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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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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以尘一行人走了数十里才敢停下来歇息,他们隐在山林间,打了些野味,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烤起火来。
在途中叶辰夕已和薛凌云相认,并向薛凌云解释了他这两年隐藏在旭日国的事,薛凌云与他交情甚深,如今知道他无恙,自然十分高兴,两人聊了许久,说着说着,开始分析如今的局势,并议定营救计划,但墨以尘却始终坐在一旁不发一语,似乎心事重重。
薛凌云知道他担心叶轻霄,便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把陛下救出来的。”
叶辰夕一直对叶轻霄临别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谨谨于怀,刚才逃得伧促,身边侍卫众多,他不便发问,如今终于有机会解惑,便忍不住问道:“皇兄那时候应该认出本王了,本王既然决定来救他便不会再想着回国夺位,聪明如皇兄又岂会不懂?那他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
这世上最了解叶轻霄的人非墨以尘莫属。他们只消一个眼神来回,便能心领神会。对于这点,叶辰夕虽然心里不悦,却必须咬牙承认。
他无法忘记叶轻霄说出那段话时的眼神,隐约觉得叶轻霄的话并非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但他却无法猜透其中的含义。倘若他没有失忆,也许他会想明白个中关节,但事已至此,多想亦无益。
墨以尘扔了一根柴枝进火堆,答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康王殿下回国。”
语惊四座,叶辰夕猛然站起来,驳道:“不可能!皇兄宁死也不会让本王回国夺位的。”
“殿下莫急,陛下自有用意。”墨以尘示意叶辰夕坐下,解释道:“难道你们都没注意到陛下说‘康王回国’和‘重蹈裕王故事’时用了重音么?虽然并不明显,但了解陛下的人自然能听出来。”
叶辰夕细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发现确有其事。因叶轻霄当时说的话合情合理,所以一般人都只认为他为国担忧,不会多想。楚傲寒虽然生情多疑,但他当时站在叶轻霄身后,看不见叶轻霄的表情,自然不会想到内里玄机。
“陛下故意说出裕王之事,到底有何用意?”薛凌云捡了几根柴枝扔进火堆里,顿时火屑飞扬,更有部分如星光般往墨以尘罩下,薛凌云一甩衣袖,把火屑挡住。墨以尘此时正在喝水,他任由薛凌云的衣袖挡在他面前,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缓缓放下水袋之后,墨以尘才答道:“相信大家都没忘记裕王之乱的结局吧?”
若当初没有裕王之乱,那就没有东越国和旭日国的战争,叶轻霄便不会被擒,更不会遇到山崩之险。然而,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注定,若没有裕王之乱,也许他们仍会以另一个过程走向相同的结局。
薛凌云剑眉一轩,说道:“裕王战败之后逃到了旭日国,我国要求旭日国谴返裕王,楚傲寒不肯,因此两国打了一仗……”说到这里,薛凌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难道陛下要我们效仿裕王故事?”
墨以尘看着眼前的熊熊火光,说道:“楚傲寒留着陛下,就是想以此使我国内乱。若事情达不到他预期,陛下就会有危险。所以我们必须如他所愿。”
叶辰夕和薛凌云听罢,皆沉默了下来。他们这样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虽然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必会导致朝野动荡,朝廷一动荡,便会人心思乱。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必须把叶轻霄的安危放在首位。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必须作出适当的牺牲。
沉吟片刻之后,叶辰夕忽然问道:“那皇兄后来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是何意?在那种情况下,皇兄总不至于说废话吧?”
此时架在火堆上的野鸡已烤好,随着一滴滴油光滴落火堆,浓浓的肉香在山洞内升腾,薛凌云先撕了一只鸡腿给叶辰夕,再撕了一只给墨以尘,最后才轮到自己。
墨以尘接过鸡腿,轻轻咬了一口,待鲜嫩的鸡肉咽下喉咙之后才答道:“陛下后面那段话指的并非东越,而是旭日国。”
叶辰夕挑眉,却没插话。
墨以尘说道:“陛下曾和臣分析过旭日国的局势,我们都认为楚傲寒之所以不敢向我国发动大模样进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找不到缺口,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的帝位尚未坐稳。”顿了一下,墨以尘继续说道:“在旭日国尚存在一个威胁着楚傲寒帝位的人。当时说到这个人的时候,陛下曾笑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薛凌云和叶辰夕闻言,异口同声答道:“楚灵犀!”
墨以尘点头,目光依旧注视着忽左忽右的火光,仿佛透过它看着昔日的往事。
“那年楚傲寒叛变,先皇几乎所有子嗣都被楚傲寒杀尽,只有楚灵犀被苏慕丹救了出来。在凌云破关而出之后,苏慕丹和楚灵犀也悄悄出了青河关,从此不知所踪。”
叶辰夕听罢,插嘴道:“苏慕丹就是苏葛将军家的二公子吧?父亲当了叛臣,儿子却死忠先帝,真是古今罕见。”
薛凌云答道:“情之所钟,他也无法选择。”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了墨以尘一眼,墨以尘却立刻把目光移开,注视着艳红的火光,再也不肯看薛凌云一眼。
薛凌云的目光忽地黯淡下来,沉吟片刻,终于说道:“依我对灵犀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回来和楚傲寒争夺皇位的,慕丹也不会愿意与他爹为敌。”
墨以尘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那笑容在火光的掩映下有几分飘渺,让人猜不透思绪。
“我从没打算要劝灵犀回来夺位,但我们可以让当年正统派的遗臣认为楚傲寒囚禁了灵犀。据我所知,正统派的遗臣虽然未被萧清,却一直得不到楚傲寒重用,他们一定担心楚傲寒秋后算帐。只要我们煽风点火,必成燎燃之势。”
薛凌云也曾是正统派的大臣,对于这点自然十分清楚。而墨以尘自当年圣珈族叛变失败后就一直入京为质,被先皇收作义子,又与薛凌云青梅竹马,也算是正统派的人。
他们是最合适策反旭日国正统派大臣的人。众人皆知他们当日投靠东越国乃是迫不得已,在当时很惹人同情。但今日策反正统派大臣却不一样,如此陷害昔日战友,日后必定惹人非议。
墨以尘思及此,转目望向薛凌云,说道:“我记得当年先皇曾当众赐了一片玉佩给灵犀。后来灵犀把玉佩转交给你保管,如今玉佩可在你身上?”
