽出时,他脱力地倒在地上喘息,全身冷汗涔涔,而叶辰夕只是漠然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扔了手中的兔腿,另撕了一只啃起来。身边的苏末云为他递上水袋,叶辰夕接过喝了一口,柔声对苏末云说道:“你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末云心中一暖,也撕了一只兔腿吃了起来,当他偶尔望向叶辰夕时,眼眸里柔情似水。过了片刻,他们便把整只野兔吃完了,仿佛已遗忘了倒在地上的叶轻霄。
叶轻霄看着他们两人眉目传情,心里一阵悲凉,记忆中那个一直用炽热目光看着他的叶辰夕已消失不见了,他和叶辰夕之间的牵绊全部埋藏在那个倾塌的山洞里,不留一丝痕迹。
想得太多,使叶轻霄十分疲倦,带着焚心之痛和饥饿感渐渐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