薛凌云闻言,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片玉佩,交到墨以尘手上:“先皇遗物,不敢糟蹋。”
当年苏慕丹与楚灵犀互生情意,无奈各有立场,只得把情意暗藏心怀。直至宫变前不久,朝中暗涛汹涌,双方一触即发。楚灵犀微服到了薛府,将此玉佩交到了薛凌云手中,请求道:“日后喋血宫闱之时,倘若我方得胜,请你设法保住苏慕丹的性命。倘若我方惨败,我父皇一脉必遭屠杀,我薨之后,请你将这片玉佩交给苏慕丹,让他好好活着。”
薛凌云至今仍记得当初接过这片玉佩时的心情,楚灵犀性情淡薄,不爱权不爱富贵,一生最向往的也许便是与苏慕丹相守。情之一字,即使不是生命的全部,但谁又能轻易放下?
想到此处,他不禁抬头望向墨以尘,心中满是无法言喻的寂寥。
墨以尘把色泽晶莹的龙纹玉佩紧握在手中,无视薛凌云的目光,对他说道:“你既已辞官隐居,此事便与你无关,策反群臣,我一人足矣。”
薛凌云眉宇轻蹙,不悦地驳道:“康王殿下对我有恩,他既然决定全力营救陛下,我自当鼎力相助。而且我与楚傲寒有血海深仇,此乃报仇的好机会,我必须参与。”
“你明知道日后必遭非议,何必自讨苦吃?我和你不同,我是圣珈族人,虽然被先皇收为义子,但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与群臣之间感情不深。但你父亲是先皇的心腹,若你参与此事,难免受到千秋史笔的责难。”
墨以尘言下切切,一双如星眼眸直视着薛凌云,目光中隐含关怀。
薛凌云听罢,心中一暖,却不打算退让。墨以尘的身份十分复杂,他既是圣珈族的族长,又是先皇义子,如今更是东越国的国师,楚傲寒对他十分忌惮。一旦他潜入泰京的消息泄漏,楚傲寒绝不会留他性命。
当年虽然是他决绝辞官在先,却终究未能忘情,他又怎能让墨以尘独赴险境?他望向墨以尘,眼眸里带着万折不回的坚决:“我只求今生无憾,至于史官如何书写,并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墨以尘的眼睫毛轻颤了下,声音低了下来:“你何必如此……”
“就凭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也不会让你独赴险境。而且,我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薛凌云说得真切,幽深的眼眸里隐约可见复杂的情愫。
墨以尘想起他们这一生中离离散散了多少回,每次总是擦肩而过,可谓有缘无份。他对世道已看淡,即使情如旧,亦不愿强求。
“既然你已有决断,我也不便再劝,那就一起去泰京吧。”语毕,墨以尘专注地吃着手中的鸡腿,不再多言。
吃饱之后,墨以尘出去取水,山洞内只剩下叶辰夕和薛凌云二人。薛凌云投靠叶辰夕之后便一直住在康王府,与叶辰夕感情极好,但叶辰夕毕竟失了忆,即使他知道薛凌云曾经是他的心腹,一时半刻也不可能热络如从前。
片刻的静默过后,薛凌云终于问道:“殿下已决定退出皇位之争了?”
山洞并不大,火光盈满一室,阵阵暖意驱走了冬季的严寒,他们的身影被熊熊火光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转目望去便能看到斑驳的影子。
叶辰夕轻声叹息,随即说道:“皇兄纵然有负本王,却不负苍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胜无数。薛凌云立刻明白了叶辰夕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无奈。如今的形势和两年前已不同,如今叶轻霄已继承大统,叶辰夕若要夺位,那便是乱臣贼子,不旦善后工作十分麻烦,更难免在青史中留下骂名。
最重要的是,若东越此时内乱,最终得益的只有楚傲寒。
“本王虽有满腔抱负,但天不予本王,本王也只好认命了。”说到这里,叶辰夕的唇畔泛起一抹苦笑,那笑意如昙花一现,转瞬便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狂狷。
“等此事一了,本王和你醉游花舫、策马荒原,你意下如何?”
薛凌云挑眉答道:“殿下若有此意,在下一定舍命陪君子。”
“若有你相伴,本王纵是走遍天下也不会寂寞。”叶辰夕轻笑,眉目疏朗,潇洒依然。
薛凌云闻言,虽然表情未变,心里却明白,叶辰夕希望能真正陪在他身边的人并非自己,而是那个让他欲恨恨不了、欲杀舍不得、欲弃却放不下的人。